王朔与冯小刚合作导演,编剧的电影《冤家父子》,根据王朔的小说《我是你爸爸》改编。看过电影后,一时间有点思绪万千的混乱,不知如何组织与开头。
先让心情平静一下……
影片以哀乐开头,冯小刚演的马林生从小说中的书店职员变成了某单位的好象是工会主席的角色,正在排练追悼会现场,这一段和其后的精神病院闹剧,都是原小说中没有的。可能是冯小刚想让这个故事更有群众基础,而不至于陷入王朔的单口调侃中。不过,这些段落和整部影片的故事,基调都有点脱离,好象《天下无贼》中范伟抢劫那段的感觉。而且,你会发现,葬礼和精神病院也是冯小刚后来电影《大腕》中的主要场景,这也有点前部电影被禁,而在后来的影片中又加以运用的感觉,如同《一个也不能少》中的配乐也就是《活着》中的那一段。
至于冯小刚是否很好的演绎了王朔笔下的马林生这个人物?可能只好见仁见智,况且从小说到电影,本身就是个互相迁就,妥协的过程。不过,我还是要说说冯的“官僚腔”,这种口吻我不知道冯在现实生活中是否同样操着,以及从何时开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公众场合,书中,自己的电影中是乐此不疲的。看了冯葛的贺岁片,再看王冯的《冤家父子》,你会发觉后者是纯咖啡豆,而前者是经过科学分析后,用适量咖啡豆泡出来的咖啡。葛优在冯氏贺岁片中完全作为冯的传声筒存在的。不过,你仔细一想,这种所谓某些词汇在特殊语境中的运用,所产生的喜剧效果,好象也太雷同和单薄了。清一色的就是官僚腔在日常生活,甚至是黑道环境下的重复运用,如今年“流行”的所谓“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后半句在《冤家父子》中马林生替儿子写检查一段中也用过,但你仔细的想一下,到底幽默何在,经典何在??既没有双关语,而且在被滥用后也早已失去了反讽的效用。我不由怀疑起公众对幽默的自觉理解度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冯小刚在演这个人物的时候,加入了太多个人的特色,以至于使王朔笔下那个有着作家本人强烈内心表达的人物,失去了内在的活力,只剩下空洞的皮囊。在小说中,马林生的内心虽然还没有丰富到《美国美人》中凯文斯派西角色的影像表达程度,但对于自傲,空虚,对梦中情人的意淫,以及对齐怀远的复杂情感都有很顺畅的表现。而电影中这一系列的内心戏,都被压缩到了极致,梦中情人只是数秒钟的幻像,甚至是当时的相好徐帆也被挤压的有点不成人形,好象仅成为一个概念,或是马心中另外一个幻想出来的性伴侣,唯一的艺术加工就是徐帆的唱戏,相信这是最有生活基础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也说说王朔的原作。这部《我是你爸爸》发表于1992年1月,作品当年获得了优秀长篇小说奖,并被誉为是"现实主义力作",也有人视之为是"新写实小说"的又一次成功尝试。因此,有评论称“这是王朔的第三个创作阶段,写实阶段,《我是你爸爸》的成功,说明王朔的确具有敏锐的现实洞察力,并且能够和谐地将"调侃"这种看似轻松的表达方式与沉重的"写实"本质有机结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小说风格。”但是如果仔细想想,这部小说与之前的作品相比到底有多大的突破?
我认为之所以给人以突破的感觉,并被认为是一个新的的创作阶段的起点,是因为王朔在这里也用了类似于金凯瑞借助舞台背景进入正剧一样的手法。王朔在马林生这个角色身上倾注了很多自己的内心想法,孤傲,空虚,落寞,敏感,而相比之下,马锐这个小孩的塑造就表面化了很多。除了硬加上去的少年外部特征,生活习惯之外,你会感觉这只是王朔的童年回忆和自己当下设想的小孩性格。如果单单这样写,好象又要回到上面划分的第二阶段后期,千人一腔的写作套路中,这时,王很聪明的耍了一个手腕,就是让父子之间消除代沟,变成朋友,这样,两者之间本应由于年龄,辈分而存在的差异荡然无存。而王朔又可以明正言顺的将自己的思想,观点借马家父子两张嘴来表达,而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王朔是个迫切需要表达的作者,这点心理诉求倒是和他曾评论过的鲁迅有点类似。虽然后者由于特殊的历史环境,以及后人的附会加工,早已被拔到了表现民族精神,气节的高度,而王朔却经常被评价为自我地位的放低,让攻击的对方都失去了正常的目标,以至于认为两人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性格。而王朔也在《我看鲁迅》中批评对阿Q这个角色概念化的塑造,所谓“干预性针对性越强的作品,审美性可感性就越低?尤其是改编为影视这种直接出形象艺术形式,这类人物就很吃亏,演员也很难从生活中找依据。 ”
《我看鲁迅》发表于2000年,而《冤家父子》拍摄于96年,在我看来,王朔在电影上的尝试,已经很清楚的反映出他是没有资格讥笑鲁迅对阿Q的干预,因为他在自己作品中的人物身上同样倾注了太多自我的表达,就以《我是你爸爸》为例,小说中没有太多的环境描写,人物不多,邻居夏氏父女也是为了陪衬马家父子,社会背景除了亚运会之外,很少有其他,通读全文,你会发现,在王朔的小说中他太陶醉于造物主的角色,把可以排斥,放弃的人物,场景通通清除出去,而在人物塑造上,除了马家父子外,也没有什么太性格鲜明的角色,而最后一场法院中审判员和马锐(电影中叫马车)之间的辩论,粗看上去表现了王朔对法院,公安机关的不同态度,可如果细想一下也不对,仅仅是为了借审判员之口表达作者的观点而已。这在电影中也有相同风格的体现,场景很少,可以省略的都去掉,以至于马车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只是摄影机在大门口远远的推近,还没等看清楚什么时,检讨声已停。而马林生与齐怀远结婚那段,应该算是最“朴素”的场面,颜色单调,拍了“新人”走进房的镜头,接下来是镜子与现实中喝喜酒的镜头。这一段在小说中没有涉及,影片中似乎也不觉得这种热闹场面可以传达出什么信息来,这使我联想到王朔曾叫嚣“一不小心写出个红楼梦”的豪言,然而他对这种觥筹交错场面的忽视与不屑,又如何成就一部“新红楼梦”呢?
正如有评论认为王朔的作品只进行解构,而无意于重构。《我是你爸爸》中马林生,一个准知识分子,自发的促成父子间平等,却没有交待什么清晰的动机,让读者觉得这只是王朔自个的手段和瞎捉摸,一个梦想,而不去关心前因后果。在小说中,这样脆弱的梦想被马,齐如果结婚后父子怎样居住,马锐被流氓殴打这样的现实冲击的尸骨无存。这一点,我不知王朔会如何自我调侃?
如果说的远一点,李鸿章在晚清时扮演一个裱糊匠的角色,那么王朔,周星驰……这些所谓领一代风气之先的人就在当下扮演一个个捅窗户纸的角色。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剩下与传统之间的联系已然不多,当我们都以时尚的反传统者自居,将历史尘埃扫去,而又不能够进行重构时,片刻心理上的满足之后,留下的只能是无尽的空虚……
王朔的作品就如我在《男上女下的困扰》中提到的男女观点碰撞主要由语言来完成一样,好象情景喜剧这种形式更容易表现,而在电影中,包括张元的《我爱你》都有点渐行渐远。而冯小刚在《冤家父子》中的导演,美术职能,除了添了一张“垂帘听政”式的帘子,表达一种隔膜,还有就是〈爱的奉献〉这首旋律在片中的反复运用,我不去讨论片中表面探讨父子关系的调整,其中到底多少基于理性,多少是感性,而爱的奉献这首歌是否恰当的对应着这种比例,而是很多段落情节早已跳离温情(如马车半夜起来砸窗户一段),而爱的音乐依旧。这种粗糙一直延续到最近的〈天下无贼〉,“往往是剧情已经到了紧张处,但音乐还是柔和的,这在片子中出现了好多次,如李冰冰自首被抓,可能是李的举动太突然,不仅仅葛大爷没反应过来,连王黎光师傅都没有回过神来。这和很多国产电视剧一段背景音乐从头放到底的做法相同,实在有点对不起观众。”(拙作〈一盘串味的什锦菜——天下无贼〉)
而且影片中有些段落的交待实在太过牵强,马林生的造型从开始时的寒酸突然变成一个黑帮分子,还让齐怀远说了句“你这几天怎么老戴墨镜”,其实在原作中戴眼镜是为了模糊现实与想象之间的距离,而光靠影片中的造型和齐的一句台词着实是无法点明这种心理状态的。周影的剪辑,有一段马林生睡觉前在写字台旁构思的戏,笔,茶杯,毛主席像,这一连串的交待,光影配合倒是非常有表现力,不过这样的单纯用电影技法表现的段落实在不多。
还是回应一下标题,为何称冯小刚为变色龙?
即使在〈冤家父子〉中,冯的语速似乎也自信到足以控制整部电影的节奏,而加入的精神病院,葬礼的场景,也很好的表现了他在模糊影片主题方面的独特才能。这一点在〈天下无贼〉中更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冤家父子〉中开头与结尾的点眼药水镜头,开始时让人觉得表达很复杂,意义很深刻,好象可以解释为内在情感的外化,或是祖孙三代相互传承的一种情感,但仔细一想,除了让王朔的小说在电影中有了一个圆形结构外,还是一种特模糊的感觉。可以负责任的说,与王朔的强烈男性观点表达,以至于常常模糊了女人,环境相反,冯小刚恰恰是旁征博引,就像一帮娘们儿开会一样,从开头到结束,神游四海,主题观点早已不知跑到哪去了。当然,不管是环境所逼,还是良好自我感觉,变色龙之美誉,我个人认为是他是逃不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