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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笔”与“小说家言”——读李敖《北京法源寺》随札

2003-03-27 06:35:47   来自: 老手颓唐 (北京朝阳)
  《北京法源寺》走红,与“李敖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消息有很大关系。这并不是一本新作,它其实完成于1990年底。手头有一本它的旧版,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11月出版的,这可能是它在大陆最早的一个版本;虽是旧版,书却还很新,印数4360册,这些似乎都证明了它当初和以后十年中间所受的冷遇。我很怀疑,倘若没有诺贝尔奖的介入,这本书的命运会怎样。好在十年还算不得太久长,一本旧作被当作“新发现”也是文学史上的常事;几年前大江健三郎获诺贝尔文学奖后才为中国学者、读者所知,就是明例。
  
  《北京法源寺》是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出版家如是说,李敖本人也如是说。他在书后所附《我写〈北京法源寺〉》一文中自陈“《北京法源寺》是历史小说”,“它只是我史诗式小说中的一部”。书中所说的法源寺,在北京宣武门外西砖胡同。作品以这座千年古刹为经,以戊戌变法为纬,描写谭嗣同、康有为、梁启超、大刀王五等人及其事迹。题材并不新鲜,但写法有点特别。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不太象“小说”。
   小说与历史的关系,恰如李后主说的,“剪不断,理还乱”。中国小说与史传文学的关系就更为密切。传统小说理论中影响最大的一派认为,小说本来就是史传的一部分,只是它们并非“正史”、“信史”,而是“野史”、“稗史”,它们的作用是“羽翼信史”,补正史之不足,或是以通俗的方式传播历史知识。在这样一种重史而轻小说的观念下,小说没有自己独立的地位,甚至被剥夺了“小说”这个名称;《四库全书总目》就把唐代的文言传奇小说(比如我们熟悉的《李娃传》、《霍小玉传》等)和明清白话小说(比如我们更熟悉的《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统统赶到小说以外,却把一批史类著作拉到“小说”里面来。
   为了争取一席之地,小说家和小说理论家们往往将小说与历史攀上近亲,说小说有“盲左、腐迁笔法”。不过,虚构的小说与实录的历史毕竟不同,借用钱钟书先生的一个比喻,小说家们想同时坐在“小说”与“历史”上,结果却很可能是“半间不架”,在两张凳子中间坐了个空。与“历史”本来就纠缠不清的历史小说更容易面临这种尴尬境地。就以中国最有名的历史小说《三国演义》来说吧,它七分实、三分虚,“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庸愚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序》),该算是比较标准的历史小说了,却还是两面不讨好,明清之际的大批评家金圣叹指责它“笔下拖不动,踅不转”,缺乏“小说家言”应有的生动形态,“处处战到若干合,一刀斩于马下而已”;而清代的大学者章学诚则指责它虚妄不实。
   进入二十世纪,小说文体发生了巨大变化,但历史小说创作中的上述问题并未消失,即使它获得了某种理论形态上的解决。研究历史出身的李敖不会不知道历史小说的这种困境,他所选择的解决方案是:更靠近“历史”,而与“小说”拉开距离。他明确表示,《北京法源寺》将不同于一般的历史小说。他认为,在现代影视等传媒的挑战下,“那些妄想靠小说笔触来说故事的也好、纠缠形式的也罢,其实都难挽回小说的颓局”;这话多少流露出一些对小说形式和叙事技巧的鄙视。
   但这部小说也并非要落实到纯粹的“信史”、“史料考证”的路子上去,尽管作者对此很自负:“《北京法源寺》中的史事人物,都以历史考证作底子,它的精确度,远在历史教授们之上。”他认为,“除非小说加强仅能由小说来表达的思想,它将殊少前途”;于是他试图将《北京法源寺》写成一部“强烈表达思想的小说”。准确地说,这是一部“史论”式的小说。作品的大半篇幅是在通过人物之口讨论生死、鬼神、僧俗、出处、朝野、家国、君臣、夷夏、因果、经济(经世济民)等问题,据李敖自己的统计,这样的子题约有四百个之多。20万字的篇幅要容纳如此众多的“史论”问题,显然已无暇顾及人物的刻画和情节的安排,当然更无暇顾及叙事技巧之类。最明显的是书中讨论谭嗣同是否应该牺牲及他牺牲的意义那一部分,占据了从第九章“戊戌政变”到第十一章“舍生”的大部分篇幅(全书共十五章)。
  《北京法源寺》的总体风格便是如此,它缺乏血肉丰满的人物、生动曲折的情节和动人心弦的细节;它所擅长的,是洋洋洒洒、反复辩难的对话,和一些历史的碎片——如“出杠”、“缀元”等特定时代习俗的描述。这对于惯写政论和杂文的李敖来说自然是驾轻就熟。作者会为自己的“史笔”而击节,但读者未必肯接受这种强调“思想”的作品,而嫌它“小说”意味不够。
   李敖引用英国名小说家伊夫林·沃(Evelyn Waugh)的话,说一部长篇小说需要六个星期才能完稿,而《北京法源寺》的写作恰如其言。但六个星期的时间对一部20万字的长篇小说来说,似乎还是有点仓促。象关于谭嗣同之死的大段讨论,固然有写作个性的原因,但想必也有一些急于完篇的考虑。此外,这样一部声称“以历史考证作底子”、“精确度远在历史教授们之上”的作品,也出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的讹漏;例如第十三章“他们都死了”,说“这座豪华坟墓(按:指慈禧陵墓)叫‘东陵’”,其实“东陵”是清两大皇陵之一(另一组是西陵),并非西太后一人所有;葬于此陵的还有康熙、乾隆等皇帝及大批妃嫔(其中包括乾隆的香妃和东太后慈安)。“尾声”说孙殿英“掘西太后坟于北京”,而实际上东陵在河北遵化,正如本书第十三章所说,“距离北京九十英里”。假如写作时间从容些,李敖或许不至于弄错。
   李敖曾说《北京法源寺》是他“史诗式小说中的一部”。不知道他的下一部小说,能不能够在“史笔”与“小说家言”之间找到一个更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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