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李玉专访

　　晓 峰
　　　女导演李玉的影片《FISH AND ELEPHANT》，在中国叫做《今年夏天》。"我的这部电影讲的是两个女孩之间的爱情故事，中间既有一个背叛的主题，也有一个家庭的主题，然后还有一个女性犯罪的主题。这就是电影中互动的几个关系。我希望这部电影可以表达到女性在社会中的状况和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在互动中，希望她们会过得更好。电影其实就是一个梦。"李玉说。虽然在中央电视台任职导演的时候，她的纪录片已有出色表现。但《FISH》还是李玉第一部独立执导的电影。而启用全班的非职业演员，并让她们演译自己的故事，就更让这部片子显得特别。
　　晓峰：为什么电影取名叫《FISH AND ELEPHANT》？
　　李玉：FISH就像里面的主人公小林(音译)，她这样的女人就像在社会中游来游去的鱼，没有生活的目的，然后也很痛苦。因为她自己的内心的问题，也就是性取向的问题，(她)可以被人观赏，也可以被人宰割。我在电影中就有安排杀鱼的镜头。大象ELEPHANT就像君君(音译)，一个犯过罪的女孩，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强奸了她，就是一个很愤怒的形象，像大象，但被关在笼子里。社会对她们来说，其实就像一个笼子，她想冲出去，代价就是把她父亲杀死，来解脱自己。一种无奈的选择，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
　　晓峰：好像是自我毁灭
　　李：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晓：这个电影的主题在中国是比较禁忌的话题，就是女性同性恋，一个LESBIAN的LOVE STORY，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话题？
　　李：因为有一句话：女性主义是理论，女同性恋是实践。因为我以前一直在研究女性和社会的关系，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女性与家庭的关系。我觉得从女同性恋这个主题入手，会更容易去了解她们，她们与社会，家庭的关系。
　　晓：女性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或者说女性身上会有很多社会问题的集中反映。
　　李：对，我觉得女性在社会里……把她们的关系研究好，能反映一个社会的现实，就是从一个方面来看全面的感觉。
　　晓：在我的印象里，中国还没有导演选择过这个话题来拍电影。
　　李：对，是第一部。
　　晓：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样去把握这个题材，做过一些相关的研究调查吗？
　　李：其实最早的时候，我本来想拍一个纪录片，我跟张艺谋有过一年的合作，拍《一个都不能少》，因此跟他的文学策划很熟，他正好和两个女孩在谈一个剧本。这两个女孩其实是一对。我和她们接触当中发现她们的故事特别有意思，包括她跟我们讲她的几次自杀，她小时侯的一些经历。父亲对她的性侵犯，这就决定了她以后对男人不感兴趣。然后还有她们之间的背叛，她们之间的痛苦。我突然觉得，其实都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呀。痛苦是一样的，爱情是一样的，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之间，我就想把她们写下来。我觉得特别有意思。这个电影其实是真实的故事，包括被父亲强奸的那些事实。
　　晓：也就是BASEON你的朋友的真实的故事。我注意到影片里启用的都是非专业的演员，是她们自己演自己吗？
　　李：是本人演的。她们就是一对。她们一开始不想拍这部电影的。因为那时候她们的感情正在出问题。再有就是觉得会对她们造成伤害。因为她们的同事，朋友，家人都不知道她们的关系，不知道她们的性取向。这样的话，她们觉得活都不要活了，在中国是这样的。
　　晓：那是什么让她们改变了主意，同意拍这个片子呢？
　　李：是她们之间的爱情呀!她们觉得可能会通过这部电影，通过她们的朝夕相处……因为她们那时候已处在要分开的阶段，觉得在这一个月里，她们每天在一起拍戏，可能会找到一个方式，看看能不能解决她们之间的感情关系，但其实电影拍完，她们还是分手了。
　　晓：真的？那就挺可惜的。本来拍电影也是想要在一起……
　　李：对呀!本来很有意思的，我们剧组有一个化妆，他一直在拍她们两个。就觉得本身这个拍电影的过程很有意思，他拍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过程
　　晓：他也在拍？
　　李：对，他在拍纪录片
　　晓：所以还套拍一个纪录片？
　　李：很有意思，对不对？
　　晓：可惜我们看不到了。我知道你在过去也有蛮长时间拍纪录片的经历，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你希望这个片子有一个很真的感觉，并会选择让故事本身的主角演回自己？
　　李：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意识。不过就发现很可笑，她们的演技虽然很好，但是我觉得太戏剧了，没有那个感觉。虽然这些非专业演员，她们没有经验，但她们一旦达到我给她们的要求，就非常的真和默契。有时候我也不给她们剧本，就任她们在现场随意地发挥，那时她们的台词和她们的表演完全是我写不出来的。
　　晓：有些导演，比如王家卫就是以这个著称的(没剧本)，你会不会有点借鉴的意味？
　　李：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以后也会一直这样拍。因为我受纪录片的影响，我觉得我在这个过程中对演员的这一套办法会一直延续下去，因为我觉得我有意外的发现，就是它真实到像生活当中真的发生的那样。这部电影里有相亲的镜头，这个男的也不知道。我就跟他说，有一个女孩在等你，你们随便交流就好了。
　　晓：就是每一个参加演出的演员，事前也没有经过排练？
　　李：对。然后他就去了。结果他真实的反应就正好说明了中国男性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孩的看法。
　　晓：这样一个直接的第一反应就被镜头真实地捕捉到了。虽不是事先预料，但绝对是真实表达。
　　李：对，也就是说在拍的时候，不像是有的电影，在导演的控制之内，剧本写好以后，他知道要发生什么，而我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晓：可是我想问，一部电影的成功，比如像李安的电影，编剧的功力很重要。剧本更常常是关键，如果你没有剧本，会不会把握上有些困难？
　　李：虽然李安有深厚的戏剧功底，他有很完备的对电影的看法，电影的观念，我觉得那是拍电影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来讲，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剧本。我对整个电影的把握，还有像我开拍之前写的那些东西，这就像王家卫说的，他也并不是没有剧本，他的剧本在他的心中。相对的，我的剧本既在我的心中，也在我的掌握之内。就是说，我知道演员她们会达到什么，虽然我不知道她们会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们说的肯定是我这个电影所要表达的，因为我对这个主题有把握。
　　晓：现场没有REHEARSAL，就任它自然发生。可是如果有不满意怎么办？是重新来呢，还是就一遍过？
　　李：很多都是一遍录下来的，只有一些过场戏会演很多遍。基本上重大戏都是一遍过。跟其他人正好相反，他们是过场戏很少，一遍两遍，重大的戏就会重复多遍。
　　晓：其实这个女同性恋的话题并不是轻易就能够讲清楚的，这后面有太多的社会背景和压力，拍摄的过程让你对这个问题的了解有什么不同吗？
　　李：有不一样。拍完之后，我有更深一步的认识，对她们，对她们的生活，对电影本身。我觉得女同性恋在中国跟男孩与男孩的在一起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女同性恋生存更难一些，包括她们的角色定位。
　　晓：为什么？
　　李：就因为她们是女人呀!
　　晓：其实我觉得传统中在男性身上的枷锁也不少，男性的压力也很大。
　　李：我是说生存的压力。有时候她们会觉得生存不下去。承担的东西也很多。我觉得中国男性同性恋的生存空间要大一些，不结婚就不结婚了，然后可以通过别的方式。但女孩就很难。女孩受到歧视机会更多。包括。。。不光是她们，我觉得我这个电影也是以同性恋为背景，在中国有很多女孩，她们连找工作也困难。就在今年，我还看到很多公司在启示中写明"不招女性"，各种各样的限制。
　　晓：相对来讲，她们要独立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一些。
　　李：对。
　　晓：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很可惜这两个女孩在演完电影后没能走回到一起。
　　李：但是她们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们之间的问题，她们既是因为感情分开，也是因为压力，至少一部分来自压力。
　　晓：电影是什么时候拍的？
　　李：去年(2000年)。
　　晓：电影拍完之后你们还有联络吗？
　　李：当然有。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这两个主人公，其中一个后来又自杀过一次。因为她们要分开，而另一个女孩又是在没有告诉她的情况下偷偷走的，然后她过度伤心。现在两个人的处境可以说是一般吧。
　　晓：还好电影不能在中国正式上演，她们不至于要被迫COMEOUT，其实一直以来女同性恋群落，或许因为压力更大一些，所以比较低调。外界社会要了解，相对是蛮困难的。因为你是女性导演，或许心理上沟通会更好一些。在你的眼中，女性同性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李：其实是很正常，很平常的。我的改变就说明了问题。我以前也是觉得，女同性恋，女孩与女孩之间，她们是很隐秘的。但其实她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做得很好，很优秀的。就我了解到的，有的是画家，有些是做网站的，有的是设计师。我到过一些酒吧和她们聊天。她们都很优秀，还有是大学老师。只不过，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晓：那当然，她们本来就是正常人嘛!
　　李：但她们自己感觉很窒息。在这个社会上，有一层薄膜，把她们给隔开了。因为她们要隐瞒很多东西。不像我们一样很普通地会说：我今天交男朋友了，怎么样，怎么样。她们有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事不能做，跟自己的父母家人常常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晓：她们之所以隐秘的原因，到底是压力会更大，还是她们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
　　李：两样都有吧。
　　最近，从刚刚落幕的柏林电影节传来消息，《今年夏天》在"青年论坛"这个类别获得"最佳亚洲电影特别奖"，可喜可贺。如果大家想和导演李玉联络的话，她的EMAIL是 liyu111@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