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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我们,拍我们,为了我们

2005-5-18 11:10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马悦出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 滇西北山村的 “社区影像教育”


郭净这样解释。


“‘社区’,英文用的是 ‘参予性’这个词( ‘participatory’),就是由当地村民自己拍,尽可能表达他们的观点,而不是我们的观点——我们选择的是滇西北的农村社区。”


“‘影像’,除了纪录片,还有照片,绘画……


“‘教育’,首先是村民的自我教育。是学习他们自己的传统,首先拍出来是给村民自己看。我们还设想在当地小学开成辅导课,让学生通过看片子知道,自己的文化、自己的环境是什么样子。
“然后是对他人的教育。对外来的学者,城市里的公众。他们需要 了解当地人是怎么想的。毛泽东说,知识分子要接受贫下中农教育。原来从来是城市教育农村,城市里的精英主义氛围很重。很少有人关注农民想表达什么,他们比较弱势,几乎听不到他们自己的声音。”


3月下旬,云南省图书馆底层3厅常常座无虚席, “云之南纪录影像论坛2005雨水”的 “社区影像教育”单元就在这里进行,观众的热烈反应有些出乎论坛项目组负责人郭净的意料。“我参加过不少会议,基本上说的还是城市是先进的,农村是落后的。其实城市和农村需要对话和交流。说到 “社区”单元,其实“文化保护”、“环境保护”都是表层的东西。真正能冲击和教育城市人的,是他们的哲学。今天木梭(社区单元的发言人)说,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怎么去保护自然。现在的“保护”是可质疑的,一边是人,一边是动物、自然,是割裂的。


“藏族认为生老病死,春播秋收,都是循环。我们的影节以24节气命名,也是表达循环的观念。城市里现在都是直线的概念,比如人类可以无止境地发展,自然就是资源。扎多(社区单元的发言人)说,甚至人也是资源,人力资源。你想,从西方传入的登山,就是笔直的一条线;藏族是‘转山’,是绕着山转经。


“这次有很多纪录片告诉你,在现实中挣扎多么痛苦。佛教说这是眼睛中的一颗沙粒,每个人在沙粒中很痛苦,结婚,离婚,走不出去,很痛苦。能超越(现实)的很少,如果超越了,可能会有新的东西。我希望社区影像教育单元能给你另外一些人的想法,另外一个世界,看有没有可能进入。”


扎西尼玛,云南德钦县旅游局公务员,诗人,纪录作品《冰川》的作者。扎西是明永村人,《冰川》说的就是明永冰川和明永村的事情。


“(小时候)我家有很多地,但都是瘦地。种麦子、青稞、玉米,三四种豆类。只有我父亲一个劳动力,我母亲经常生病,又要找副业。所以地里肥力跟不上,越来越瘦。别人家的青稞长得绿,我家的面黄肌瘦的。”扎西笑着回忆。“油不愁,家里三十多棵核桃树很争气,可以榨香油。山上野菜很多,蕨菜,蘑菇,好多叫不上名,我妈会去摘,这样渡过难关。村子里也互相支持,亲戚、邻居今天给你几颗鸡蛋,明天给你一些糌粑、香油。你知道吗,五八、五九年闹饥荒,别的地方都饿死人了,但藏区里没有。我11岁,小学四年级就出去读书了。我是从这样一个环境出来的,非常棒。用外来者的眼光看,生活不太好,不丰富,但是我觉得生活的气氛,生活质量很好。”


扎西说起了母亲。“我妈身上带着病,那时候老是吃不饱,但是特别喜欢唱歌跳舞。她干不了重活,生产队里安排她做羊倌。有一天山上下雨,羊去山洞和树下面躲雨,都散了。我妈要把羊撵拢起来,结果脚和腰摔伤了,躺了半个月。有一天中午放学,我早早地跑回家,爬楼梯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哭,家里就我妈一个人。后来发现,不是在哭,在哼弦子!看到我,她就跟我说,歌词是这样的那样的。没有悲伤的感觉。”


1999年,昆明世博会举行。村里通了公路,游客源源不断地来到明永村,为了看冰川。扎西也在村口开了“明永山庄”。


“村子里一下来了那么多人,村民们都买马买骡,送客人上山,牵马,农活就不干了。当时停车场人欢马叫,村民一天要送好几趟,上山下山,气喘吁吁。游客穿得花花绿绿,挂着相机,骑在马背上悠哉游哉。村民感到很自豪,我们这里有雪山、冰川、森林、雪山上流下的河水、各种树、花,山上树林里各种鸟在叫,各种野兽……我当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村民身份的变化,从地里转到搞旅游。……看到过摄像机,自己用想也不敢想,心里莫名其妙有一种感觉,把村民和游客打交道拍下来多好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扎西发现变化的不仅仅是村民。“99年,特别是零零年开始,冰川开始消融。原来冰舌有七、八十米高,现在向下去了,冰川也往后退。村子里到处都在说冰川的话题。一方面,村里靠冰川增加收入。更有一种精神层次上的,卡瓦格博雪山是我们的神山,冰川是藏族观念世界里的圣地,在藏传佛教里叫‘胜乐宝轮乐园’。村民想,啊呀我们一定触怒了神灵。雪山给了我们太多了,我们砍山上的树木,开地种庄稼,冰川融化的水用来灌地,人和牲畜喝,我们是受大山的恩宠生活着。静下来想,没有游客其实我们也不缺什么。村民害怕神灵会惩罚,‘你们人太不知足了’。”


一次在村里和郭净吃饭的时候,扎西说了“冰川”的问题。“郭老师说,扎西尼玛,你是村里人,你最熟悉明永村的人啊。机器带子可以借给你。你赶紧做起,不要光说。……以前电视台来拍,我是旅游局的,让我在镜头前介绍风土人情,我很羡慕他们。现在我终于可以自己拍了。”


郭净的摄像教育很简单。“交待了怎么使用机器,注意不要晃,稳住,要不然看的人会晕。郭老师说的一句话很重要,摄像不要怕,摸索自己的方法,凭自己的感觉去拍,慢慢就会拍好的,很鼓励人。如果他当时要求很高的话,我不可能去拍。”
“第一次摸摄像机,第一个镜头拍的是雪山上烧香:香炉里源源不断地冒出香来。简直自己看了掉眼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


冰川》分成三部分:朝圣者、游客、村民。“到零一年零二年村民对冰川的话题议论得特别厉害,片子里也拍了。不是空议论,还分析原因。有的说去冰川的人多了,散发热量;有的说是垃圾扔的太多了;有人说是气候变暖。但都和人的活动有关吧。碰到县里官员,我们也说了情况,非正式的。县里反应也很积极,把直接上冰川的路封了,造了钢桥,只能站在桥上看;以前山上也有住的地方,也撤了。


“其实很多游客都注意环保,不会扔垃圾,还会拣垃圾,还会跟村民交待。但是也有游客在冰川的石壁上用刀尖划,刻。”


“朝圣者是,我们那天刚好从昆明到中甸,准备回德钦,刚从车站出来,发现他在一个小食馆门口站着,手里拿着塑料杯,前面车来车往忙忙碌碌的,说他茫然失措也不像。我看他穿的护身皮挂,知道是磕长头的人,我就用藏语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说,我是卡瓦格博来的,要回去,但是同伴病了。我说,我拿这个把你说的话录下来,可以吧?‘可以’。拍完以后,他说让我让我看看。乐死了,真实看到自己很高兴。拍了一天,说了很多很多。……世界是非常喧哗的,纷繁复杂,五彩缤纷,万花筒一样,很多人被强大的物质世界左右,朝圣者给我最大的触动是,在这个强大的世界面前,他很平静。”


斯郎轮布,德钦县图书馆馆长,卡瓦格博文化社现社长。《冰川》的拍摄提纲由他和扎西尼玛合作完成。“我们一起看素材,经常因为片子里人说的一两句话兴奋。我们就喝酒,我说,哼,你等着,我去买包好烟来抽。我们还拍过‘马赞’(仪式),毛色怎么样,体型怎么样,那种韵律,象诗歌一样,tmd太棒了。”扎西说起来仍然很兴奋,斯郎伦布也在一旁笑。


“其实当时不是为了拍一部什么作品,就是为了返还村民,给他们看。白天把他们活动的场景拍下来,晚上他们自己会要求放:有的人去找电视机,有的人找放像机,有的人说到我家去放,大家抱着座位。有些家里太小,全村人坐不下,就找一个大地方,村民就把电视机背到那里……太热闹了,因为(片子李)都是熟悉的人,拍到一个人可笑的动作,啊呀一下子都……他们要反复看,在这个过程中也引发思考。我们拍的民俗活动,原来老一辈的人讲的是这样,现在内容单薄了,年轻人不会了。像‘马赞’本来是婚礼仪式上用的,送亲使者骑着马到了新郎家,要显示自己的口才和女方的地位。他会问,马是怎么来的?底下的人要回答。很多讲的是藏族的起源,历史。不仅要答上,还要表示敬意,献哈达,否则新娘就不能进门了。村子里春节没事做,为了增加娱乐气氛,有人女扮男装,骑头小毛驴,在村里搞,引得大家捧腹大笑。我们就去各个村拍。因为‘马赞’一代代口耳相传,没有文字记载,所以村民看了讨论更多,唉,这个表达,那个词语。民俗传统很长一段时间已经不被村民注意,现在又回到了他们的视野之内。”斯郎伦布举了个例子。“昨天去云南民族大学,我们年轻的学生邀请一块跳舞,但是很多学生已经不会跳我们自己民族的舞了。”


“我们去拍歌舞,刀赞,马赞,也是我们自己接受教育的途径,要不然以前根本不了解。锅庄啊弦子啊这些歌舞,我们向当地老人了解,老人说,‘你这个人啊,白吃了半辈子大米!’大米就是指公家饭。


“有一次‘煨桑’(烧香敬山神),大家都要按年龄辈分坐好,每人讲一段藏族的历史。轮到一个年轻人讲,他讲错了。老人就非常生气,捶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只会吃,如果你认真弄一下,根本不会错的,太不像话了!其他的人都很震撼,年轻人也心服口服,藏族社会有尊老的传统。他还要党面向老人道歉:是我用心不够。……因为(传统)这个东西大家认为是一个民族、一个社区最宝贵的东西。有时候我们弄不懂了去问老人,老人特别高兴。一个老人在一次村民酒会上有非常经典的话:‘新鲜的衣服可以穿,穿了身体保暖,穿着好看;但是血液不能坏,坏了就会威胁生命。’”


“我们去采访村民,拍片,不是带着一种什么都知道的想法去做,未知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既能看到他们开心的一面,对生活的热情,哪怕吃、住得不好,还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我们也能看到他们的困惑,像冰川消退这样的问题:又想改善物质条件,又担心触怒神灵。我们特别关注这样的矛盾。”不过有一点扎西和斯郎都很肯定,“在这样的困惑面前,你觉得要靠传统的东西(解决),这是真正的力量所在。甘肃一个活佛为《藏域春秋》写的序里面这样说:当一个民族的年轻人重新审视自己民族的历史的时候,这个民族就有了希望。”


相关链接: 麦子 大地 未知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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