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鱼翻身集

　　一，鱼玄机之死
　　鱼姓本来不多见，鱼玄机这个名字更是令人过目难忘。在唐代，她要算最出色的两三个美女作家之一了。玄机是道号，如同杨贵妃号太真。她的本名是幼微，据说也是以丰满的美闻名的。
　　李唐认老子为先祖，道教香火于是旺盛。西都长安楼观林立，内中有个咸宜观，便是鱼玄机修真之所。
　　鱼玄机何以要出家修道呢？这要从她还叫做鱼幼微时说起。她出身狭邪之巷平康里，不知怎地出落成一个狂热的文艺女青年，跟些落魄书生习得声韵之学。她性本聪慧，又好读书，笔下情致颇为婉丽，渐渐就有好事者拿她的诗篇到处传写，这一来竟惊动了有名的诗人温庭筠（号飞卿）。温相貌奇丑，外号“钟馗”，为人放荡不检，镇日追随一班贵介公子征逐声色，但对于诗赋歌乐倒是个大内行。两人见面，互相赏识，飞卿这时已年过四十，儿子与幼微差不多大，却与她结了忘年交。
　　温有个朋友李亿是富家子弟，也懂诗词歌赋，由飞卿指引识得幼微，一来二去，便提出娶她为妾。这年她18岁，郎情妾意未得几日，就被大妇逐出门来。李亿只得将她托付给方外之交赵炼师，就这样，鱼幼微成了女道士鱼玄机。
　　未嫁之前，玄机有一次游崇真观，看到墙上贴出新科进士题名榜，不觉怅然，写成一首诗，后两句说：“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可见其志意之高，原不限于闺阁之中。如今连闺阁之乐也不能安享，日日青灯黄卷度日，玄机自然心有不甘，诗中遂多怨恨之言，最有名的两句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唐代的女冠，常与士人往来酬答。玄机如此胸襟文藻，岂能自弃？慢慢地她便借着谈诗论文之名，与一班自命风流的墨客骚人及公子哥儿厮混，仍然做红尘中人。这样悠游冶荡的日子，一过好几年。
　　各色男子在她的生活中来来去去，若即若离。忽一日撞着个姓陈的乐师，正像世人所说，是她命里的冤家，玄机心里装了这个人，变得孤僻烦恼起来，患得患失，诗也写得含混烦乱，再不肯清楚明白。这情形，让人想起千载之下的张爱玲撞到胡兰成。
　　陈一面与玄机柔情蜜意，一面也与玄机的侍女绿翘说笑，也不知他是多情，抑或无情。绿翘虽然不懂与他谈甚么诗赋音乐，但他眼里有她的青春俏丽。
　　某天，玄机到别的女道士处走动，怕陈来了寻不到她，特意留下地址。回来后绿翘告说，陈来过，知道她不在又走了。玄机气恼他不去找她，更猜疑绿翘与他有了私情，于是拿来竹片责打盘问，盛怒之下出手狠毒，竟将绿翘打死。后来有人看到表面干干净净的后院有蝇虫聚集，猜疑起来，结果尸体就被发现了。
　　玄机被捕入狱，她高傲得都不肯辩解，在狱中亦只吟哦旧句，再三怅叹“难得有情郎”而已。虽然有不少人爱惜她的文才，替她疏通说情，到底因为罪状显明，京兆尹温璋将她判处死刑。那是唐懿宗咸通九年（868），她26岁。
　　而那时，另一个姓温的，温飞卿，正在远离京城的小地方做县吏，老丑而不得志，既哀玄机之死，亦且自伤，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翻出她的旧稿，看到有首《卖残牡丹》，中间两联道：“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恍然之间，知是她的自许。
　　

　　二，老实人许宣
　　白娘子的丈夫。从小听戏文里和大人们说是许仙，觉得这名字很出奇。后来看话本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才知道本是普通不过的许宣。
　　这篇话本是较早的白蛇传故事，盗仙草、水漫金山、断桥等精彩桥段都还不曾加进去，青青还是条青鱼精，简直没有戏分。但话本也自有其世俗热闹的特色，写得白娘子泼辣冶艳，与后来版本中的哀怨青衣形象颇有参差。许宣呢，书中说他“平生是个老实之人”，可是通篇看下来，全无戏文中的文秀，竟是一个市井俗人。
　　许宣贪恋“世俗热闹”，他的遭际，即是这种性格作弄而成。遇到白娘子，是由清明节到保叔塔追荐祖宗引起；发配苏州，二月半又要去承天寺看卧佛，遇到终南道士给他灵符镇压白娘子；四月初八佛诞日，穿得一身光鲜去看佛会，以至犯事再发配镇江；后来自己开药店，七月七日英烈龙王生日，又不顾白娘子劝阻前往金山寺，终于遇见法海。
　　初遇白娘子和青青，许宣便动了绮念。虽是白娘子主动，但他既看见白氏“如花似玉”，亦留意青青的“俊俏美女样”，不知这“平生老实”的考语毕竟是如何下的。他受连累发配后，白娘子找到苏州，他起初挡住门说：“你是鬼怪，不许入来。”但听过白娘子一番解释和主人劝说，又同意成婚，一旦发现白娘子“百媚千娇”，更是喜得“如遇神仙，只恨相见之晚”了。白娘子到镇江找他，他骂她是“贼贱妖精”，听了她的解释，“回嗔作喜”、“被色迷了心胆”，又跟她和好。怯懦没有主见而又耽于现实享乐，这情景颇有些滑稽。
　　他迷恋白娘子的美貌，对她的感情却相当淡薄，一遇到麻烦，便将她出卖。白娘子告诉他店主对她无礼，他竟然说：“既不曾奸骗你，他是我主人家，出于无奈，只得忍了。”白娘子指责他不为自己做主，他反驳道：“你教我何处去安身，做何生理？”对其他相交之人，许宣亦是缺少真诚。终南道士给他灵符，他“纳头便拜”，回到家依法使用，被白娘子发现，又连忙把责任全推给道士，道是“不干我事”。
　　游金山寺遇到法海，他又是“看着和尚便拜”，求他救命。但真用钵盂罩住白娘子时，又犹豫起来。倘若法海不及时赶到，他真要“没了结处”，不知如何是好了。既没有勇气拒绝诱惑、了断情缘，更没有勇气和激情做出牺牲，始终摇摆不定，要靠白娘子的推动甚至威胁才能面对自己的婚恋，更要靠法海等人的介入才能解决问题。如此反复无常、怯懦自私，何以说是“老实”呢？
　　日常所说的“老实”，意义实在含混糊涂，虽然大家所希望见的是敦厚正直这一路的“老实人”，但细想起来，倒是许宣这般暗弱猥琐的“老实人”居多。
　　

　　三，唐代文坛的一次炒作
　　方今文坛盛行炒作，炒了“美女”炒“美男”，炒过“身体”炒“思想”，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天。有人深恶痛绝，以为是世道浇薄人心不古的佐证。其实“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文坛炒作之风说来也是古已有之，有名的一次，便发生在唐代长安的市街上。
　　那个时候，武后已掌大权但还没做女皇帝，初唐也还没有走向盛唐。作为一个开放城市，长安城里时不时地就能冒出一些来自西域的新鲜玩意儿。这一天，在繁华的大街上突然有人摆出一具胡琴叫卖，要价百万钱。长安城里出得起这个价的人不少，可是懂得如何演奏这乐器的却没有一个，大家越是搞不懂怎么回事就越是想搞懂，鲜衣怒马的豪贵纷纷聚集，帮忙、帮闲的更是议论纷纷。
　　正在这个当儿，一个衣饰讲究、相貌文雅的青年排众而出，操着四川口音对身边的仆役说：“拉一千缗钱来，这具胡琴我买下了！”仆役立刻照办。
　　人群躁动起来：这个出手豪阔的青年买这具琴做什么呢？青年坦然应答：“本人精通胡琴。”有人就要求：“可不可以弹一曲给我们听？”青年说：“这样吧，明天我在宣阳里表演给大家看，有愿意听的就去捧个场，如何？”这条新闻很快随着那些好奇者的车马传遍了长安。
　　到了第二天约定的时间，人们纷纷赶往宣阳里。那青年已先到了，还准备了丰盛的酒席。人们本来只想看表演，不料还有免费的午餐派送，自然喜出望外，享用过美食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建议：“公子，赶快展示一下您的胡琴绝技吧！”
　　那青年抱着琴不慌不忙站起来，待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才指着旁边堆着的许多卷轴朗声道：“在下蜀人陈子昂，有文章百轴，来到长安城也不止一天了，东奔西走，碌碌风尘，却不为人知。今天谢谢大家前来捧场。大家想看我的琴艺，可是在我陈某人看来，弹胡琴不过是地位低下的乐工做的事情，我辈岂能在这上头浪费精力？”说罢举起琴来摔得粉碎，众人不禁一片惊呼。陈子昂一边将文轴分发给众人，一边说：“大家看过我的文章，也许就不会觉得没听到弹琴有什么可惜啦。”
　　总之，琴是听不成了，与会者带着文轴各自回家。一天之内，在长安城官场和文坛里混的人就都知道：京城新来了个有争议的四川青年作家陈子昂。
　　现在我们当然知道，陈子昂并不是只会炒作，他是有真本事、大抱负的。他后来中了进士，因为大胆上书请求在洛阳就地建高宗陵墓，得到武后赏识，被任命为麟台正字，累官至右拾遗。杜甫、韩愈、柳公权等都很推崇他，公认他是摆脱六朝绮靡、开一代雅正诗风的人物，他的好朋友卢藏用甚至称赞他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杰。陈子昂最重要的作品，是《感遇》诗三十八首，而最传诵人口的，则是一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唐诗三百首》里七言古诗卷开头就选的这首，可是全诗四句，没一句是七个字的，虽然有人曲为解说为何它算七古，我总觉得是件咄咄怪事。
　　陈子昂家境富裕而轻财好施，颇有侠气。他为人正直，性格又比较急躁，这就难免得罪当权派，后来只得辞官回家乡梓州射洪去了。射洪县令段简贪财而残忍，为了谋夺陈家财产，罗织罪名把子昂关进监狱，结果子昂忧忿而死，年仅四十三岁。这是两唐书记载的官方说法。
　　而100多年后，诗人沈亚之在一封私人信件里提到另一种说法：“武三思疑子昂排摈，阴令桑梓之宰拉辱之，死于不命。”武三思是武则天的侄子，曾封梁王，权倾一时，陈子昂得罪了他，躲回老家，他还不放过，到底还是秘令地方长官段简将他杀害才算完。想来知晓此事的，不只沈亚之一个，可是只有他讲了出来，而且语意含混，内情如何，终归不得而知。
　　

　　言简意骇通篇顺畅
　　读起来很有意思
　　

　　言 简 意 骇
　　
　　呵呵，哪有这样吓人哪
　　

　　我顺口就念成咸鱼翻身！真是没文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