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鸡辨秦凤——浅嘘黄易二三

　　俺所观黄易作品以武侠小说《寻秦记》，《覆雨翻云》，《大唐双龙传》为重，更加多年未阅，信马游缰，观点无法不片面。草草将剧情在大脑里过滤一把，俺大体先拎几句被很多朋友反刍了无数遍的产物：黄易描述对阵可谓波澜，下笔千言而颇得气势，几大战役读来热血沸腾，描述英雄相惜颇有激情，慷慨赴死极有义士风骨，远胜他对人物本身刻画。此等大开大合一旦用在其女性形象上基本成了“微言大意”到只剩“性之所至，性尽而归”。武功秘籍当然可以分层，黄易的女性竟也如此按方抓药，用统计学般精确到了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硬是分做“子丑寅卯”类，按男主角戏分多寡，佳丽数量和质量也是顺序下降，猛然看去倒呛着股“鸡”多不压身的浓烈商业味。
　　　随手捡点成句做例，黄易之名器可一概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谓之，其人物尤其是女性的长相多存在脸谱化的毛病，不是黄易刻意模糊化大家的五官，受自身水平限制，类似“大理石般完美”这类空洞的形容屡试不爽到几乎成了他笔下猛男的标签。俺以为藏拙并非罪过，只是作为一代宗师能不能再多点花样捣腾出来，看钱钟书描述苏文纨是“身段瘦削，轮廓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画成的。”，曹雪芹塑造王熙凤则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三言两语，苏文纨的刻薄以及王熙凤的老辣已是呼之欲出。举这二位的例子就是想说，我们现在很多写小说的朋友，看下去人物五官一团模糊，看完了云蒸雾绕，真是分不清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是作者不屑交代人物形象？怕还是欠缺那份功力吧。
　　　此外，其女色职能倒还分了两种，一种是供男性把玩型，任你如何不食人间烟火，多么三贞九烈，都难渡男性性器的摧残劫数（大多数这类女性都牵连甚广，除可供生理体验外，更是男主角实现人生价值的政治工具）；一种是所谓的职业女性，即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政治妓女，形式上很像我们现在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此二型又可称为“小头手淫型”和“大头意淫型”，说白了，充其量不过是商业附庸物。如果说金庸小说以一夫一妻来阐述自己的婚姻观，黄易在创作前期则主张无限制滥交，并被很多狂热崇拜者冠以“至情至性”之名。谁都知道至情和滥情并无连坐关系。随心所欲必须建立在一定范畴的道德基础上，读武侠小说不同于看A片，生理之外总有点大脑活化，人最基本的感情如果是性，那和发情期的畜生差别不大。直露的描述有多少，不代表作品苍白到什么程度，看《金瓶梅》起码有点“三十六所春宫殿，一一香风透管弦”的世情趣致，《覆雨翻云》扎眼得只见白花花肥肉横陈四处（俺觉得看徐克的《七剑》里面做爱的前提还不如大多数三级片周详，这点覆雨还是大大超出的），写情的欠缺，最终管它张三李四，人五猫六，一概拿下，毕竟打仗没有打炮透着人性的基本需求，只可怜了几位男主角在上不同女性的时候也许器官一样含混。武侠的负载力度在文学里本就不强，加上色情在里面一搅和，算是把修“天道”的借口用得淋漓尽致了。黄玉郎漫画《天子传奇》里的天帝经常以“我与你前生有缘”为名公然狎妓。黄玉郎和黄易通过作品相互致敬早非什么新闻，俺比较纳闷看男女赤膊相见就是推翻武侠小说的传统了？不会被几句道佛的入门口诀就搞的五迷三道吧。
　　　就黄易的内容看：一夫多妻制强调的并非封建制度之下的婚姻观，而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但是这个爱情描述，更多取决于男性对女性的“一见钟情”。看官你道这符合社会现实？中国的社会现实从来就没有过“纯粹”如阿Q的“我说谁就是谁”。当然，传统道德观念就像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门锁，你挨加挨户撞门而入，总能巧遇深闺中的饥渴怨妇，不过俺认为你最好随时做好跳窗远遁的准备，不是每个爷们都精通什么“夫妻双修功”，死得像西门庆一样难看那实在得不偿失。由爱慕转为床第之欢贯串《寻秦记》、《覆雨翻云》始终，与其说是为爱而爱，不妨说是满足部分读者的生理需求。偶尔出现诸如《寻秦记》刚硬如善柔者，其价值观看似取材于梅里美的卡门，事实上“若为自由故”的贞洁烈女无非古代女权的另篇别奏，即做不了婊子，又不想竖牌坊，土财主养小妾可以批发，黄易的人物不就是手段高明一点的土财主，连买身费都省了，自有温香软玉过来投怀送抱。
　　　善柔这类人物在武侠世界并不罕见，只是因为太多过程相似，情节雷同的无知少女沦陷于项少龙，韩柏等伟岸男色之下，个个急急如缺乏终极关怀的闺阁荡妇，只有她还至少剥离了“铁打的爷们、流水的妞”这一窠臼，“仁义礼智信”并不是光拿来当漂亮话听。读黄易的男色御女，有种我是流氓，因此就该打劫的架势，实把前后次序搞反了。
　　　与金庸古龙等人不同一点在于，黄易广泛化了江湖的范围，上升到国权意识。身为第一个跃级拔高的草根宗师，也许他自己早已清楚胡天胡地的滥交始终浮不上台面，终于开始爱惜羽毛，是以婚姻在《大唐》笔下，倒有点金庸的意思。《大唐》通过“一世人，两兄弟”的友谊，弥补了香艳色情的缺失，算是黄易对自身的一大超越，在《大唐》中是有二位搞了一把津津乐道的“柏拉图式意淫”，徐子陵时常遭到仙子挑逗的欲火焚身而无可发泄，这年头“卖笑不卖娼”式的调情很难挑起我们纯物理的官能运动，师妃暄属于立贞节牌坊的婊子，你只可远观她，而她可亵玩你。
　　　武侠小说的基本职能是除强扶弱，“侠以武犯禁”，从专诸豫让聂政荆轲等无不如此。黄易延续的并非侠客精神，而是草根流氓如何攀龙附凤成长为武林大大的意淫过程。国家斗争虽有，但更强调个体在整体中的支配作用，骨子里依然是行侠本色。只是这个侠的刻画又过于的粗鄙，看似精明，人情练达却不过是停留于现象的表层。金庸写侠，是“秋去春来，不改草莽英雄本色”，到黄易这里进化成了“枕边床头，不脱市井流氓好色”，金庸的人物受整体环境影响，强调精神之恋，“乐而不淫”构成其多数武侠的爱情观。黄易先生批量生产小白脸，其角色的行为动机通常建立在名利与女色的追逐之上，反倒被配角喧宾夺主，不是说配角不可以塑造的成功，配角塑造的越成功，对主角存在的立场便剥夺更多。覆雨翻云中主角虽是韩柏等三小，但塑造得最成功的反倒是黑榜十大高手，庞斑等前辈名人。黄易究竟想说人不如旧，还是在暗示任何人在当宗师以前都曾做混混？
　　　黄易的小子是有点兄弟情，只是能不能将过多龙套女性大大删减，或者优化重组，让读者意识到这些小子物理之外的行动比例大些，至少行文简明利索得多吧，明明一位女性足以完成的任务，没必要分饰二角，从经济学的角度太不划算。就算小流氓喜好跟班的小蜜前呼后拥，总有些实现的是征服江湖第一美女，做大集团的领袖，变相地描绘出黄易带给读者他笔下人物的价值观，一个平头正脸暴发户新红乍紫，拥有一副勾搭漂亮妞的好口才，在江湖中遇到一堆口吐兰花的发痴少女。韩柏有情？除了飞扬跋扈为女雄，无非是在好色之外还有那么一点施舍的友谊。徐子陵又真的有情？不过是被人以爱情为名要挟，党同伐异，政权阶级斗争永远是无所不用其极，本来就是封神演义，生造出双龙的个性的急转直下，还原历史？何必呢。
　　　黄易先生的影响意义深远，是间接诱导目今的网络小说少年漫画方向的始作俑者，亦给了很多识字的年轻人一个江湖的梦。这是一个任君鱼肉的江湖，主角可以在出场前空乏经历，无限放大的际遇将赐他们以暴发户的际遇；主角一开始不需要艳惊四座，但是一定得具备夜御千女的男妓潜质；主角可以出身市井但一定要保持高傲心性，阴差阳错间最终身份跑不了那分世无英雄的高手寂寞。无限意淫。
　　　而这个江湖以降的江湖，不必文风严谨，但是躯壳以内必须要想办法让人的生理产生认同，于是一时之间群雄并起，会写字的都敢言写作，写小说的都敢称作家。不过这与黄易本人无关，至少一个作者好的一面形成总还是文字背后的一点深意惹人怜见。写作本就讲究美感的失重，这点黄易在某些方面把握极好，描述盛大场面以及处理一些兄弟生离死别很有办法，要珍惜这个好的风格，去芜存菁，《大唐》是一个恢弘的总结，《边荒》虽然于暮气中透着份颓唐，回头看题目，近年禽流感，鸡是死了一片，鸾鸟倒是尽可涅磐。形而上大体在说任何事物都要从唯物的角度出发，不过说到底阅读是私人的事情，而成为商品的文字则无法不被种种不同情结所套弄，也是无奈之举。
　　　客思茱萸菊，浮生水草苹。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