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吓死自己

　　所有荒诞不经的事情都不是任何玩笑。
　　　夜深人静的街上只有看不见的乞丐与看得见的醉鬼的时候，小Y的故事就开始了。小Y从很早前开始就这样安排自己的命运，每一步都惊心动魄，丝丝如扣。
　　　小Y的故事是夜晚的，是拿不去光天化日下的。
　　　小Y是夜晚的，是拿不去光天化日下的。
　　　所以，小Y不是小Y，小Y的故事也不是小Y的。
　　　
　　　小Y是谁呢？不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但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同样夜晚的、同样拿不去光天化日的人发现了小Y的故事，然后发现了小Y，并在此之后发现了更多。
　　
　　　小Y一直在等着她的父母死。这不是她恶毒。
　　　上Y认定自己的生世是凄惨的。
　　　这个凄惨在于别人都一口咬定她的不凄惨甚至是幸福，在于每天清晨起床汇入上班的滚滚洪流而在八小时之后改搭下班的快乐列车把自己裹进一片壮丽的夕阳之中。她随时感觉自己是一颗油腻腻的灰粒，被水一浇就粘在混满各种异味的城市的柏油路面上，她憎恨502胶，同样强大的粘性往往使她陷入梦瘫的境地，在梦里被捆绑起来，努力挣扎也不得灵魂出窍。小Y想自己已完全被这物质与文明的潮汐吞没了，在它的辉煌与迅速里她透不过气，她是它名誉上洗不净的污点。
　　　被人误读是常事，如果一个人被全面地误读，而这个人对此又过分地重视，那么，这个人完蛋了。
　　　小Y就是这种濒临完蛋的人。
　　　一丁点的误读都会让她感觉到痛苦，巨大的痛苦。她的身体象是被人从四面八面打了孔，透过孔子她望见了对穿的真空的虚无的渺茫的世界，望见了火锅店里N年如一日来来回回端过数万盘土豆青笋猪脑鸭肠的农村小工，望见了单位里领着工资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的年轻人，望见了城市的夜夜笙歌流光溢彩，望见了天桥上的乞丐换了一拔又一拔，望见了火车站永远不一样的人流，望见了悲伤和欢乐混合的痛苦，望见了愚蠢和麻木勾兑的生活……
　　　小Y不得不在公共汽车停靠的每一天每一站望见这一切，谁让这一切是长在她身上的孔，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她是一只被打成蜂窝的活标把，而这个凶手把所有的孔子里都塞满了生活。
　　　悲伤的生活。已经死了并且永远不会再生的生活。
　　　小Y一直在等着她的父母死。这不是她恶毒。
　　　和中国的绝大多数青年人一样，小Y生活着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她的父母。和中国的绝大多数青年人不一样，小Y只为她的父母在生活。和中国的绝大多数青年人更不一样的是，小Y知道她不该这样生活，但她偏要这样生活，等待最后一声枪响的消极使她感觉每一天都带着行将消逝的悲壮。
　　　有时候她觉得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了，行动可以是随时的。但难办的是，她又缺乏必要的勇气。大多数情况下她象玻璃般冲动和易碎，可一块玻璃板歌唱到最后就不是属于她的了，为此，她懊恼，甚至绝望。
　　　小Y比这个城市任何一具行尸走肉还要颓丧，因为完全把自己交给了不可信赖的生活，而且还是明知故犯。她永远觉察着每一次肢体与语言行为里那么明白无误的自我耍弄，在可以预计的痛苦中舔舐血流不止的伤口，然后品尝鲜血的滋味是咸是苦。
　　　倒霉的是她已经学会了享受，而且逐渐上瘾。
　　
　　　这种奇怪的上瘾法把小Y带向了不一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与她一直崇敬的一切几乎没有多大的关系，不，严格地说，这个世界简直就是背叛了她所一直崇敬的一切。这种背叛看起来就象是营营苟苟的众生争抢分食同一块蛋糕时嘴角掠过的那一丝甜蜜与从容，可事实上，却不是如此。
　　　完全不是如此。小Y是那样地痴迷与执着于她所崇敬的一切，甚至许多许多年她从来就没有走失过。她一直在思考与自由幸福有关的种种，她一直在思考裸奔的可能性与杀伤力，她一直在思考精神病人的重新审核，她一直在思考着许多许多年前音乐给她带来的这些所有的不快乐。
　　
　　　该死，居然又提到了音乐。为什么不是哲学？为什么不是艺术？
　　　那时候她多么年少又富有激情。一旦身体被点燃就迅速地燃烧，迫不及待地燃烧，不明就里地燃烧，甚至祈求烧尽这生来就卑贱的骨头。这火信就是音乐，一种被贩卖的思维方式，它在燃烧了几年后开始衰竭，然后更多的燃料被发现了。
　　　没有音乐这种根源的二手思维，小Y是不会深陷入哲学的狗屁论著中的，也不会把艺术当作想象的源泉，当然的，也不会象今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无休无止地与自己过不去。
　　　正因为有了这些不可告人的背景，小Y开始感觉到自己与常人不同，并且她越来越发现，在所有可供体察的群体范围之内，她都异常孤独。
　　　她坚信这个世界还有更多背景同样不可告人的人们，她坚定地看着他们，在内心深处晦暗不明的地方她爱着，同时拒绝与被拒绝着。他们，绝对孤立在冰冷的音乐与彻夜的狂欢中，就算是最热烈的关怀与爱，温暖的也不过是皮肤与皮肤。他们不是一个群体，他们甚至不是树。当树成为森林的时候可以抵御风沙，而当他们成为群体时，他们就各自死去了。小Y不大有勇气去正视自己的想法，于是想到只有某一天她彻底从这个类群消失，她才会知道他们对彼此温暖或者寒冷的真正感觉。
　　　小Y认为是寒冷的，极度寒冷的。
　　　每想到这里，小Y就会泪流满面。她被这极度寒冷所散发出的迷人光彩摄住了，她被最好的朋友往她脊柱里插进一把匕首的幻觉吸引了，她看见自己回过头朝向他们微笑、流泪，那样绝望，又那样幸福。
　　　真正的幸福就是绝望，看见了绝望，就看见了幸福的可能。所以，小Y的所有故事都循着这条路延伸开去。她依赖于此，在自由的光芒前捆绑自己，在欢乐的瞬间逃往痛苦。
　　　向着一切是的说不，她正在扮演枪杀自己的凶手。
　　（不知是何年何月写的了，昨天偶然翻出来，差点吓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