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9日,一个20年的情结在这里画了个休止符。陪伴我们一代人成长的达明一派,在红馆举行了有史以来最灿烂的演唱会,这个演唱会不只属于香港,而是属于整个在八十年代“青春残酷物语”氛围下长大的“达明一代”!广州、北京、上海、长春、旧金山、日本……不同的语言,却唱着音调和谐的主题曲。与其说这是一场演唱会,倒不如说是一场“向青春致敬”的怀旧派对,从20岁到40岁的歌迷,“排名不分先后左右忠奸”,都以感恩的心拥抱着这“普世欢腾乐满城”的盛宴。连那些专程从内地赶来的美少女,也和达明一样摆出挡不住的“制服诱惑”,医生、警察、修女、消防员……让红馆这夜真仿佛变了世界大同,“音乐面前人人平等”!或许,这就是达明一派半生追寻的音乐梦想吧!
听到达明的第一首歌不是《石头记》,而是那首描写街头少年成长困惑的《马路天使》,很英伦的电子编曲带出一种末路迷惘,正如1987年同样迷惘的我。那音乐绝对不是我听惯的粤语金曲,也不是台湾的校园民歌,那是一种颓废但却唯美,怪诞但却悦耳,另类但却纯真的气息,这气息像传染病一样很快蔓延了我的中学时代,也蔓延给了和我一样同在内地大城小镇驾着“迷惘列车”,趟着“溜冰滚轴”在“今夜星光灿烂”下飞奔的音速青年,达明的音乐给了他们放逐的借口,流离的理由,但更多的却为他们疗伤,给他们文学的滋养,美学的熏陶和人性的抚慰,甚至“星点点,天昏昏”中孤独“上路”的信念。如果张国荣和谭咏麟只是让他们学懂爱情的话,那么达明则让他们参透人生;如果谭、张是他们的偶像和朋友的话,那么达明则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圣经!我一个在四川自贡做警察的朋友,因为听达明一派,一生有了心灵的归宿,即使受慢性病魔的煎熬,也仍然乐观面对,就是因为达明音乐中某种神秘的支柱。而像他这样,在内地做着普通工作,但仍然因达明而为理想守侯的年轻人,又该有多少?
达明一派产生的八十年代,是香港乐坛最繁荣的时代,也是最“浪漫”的一个年代。因为经济的发展,前途的光明,心灵的宽裕,人们在享受情歌浪漫的同时,并不拒绝接受一些人文的启蒙,像宝丽金这样的大唱片公司,只靠一个谭咏麟已经可以把公司养得很好,他们也很乐意培养一个“达明一派”来作为他们回报音乐的旗帜,于是,达明一派这样一个奇迹般的乐团,得以在拜金的香江孕育,并且不断成长、衍生,直至登峰造极。达明一派的音乐,我觉得可以用几个比喻来概括,第一是“浮世绘”(日本的一种画派),就是达明的音乐几乎涵盖了所有社会人生,包括爱情(同性或异性的)、理想(激扬或破灭的)、政治(光明或丑陋的)、宗教(仪式或精神的)的种种题材,达明并不完全去指点其中的是非错对,很多时是如绘画般的写实,虽然这写实蕴涵无尽的残酷和落寞,但却像刀子般刺穿心灵,像触及边缘青少年问题的《崩裂》、《今夜星光灿烂》,讽刺肮脏政治交易的《四季交易会》,反映移民现象的《今天应该很高兴》等;第二是“末世情”(达明的一首歌名),达明歌中的爱情,鲜有幸福美满的,多数是充满忧郁、压抑、幻灭、破碎甚至不伦的成分,烙下深深的末世色彩,如《禁色》、《忘记他是她》、《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等,一方面是旋律的极端优美,一方面是意识的极端分裂,惟有《Kiss Me Goodbye》等个别作品充满情爱的执着,但也是非常苦涩的;第三是“新浪漫”(八十年代盛行于英伦的音乐潮流),这主要是因为达明将八十年代英伦电子音乐的外壳和中国古典诗词的内涵结合起来,产生一种“新浪漫”的化学反应,既欧化也中式,既典雅也现代,其中他们还大量借用一些名著的书名作为歌名,产生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代表作有《石头记》、《伤逝》、《半生缘》等。达明的音乐成就在《意难平》(1989)和《神经》(1990)两张专辑达到了颠峰,因而他们也决意在这颠峰的时刻退出,留给歌迷们“不一样的记忆”,因为,记忆总比现实更永恒……
很不幸的是,在达明一派退出的10多年内,香港歌坛也一下子跌到了最低谷,卡拉OK的盛行,四大天王等偶像派的当道,翻版的困绕,买奖的丑闻,都一步步摧毁着音乐人民的信心。所幸的是,达明和拥戴他们的忠实歌迷并未失去信心,黄耀明和刘以达分开发展,各自以异端的方式继续缔造尖端的音乐。而1995年,他们完成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第一次重组,2004年,他们则借20周年纪念的时机,重新回归乐坛救市,正如他们在这次的《为人民服务》演唱会上最后唱到的那样,“请阿SAM开够百场救香江”,香港粤语歌的开山功臣许冠杰的确通过接近1亿的票房在信心上拯救香港歌坛,那么将粤语歌带到空前人文之巅的达明一派,则将是从信仰上拯救香港歌坛,因为,四万人的鼎沸现场,让我们仿佛看到一个伟大的音乐灵魂在复生,而我们曾经失去的音乐理想也在这夜回归,谁叫我们都是听达明一派长大的一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