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你所想的,你所要的
最近一段时间来,因为情人节和三八节档期相连的缘故,爱情片简直到了泛滥的地步。但诚恳地说,其中除了《
因为之前没有看过《
从影片的叙事层面来看,女人之于男人,原本出于一种"畸形"的爱恋。还在少女时期她就春心萌动,"恋父"般(影片一开场她就没有父亲,只与母亲相依为命)地喜欢上了比她大很多的男人。而这种早恋的爱,起初似乎就不要求平等,不奢求回报,"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跟成年人另有所图贪得无厌的爱显然不同。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只要有机会接近,她总会直白热烈地去迎接他的目光,主动献身,投怀送抱,而一切的后果都由她来承担,为的只是让他以后想起她来,心里怀着一丝"感念"。——她为了爱,丧尽了尊严,却又要努力地维持自尊。她是如此的大度和无私,什么都替男人考虑得那样周全体贴,甚至牺牲自己的肉体,来为他们共同的孩子换取养尊处优的生活。而那个仿佛得了"失忆症"的男人,乐得一次次玩弄她的肉体和感情,始终没有让她抓住,也始终自得其乐轻松快活。
作为观众,我们要打通的理解上的障碍也即在于,影片中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痴情如此执着?为这样一个并不忠诚的风流成性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难道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而男人,又为什么会忘性如此之大,竟可以如此负心如此薄情寡义?他与女人曾有两次交欢,通过第一次他们一起骑摩托兜风以及教她打字等细节我们也会察觉,他们甚至曾相处过一段时间,为什么再次相逢他就记不起她是谁?——她并不曾整容,只是装扮上更浓艳罢了。这些令人费解的疑点,相信会因为观众的人生阅历和情感经验不同而导致理解的差异,或许还会因为男女观众的性别差异而产生戏剧性的对比。所以这也是一部注定要备受争议的电影。那些对剧中人物行为表示理解的观众,也许会不自觉地流下同情的泪水,甚至会愤慨地声讨片中男人的薄幸和鲜廉寡耻。而那些无法体认的观众,会觉得片中女人不过是在糟践自己,而男人的"健忘"也离奇得匪夷所思,因此认定整部电影胡扯而做作,并且过于贬损男人形象。出现这些分歧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以上几点徐静蕾处理得的确生硬而牵强,说服力比较薄弱。
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部电影整体上的好感。这是因为中国电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尖锐的立场鲜明的女性作品。我们总是在生活中互相告诫,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痴情也不是一种罪过,何况影片中的女人又自觉地把人生目标的层次降低,她所追求的,不过是作为一个普通小女人所要的小小幸福——只要曾经拥有就很满足,而不奢望男人会施舍给她什么地久天长,更确切地说,她明白这是绝望而渺茫的希望。她坚持每年在他的生日送白玫瑰,可见她的单纯和无所苛求,这种自知自卑的忍让的爱情无法不令人动容。她只要爱了,就义无反顾,毫不计较,一生依恋。而男人呢,朝秦暮楚,爱了就忘,甩得干净而彻底,一次次地扼杀女人那点微渺的幸福与快乐,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哀愁。影片曾通过女人的旁白来反映男人的无情和不动真情,大意是不管是远隔山川,还是四目相接,她与他的心灵,从来没有真正贴近的时刻,表明她始终不过是他的玩物之一;无论她曾为他做了怎样巨大的牺牲,他也不会知道更不会主动去了解。所以纵使徐静蕾说这不是一部女权电影,其中的女权意识也是显而易见的。
应该说,徐静蕾将自己的创作意图掩藏得比较委婉,影片中几乎不见直接的批判,她只是若无其事地铺陈情节,将意旨含蓄地蕴于平淡无奇的叙事中。影片的结构也不是大起大落的那种,除了一个显见的倒叙,其他时间都在平铺直述。开场后的大半戏分也都是温温淡淡的,直到男人与女人在抗战后再次相遇才渐渐显出对峙的张力。其中戏院那个段落首次暴露出控诉与斥责的强烈指向。女人那时正跟那个被她拒绝了的年轻军官怄气,不经意间一眼瞥见男人也在楼下看戏,他得意地在腿上敲着鼓点,他是那样的悠哉游哉,一副心无挂碍逍遥自在的神情。面对这样一个缺乏内省精神的麻木的男人,你看不出他有半点的忏悔和愧疚,他更不自知曾经伤害过一个爱他一生的女人。随着鼓点节奏的越来越快,无疑加重了女人被漠视被凌辱的悲哀。
当然影片在故事架构上也有刻意而为的痕迹,那就是将两次"一夜情"设置为几乎雷同的情景。同样是炽热得要融化彼此的爱欲,同样是要离开,同样是说"一回来马上就去找你",而且每次男人都能感觉他们似曾相识,但又每次都将她彻底地遗忘。"记不起",成了男人负心的借口,成了他继续玩弄她和别的女人的说辞。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当男人第二次发觉他们面善的时候,他竟厚颜无耻地说他们之间是一种缘分,前世有过一段姻缘。这真是玩笑,如果是缘分,也是他今生一手制造的"孽缘"。通过两次"一夜情"的对照,凸显弄人意味,而影片到这里也有了渐入佳境的感觉。尤其当女人再次走出男人房门的时候,兀地看见老管家站在她面前,他认出了她,依然称她为"小姐",她内心的悲凉更加浓重,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对屋里的那个男人而言,她从来是被玩弄被忽视的不曾被记起的那一个。
或者我们又可以说,这部电影是先抑后扬,一直摁捺住哀怨与悲伤,貌似平静地展开叙述,到了最后才迎来高潮,也就是那个穿透力极强的长镜头,从男人的视角出发,穿过院落、过道、堂屋,直到抵达那个趴在对面窗户上窥视的小脸,将她专注而纯真的神情定格。这样一个不可能的时空交错和拼贴,似乎是在祭奠女人逝去的青春与梦想,鞭笞男人的冷漠、负心和责任感匮乏,一种无声的悲伤与愤怒,也仿佛从银幕间悄然渗出,绵延不绝。最妙的是影片到此戛然而止,可谓余味悠长。对于这个结局,徐静蕾的说法是开放式的;但我以为其实已经彻底结束,我宁愿女人真的已经死去,一如她在信中说的,如果男人收到这封信,表明她已离开人世。一个死去的人在向苟活的人述说一生,往者不可复追,这样一来更可增添影片的凄绝与悲凉感,相比好莱坞曾经改编的大团圆版本,本片批判的力度无疑也强大激烈得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徐静蕾在片中对知识分子/文人做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嘲讽或者说调侃。像张艺谋的《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本片作曲(久保田休、林海)大量采用传统乐器,如琵琶、扬琴、洞箫等,再加以女童的清音和唱,营造出伤感而抒情的古典韵味。它也并不是那种毫无节制地滥用,而是克制地恰到好处地自然流淌,尤其主旋律在结尾再度响起烘托主题时,观众会觉得一种胸间充塞着痛楚却又无法言说的美妙,一种回味无穷的悠远的哀伤。本片美术师曹久平和摄影师李屏宾在打造旧时代的历史氛围上居功至伟,影片的画面颇具时代质感,以略显陈旧而层次分明的低调影像将老北平的破落与浮华、昏暗与慵懒历历再现,让人如临其境地体味一种荒凉与迷醉。说到这里想到影片一处明显的败笔,不知是不是徐静蕾的台词功底没有过关,影片刚开始时她的旁白实在不够投入,其节奏和语气,和李屏宾悠缓沉稳的镜头一点也不映衬,完全是破坏情境。--不过到了后来才稍稍找到感觉,渐渐有了那种深沉哀怨的味道。徐静蕾自己发出的这个不谐音,该算是影片的一大不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