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不旺，帖个以前的故事《车祸》

　　车祸
　　江来
　　
　　　一、半夜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也没有星星，只有城里的马路上，能见到一些光明。路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低着头，洒下一片惨白，就象是太平间里的景象。这里真像个太平间呀！能够行动的人们已经绝迹了。偶尔会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发出一阵诈尸般的呻吟。
　　　一辆警用吉普车开出了公安局的大门，朝着静静的惨白中驶去，后面拖着并不耀眼的红光。每晚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上路了，去维护长夜的安宁，或者说是去值班。今天值班的是老刑警刘尚武和他的徒弟李晔。李晔从警察学校毕业就到了刘尚武手下，这两年他有了不小的进步。
　　　刘尚武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玉溪”牌的香烟。他已经有二十多年的烟龄了，自从干了警察他就有了这个嗜好。他又一次抬起焦黄的手指，把过滤嘴送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缓缓地吐出一道白雾，好像在做空气环流试验。
　　　“这烟不错，口感好，不呛人。”刘尚武的眼睛依旧看着前方的路面，“抽烟就得抽好烟，不伤身体。”
　　　李晔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左手抱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支手电，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这本书太吸引他了，以至于他没有听见刘尚武说的话。刘尚武看了李晔一眼，继续开车。
　　　“那本书就那么好看？”刘尚武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懈。
　　　这回李晔听见了。他抬起头，看着刘尚武，说：“我就喜欢看希区柯克的故事，复杂、悬念。师傅，您说咱们怎么就碰不上那样的案子？”
　　　刘尚武微微的一笑，说：“那些都是瞎编的，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你说的对。可是我还是喜欢看。”
　　　“你就是喜欢看那些没用的东西。整天胡思乱想的，回头再把正事给耽误了。”刘尚武说。
　　　“您放心吧，耽误不了正事。”李晔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书。
　　　车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风经过车窗缝隙时发出的嘶鸣。
　　　手机响了，刘尚武把烟蒂扔出车外，然后拿起手机。
　　　“唯，谁呀？……嗯……知道了……没事……你就放心吧……我开着车呢……挂了。”
　　　李晔看着刘尚武把手机放进兜里，问：“是谁呀？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
　　　“除了我老婆还能有谁？叫我值班的时候小心点儿。就这么点儿事，罗里罗嗦的说个没完。女人就是事儿多，没办法，等你以后结了婚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女人事儿多，这辈子我就不结婚了。”
　　　刘尚武瞥了一眼李晔，又继续看前方，说：“现在说的容易，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怎么可能呢？嗐，到时候再说吧。”李晔继续低头看书。
　　　吉普车在惨白的灯光照耀下穿过一个路口，默默地在阑珊的夜色中前行。
　　　居民区里，一辆桑塔纳从幽黑深邃的胡同里驶出来，车轮压着地上的碎石，发出鬼魅般的响声。桑塔纳来到马路上，拐弯向北驶去，消失在夜色里。
　　　拐了三个弯，桑塔纳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停下。司机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远处，然后又回来。他靠在汽车上，从衣兜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只，点燃了。烟头一闪一闪的，好像是萤火虫的屁股，只不过萤火虫屁股的光不是红的，也没有那么烫。一阵风吹过，路边高大的杨树发出“沙沙”的响声。那个人把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他的皮鞋很亮，反射着路灯发出的光，像一颗落地的星星。他把夹克的拉锁向上提了提，然后钻进汽车里。
　　　两个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远处，大概是辆汽车。它们越来越近了，是辆吉普车，保险杠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好像武士的佩刀。它更近了，可以看见车顶上装着警灯。桑塔纳启动了，似乎是要逃离那里，但是已经晚了。吉普车从侧面重重的撞在桑塔纳的车门上。桑塔纳在路上翻滚，可以听见玻璃的破碎声和金属的撞击声。它一直滚上了人行道，一棵大杨树才使它四轮朝天的停了下来。
　　　李晔的头撞在挡风玻璃上，血从一条一寸多长的伤口流出。刘尚武推了推他，喊：“李晔，李晔。”李晔没有反映。刘尚武急忙从警车上下来，然后把李晔拖了出来。李晔平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手里还握着他的书。刘尚武拿出自己的手绢按住李晔的伤口，另一只手开始拨打手机求救。
　　　李晔苏醒过来了，看见刘尚武在身边，问：“刘老师，出了什么事？”
　　　“别说话，救护车一会儿就来。”
　　　十分钟后，救护车、交警、消防队都赶到了。医生们先包扎好李晔的伤口，把他送上救护车。然后一起奔向远处的桑塔纳。
　　　“这个人没死，他还有呼吸。”一个医生喊道。
　　　消防队员用起重钳打开了严重变形的车门。医护人员把司机从车里抬了出来，抬上救护车。
　　　刘尚武站在已成为废铁的桑塔纳前，呆呆地看着那些扭曲的金属，破碎的玻璃以及地上的血迹。刘尚武发现车里有个皮夹，就取了出来，打开看，里面是一叠钱、几个信用卡、还有驾驶执照。翻开驾驶执照，里面写着司机的姓名：樊川。
　　　二、早上
　　　太阳出来照四方，人民心里亮堂堂。火红的太阳代替了惨白的路灯，城市又一次活跃起来。
　　　八点半，刘尚武和往常一样，准时到达办公室，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其实，晚来一会儿也没有什么事，公安局里的人都知道，可是刘尚武向来准时，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好习惯，刘尚武很受领导们的器重，年终总结的时候，刘尚武的评语里总比别人多两个字：勤劳。
　　　因为昨天晚上撞了车，今天的刘尚武有些闷闷不乐。他知道，今天将会是难熬的一天。走进办公室，刘尚武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老刘，局长叫你去一趟。”
　　　“什么事？”这只是一句废话，刘尚武已经猜到将要发生的事了，
　　　“局长没说。”
　　　刘尚武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透过门缝往里看。张局长胖墩墩的好像一粒花生，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报纸。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见门口有人，就说：“进来。”
　　　刘尚武规规矩矩的走了进来，像是来面试的警校毕业生。
　　　“把门关上。”张局长语气严肃。
　　　刘尚武轻轻的关上门，然后走到办公桌前，等待局长训话。
　　　“刘尚武呀刘尚武，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张局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干警察也有二十多年了，开车也开了差不多二十年了，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呢？昨天夜里既不下雨又不刮风，你说说，你怎么就撞车了呢？”
　　　刘尚武没有回答，低着头，眼睛看着桌子下面露出的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车辆的损失以后再说。你看看报纸上是怎么说的？”张局长绕过办公桌，站到刘尚武的面前，举起报纸让刘尚武看。报纸上有一排黑字标题写着；警车撞毁桑塔纳，安全卫士不安全。张局长重新把报纸放在桌子上，继续说：“警察本来是维护社会安全的，可就因为你这么一撞，咱们反倒成了社会的安全隐患了。”
　　　“那是报纸居心不良才这么说的。”刘尚武终于说话了。
　　　“住口！报纸怎么样我不管，可是影响太坏了。刚才，市长给我打电话，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局长又绕回到桌子后面，接着说：“反正啊，这件事是让你摊上了，谁让你倒霉呢？你也别再说什么了，回去先好好写一份检查，明天上午交给我，我也好跟上面对付对付。要认真写，不许糊弄。”
　　　刘尚武立刻答应，没有任何的迟疑。
　　　张局长坐回椅子上，问：“李晔的伤怎么样了？”
　　　“他没事，只是把头撞破了，缝了几针，大夫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打算下午去看他。”
　　　“那个桑塔纳的司机怎么样了？”
　　　“还不太清楚。下午去了医院就知道了。”
　　　“就这样吧。”张局长向刘尚武摆了摆手，“回去好好写检查。”
　　　刘尚武并没有移动身体，还是木头一样的站在那。
　　　张局长见他这样，就问“你还有事吗？”
　　　“我有一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刘尚武从兜里拿出樊川的那个驾驶执照，打开放在局长的办公桌上。“这个人就是我们一直在通缉的赵康贩毒集团的重要人物──樊川。两年前，林志伟的牺牲，也和他有关。”
　　　张局长拿起驾驶执照看了看，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你要尽快完成对樊川的审问。”
　　　“我马上就去医院。”刘尚武回身就要走。
　　　“回来，”张局长命令道，“你先把检查写了，下午再去医院。”
　　　“知道了。”
　　　刘尚武离开局长办公室，写检查去了。
　　　三、下午
　　　下午四点，刘尚武驱车来到人民医院。这是市里最好的医院，有着一座五层高的楼房。这里除了工商银行的办公大楼以外，就属它看上去最为辉煌了。
　　　刘尚武来到二楼的外科病房门口，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又高又瘦的男人迎面走来。那人昂着头，走的很快，不给任何人让路，有股目空一切的劲儿。刘尚武也被他的气势所折服，下意识的让到一边。那人走近了，刘尚武看见他在身后拉着一辆小车，就象手术室推病人的那种车，只是简陋了许多。一大块白床单盖住了车上的一切，但是仍然可以看见一个人形的突起。
　　　“又死一个！──”一个身穿病号服的中年男人说，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
　　　刘尚武目送白大褂雄赳赳的走远了。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小跑几步到了204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里面看。这是一间加护病房，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床的旁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先进仪器，显示器上显示着奇妙的数字和符号。科幻电影里的太空船总控制室就和这里的样子差不多。不过，刘尚武不懂什么太空船，他根本不看科幻电影，他认为那些是吃饱了没事干，又不想过早睡觉的人消磨时间的东西。
　　　刘尚武只注意人。看见樊川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刘尚武长出了一口气，他放心了，樊川没死。他把左手的小手指连同长长的指甲伸进自己的左鼻孔里。五秒钟过后，他把手指拿了出来，上面粘着一块又大又黑的东西，用另一个手指轻轻地一弹，那东西落在地上，化入了尘埃。
　　　护士站被一排桌子包围着，护士们就在里面工作。桌子很高，就象当铺里的柜台，只可惜木料不是紫檀的。刘尚武来到桌边，一个面庞白净的护士站了起来，问：“您有什么事吗？”
　　　她长得的确很漂亮，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真大呀！就象日本漫画里的人物。刘尚武向那双大眼睛出示了工作证，然后说：“樊川怎么样了？”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神志还不是很清醒，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
　　　“我需要跟他了解一些情况。”
　　　“那不行。我跟你们的人说了，让你们明天再来。难道他们没告诉你？”大眼睛问，眼睛瞪得更大了。
　　　“有人来过了？不可能吧。”刘尚武像是有些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谁说话。“他们是警察么？”
　　　“他们都穿着警察的衣服。”
　　　“他们出示证件了吗？”刘尚武问。
　　　“没有。穿着警服还能不是警察？”
　　　刘尚武的两条眉毛同时向中间靠了靠，又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
　　　刘尚武沉默了，好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向209病房。
　　　209病房是一间普通的病房，房间很大，里面有六张病床，没有什么仪器，只是墙角处立着一个蓝色的氧气瓶，上面写着四个红字：注意安全。病人们有的聊天，有的看书，有的睡觉，显得优哉游哉，到让那些正常人有些羡慕了。
　　　李晔正坐在床上和一个病友聊天。他身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头上裹着白色的纱布，从后面看好像是个阿拉伯人。他和病友聊得很投机，早已经忘记了头上的伤。这时，5号床上的那个看报纸的黑胖子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你干吗呢？吓我一跳。”睡在4号床上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说。
　　　黑胖子把报纸放下，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的笑，“现在的报纸上什么都写，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你看这个，我给你们念念。标题是：新婚夫妇，黄山遇难。一对新婚夫妇，正在蜜月旅行。这一日来到黄山。碰巧天公不作美，下起蒙蒙细雨。丈夫对妻子说：‘我们一定要爬上山顶。’妻子抬头看了看高不见顶的山峰，说：‘山太高了，又陡；而且下雨路滑，我们还是坐缆车吧。’一辆缆车可以坐二十人，但是由于是下雨天，游客很少，缆车上只坐了这对新婚夫妇。小俩口透过玻璃窗看着雨中的黄山，青山翠谷中云雾缥缈，如同仙境一般，当时就忍不住脱光衣服，在缆车上干了起来。不知道是机械故障，还是二人用力太猛，结果钢缆崩断，二人和缆车一起坠下500米的山涧，现场惨不忍睹。”
　　　病房里一阵哄堂的笑声。6号床的病友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差点儿笑得刀口崩裂。
　　　“写的这叫什么东西？”1号床的病友说。
　　　“都是瞎编，哪有什么真的呀？！”和李晔聊天的3号床的病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要搁着过去，早把写这东西的那个人枪毙了。”白胡子老病友的话中透着许多的无奈。
　　　“你看的是什么报纸呀？”李晔问。
　　　黑胖子把报纸举起来给他看，回答道：“子虚文摘”。
　　　刘尚武走进病房。李晔看见他进来就站了起来，说：“师傅，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没事儿了。”
　　　“咱们出去待会儿吧。”
　　　“行。”
　　　李晔跟着刘尚武来到楼道的一头，两个人并排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刘尚武拿出樊川的驾驶执照，递给李晔，说：“你看看这个。”
　　　李晔打开一看就笑了，说：“咱们抓了他两年多了，影儿都没有。没想到这次让咱们给撞了个正着。”
　　　“少说风凉话。樊川是赵康集团的重要人物。他要是被抓了，会对赵康集团有很大影响。所以，我猜他们一定会有一些行动的。”
　　　“你是说，他们会杀人灭口？”李晔说。
　　　“很有可能。”刘尚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晔也跟着站起来。“你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就在这里看着点儿樊川吧。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一律不许接近樊川。”
　　　“没问题。”李晔答应得很有信心。
　　　刘尚武和李晔又来到护士站，只有那个大眼睛护士还在那里。刘尚武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其他人都下班了。您还有什么事？”
　　　“今晚值夜班的是谁？”
　　　“我和另外一个人，她还没来呢。我值前半夜，那个人值后半夜。”大眼睛护士说。
　　　刘尚武留意了一下她的胸牌，上面写着“姓名：段红”。
　　　“段小姐，我们派一个警察在夜里看守樊川。”刘尚武用手指了指身边的李晔，说：“就是他。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请你再转告一下其他人。你们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我们不会妨碍你们的。”
　　　段红点头说：“可以，我会告诉其他人的。”
　　　刘尚武看了看表，对李晔说：“那我就先走了。晚上注点儿意，别睡得太死。”
　　　“没问题。您放心吧。”
　　　四、午夜
　　　夜是幽暗而神秘的，尤其是在医院里。晚上十一点，病人们都睡熟了。病房里的灯都已经熄灭，楼道里也只是墙围上的一排小灯，用鬼火般的光亮照着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只有护士站里，还点着两盏60瓦的荧光灯，李晔和段红就坐在灯下。
　　　李晔没话找话，问段红：“你干了多少年护士了？”
　　　“从护校一出来就干这个。差不多五年了吧。”段红叹了口气。“嗐。干这个，挣钱不多还挺累，而且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不像你们干警察的，至少还有点儿意思。”
　　　“干警察有什么意思呀？”李晔苦笑。“整天到处跑，还老跟坏人打交道。”
　　　“抓坏人多有意思呀？”段红的大眼睛天真的看着李晔，继续说：“你们是不是就象电影里演的那样，先是在公路上追车，然后是一场枪战，然后是犯罪分子束手就擒。”
　　　“你在马路上遇见过吗？”
　　　“没有。”
　　　“我也没有遇见过。”李晔微微一笑。“电影都是瞎编的。要真的是那样，警察早就都死光了。”
　　　“那警察平时都干什么？”
　　　“看记录，写报告，分析案情，没什么意思。真的去抓罪犯的时候很少，而且不需要枪战罪犯就束手就擒了。需要开枪的时候很少，而且我们有规定，不许随便开枪。”
　　　“就是少，也还算是有啊。你给我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我们那儿有一个人，每次一说要去抓持枪犯，准闹肚子。犯人一抓回来，他就好了。庆功宴上他还吃的最多。”
　　　“这样的人你们也要呀？”
　　　“后来领导一看，这样也不是事儿，就把他从刑警队调走，当副局长去了。”
　　　段红笑了，像桃花一样，很灿烂。
　　　“那个樊川到底是什么人呀？”段红问李晔。
　　　“他呀。他是一个贩毒集团里的人。大头子叫赵康，电视上说过。樊川只是一个小头目。两年前，他杀死了我们一个警察。我们一直在抓他，可是老是让他给跑了。没想到这次让我们的警车撞了个正着。”
　　　“像这样的坏蛋还救他干什么，让他死了算了。”段红愤愤地说。
　　　“我们想顺藤摸瓜，把赵康集团完全打掉。”
　　　段红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你们那里女警察多吗？”段红又问。
　　　“有五十多人呢，不过大部分是管后勤的，像户口、档案、会计什么的。刑警队里只有两个。”说完，李晔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把双手向上伸，张开大嘴，发出了一声怪响。
　　　“我总觉你的声音很熟，就是不记得在哪儿听见过了。”段红说。
　　　“是吗？可能是我的声音和谁的特别像。”李晔搬起了两把椅子，“我有点儿困了，你借给我几把椅子，我在樊川的门口睡会儿。”
　　　“你回病房去睡吧。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
　　　“我还是睡椅子吧，这是任务。知道了吧，当警察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段红没有再说什么。李晔搬了四把椅子，放在樊川病房的门口。很快，他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凌晨一点，段红早已经熬不住了，趴在桌子上打着盹儿。外科病房里没有一丝的声音，时间似乎在这里静止了。
　　　“嘀……”呼叫器发出了嘶哑的叫声。段红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看呼叫器上的显示：204。段红急忙站起来，感觉眼前一花，几乎要晕倒了。她扶住桌子，几秒钟后，就完全清醒了过来。她轻轻的走到204病房门口，缓缓的开门，走进去，没有惊动睡在门口的李晔。
　　　病房里并不很黑，马路上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足以让人看见屋里的一切。段红先是看看仪器显示的数据，没有问题。又轻轻地步到病床前，弯下腰，轻声的问：“你有什么事？”
　　　“我想喝点儿水。”樊川的声音很微弱。
　　　段红拿起暖壶倒了一杯水，水并不烫。段红往杯子里放了一根吸管，然后把杯子放到樊川嘴边。樊川叼着吸管喝了几口，然后摇摇头。段红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听见樊川说：“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您先把门关上好吗？轻一点儿。”
　　　段红轻轻把病房门关上，又搬了把椅子，坐在樊川的床边。
　　　樊川的声音很小，但是可以听清楚。他说：“我想请您帮我去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是一盘录像带。城北有个叫戚家庙的村子……”
　　　“不行，我做不了。”段红急忙说。
　　　“你不用做什么，就是把录像带交给检察院的卢院长，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事成之后我给你十万，这顶你干十年的了。”
　　　段红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我去。”
　　　樊川没有做声，他大概是累了，或者是又一次进入了昏迷。段红看了看仪器的显示，都很正常。她放心了，轻轻的离开了病房。
　　　替班的人来了，段红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就到休息室去睡觉了。事实上，她一直没有睡着，大脑里总是流过一些字眼儿：戚家庙、樊川、录像带、公安局、城北、卢院长……
　　　五、上午
　　　城北的戚家庙是一个小村庄，每半个小时才有一趟公共汽车通过。段红下了公共汽车，抬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村子建在一座山的脚下。房屋都是沿着山势修建的，参差错落，有一种不规则的美。段红沿着石头铺成的小径向山上走。出了村子，石头小径变成了土路，也窄了许多。山上面长满了北方常见的黄栌，一到秋天叶子就会变得火红，但现在是春天，只有一片无尽的绿色。
　　　翻过一座小山，段红来到山谷处。这里有一片空地，没有树，只是长满了荒草。有一间破房子立在那里，从木柱青砖可以看出，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古迹。房子后面是一堆堆的坟包，有三四十个，排成了一个三角形。一只乌鸦正在站那里四下观看，看见有人来了，它便“咋”的一声飞走了。这个地方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有着亘古的荒凉。如果是晚上，段红在这里一秒钟也呆不下去。即使是白天，她也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推开了那幢破房子的门，走了进去。
　　　正堂不是很大，经久无人，已经积满了灰尘。迎面靠墙摆放着一个大贡桌，上面摆放着许多灵牌，也摆成三角形，对应着屋外的坟包。灵牌的前面是一个香炉，里面的尘土已经盖住了旧年的香灰。布满房梁的蜘蛛网，看了让人恐怖。木头柱子上的红漆已经脱落，木头上又大又深的裂缝显示出这间屋子随时有倒塌的可能。
　　　正堂的右边有一个套间。里面放着一个旧式的柜子和一张床，大概是古代的看坟人居住的地方。段红走到柜子跟前，用力把柜子推开。蹲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改锥，撬起地上的一块方砖。方砖下面压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段红把它拿了出来，掏出里面的录像带，放进挎包里。她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扔下塑料袋，匆匆的离开了这个鬼多人少的地方。
　　　小的时候，她每次在电影里或是在故事里看见这类情景，总是会很兴奋，觉得这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可是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觉得那样有趣了。
　　　六、下午
　　　段红终于从那辆又破又响的公共汽车上下来了，她的耳朵嗡嗡作响，骨头都要散架了。回到家，段红感觉累极了，一晚上没睡觉又加上一上午的奔波。她再也支持不住了，走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医院里，李晔头上的“伊斯兰缠头”被去掉了，换上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纱布，老远一看，好像是戴了一个矿灯。他坐在樊川的病房门口，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希区柯克故事集》。他从小就着迷于侦探小说，这也是他选择当警察的一个原因。这会儿，他正在看书的第249页，标题是“守护神”，讲的是一个女人利用侦探杀人的故事，里面诡计多端，很有吸引力。
　　　有人走过来了，脚步声由远而近。李晔抬起头看，是两个穿警服的人。他们来到病房门口，想要进入樊川的病房。李晔站起来拦住了他们，说：“对不起，你们不能进去。”
　　　“你是干什么的？”其中的一个警察有些不满意了。
　　　李晔拿出自己的工作证给他们看，说：“我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负责保护樊川。没有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入。”
　　　“你们查你们的案子，我们管我们的交通。各干各的，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另一个警察说。
　　　“樊川是我们的通缉犯，必须严加看管。没有命令，谁也不许进去。”
　　　“嘿！我们是来处理交通事故的，也是公事。你们刑警队有什么特权不让我们进去？难道你们刑警队就高人一头？”
　　　“樊川出了事，你负责吗？”李晔也火了，大声的嚷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刑警队那点儿事。自己没本事，破不了案，到处去赖别人。‘拉不出屎来赖茅房’。”
　　　“我们就赖上你们了──‘茅房’！”李晔年轻，脑子就是好用，总能够抓住破绽骂人。
　　　“你敢骂人！……”
　　　正在这时，两个交警听见后面有人说话，“二位，二位，别生气。”
　　　两人回头看，其中一个说：“呦，这不是老刘吗？”
　　　刘尚武冲着李晔，教训道：“李晔，有你那么说话的吗？快给人道歉！”
　　　两个交警似乎看出了刘尚武和李晔的关系，都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是个误会。”
　　　“他是我徒弟，叫李晔。年轻人不懂事，二位多担待。”刘尚武陪笑道。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一个交警问刘尚武。
　　　“人是我撞的，我不来谁来呀。没准儿我还得去你们交通队呢。”
　　　“怎么回事？”另一个交警问。
　　　“前天晚上我值巡逻的班，没注意，结果就撞了车了。没想到撞的那小子就是我们的一个通缉犯。”刘尚武说。
　　　“竟然有那么巧的事？”
　　　刘尚武笑着说：“我们睁着大眼睛逮了他两年，影儿都没见着。这回，我闭着眼睛一撞，就给撞着了。这个人是个贩毒集团的小头目，我怕有人来杀人灭口，所以才不让别人进的。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四个人走进了樊川的病房。刘尚武看见樊川闭着双眼以为他在睡觉，就用手推了推他，嘴里叫着：“樊川──樊川──”樊川没有动静。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你们是？──”她问。
　　　“我们是公安局的。”刘尚武回答。他又用手指着樊川，“他怎么还不醒啊？”
　　　“他的情况还不太稳定，你们过几天再来。”护士回答。
　　　刘尚武有些不悦，“昨天你们让我今天来。我今天来了，你们又让我过几天再来。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他，我们还急着办案呢。”
　　　“您放心，他已经脱离危险了。病人恢复的快慢因人而异。您再耐心等等。”护士依旧和颜悦色的说。
　　　刘尚武见护士不跟他生气，自己的气也消了一半。他对两个交警和李晔说：“那咱们就走吧。”四个人出了病房。
　　　护士最后一个出来，把病房门轻轻的关上。樊川在病床上睁开眼睛，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刘尚武和两个交警走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李晔依旧坐在病房门口看书，刘尚武和交警往楼梯口走去。刘尚武问：“昨天是你们来的吗？”
　　　“没有啊，我们没来。”
　　　“那昨天下午来的两个警察是谁？”
　　　“不可能。昨天来了一个外宾，我们是全队出动。队里就剩一个看门的了，怎么可能派人来这儿呢？”
　　　“奥──”刘尚武沉默了。
　　　七、傍晚
　　　起风了，乌云从远处滚滚而来，笼罩了全城。雨下起来了，不大也不小。水滴敲击着地上的万物，奏出自然界的和弦。五月的北方是难得有雨的，而今却下了起来。气温一下子降了许多，让人有些不适应。段红被从睡梦中冻醒。她急忙关上窗户，又找来一件外衣穿上，觉得暖和多了。
　　　段红捡起了扔在客厅地上的小挎包，拿出那盒录像带。白色塑料盒子上用钢笔写着一排字：2000年春节联谊会。段红把盒子打开，里面除了一盘录像带以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把这盘录像带交给检察院的卢院长，一定要亲自交给他，不要相信其他任何人。──樊川
　　　段红拿着录像带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录像机。一阵噪乱的雪花之后，电视屏幕上显示出了画面：
　　　好像是个地下室，墙壁黑乎乎的，显得很潮湿。房顶上垂下一盏灯，灯泡上带着老式的灯伞，就是60年代的公共厕所里的那种。摄像机的镜头对着门口，门的旁边靠墙摆着一张桌子，旁边是一把椅子。镜头一动不动，好象是在看话剧。樊川从镜头右边走出去，然后拿着一个鼓鼓的黑口袋回到桌子旁边。他把袋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椅子上。他的胳膊一动一动的，好像在从袋子里拿什么东西。
　　　“当当当……”有人敲门。
　　　樊川站起来，走到门边。这时可以看到桌子上除了一个黑口袋以外，还摆放着一叠叠的钱。樊川站在门口问：“谁呀？”
　　　“是我，开门。”
　　　樊川刚把门开了一个缝，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一个穿红色Ｔ恤衫的人一头撞了进来，把樊川吓了一跳，急忙闪身，躲开了那个人。紧跟着，进来了一个警察，举着枪大声的叫着：“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后面又有一个警察进来，也拿着枪，是刘尚武。
　　　红色Ｔ恤衫栽倒在地上，双手被手铐锁在身后。他的身体蠕动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可是没有能够。樊川直直的站在地上，慢慢的把手举起，表示自己不想做任何反抗。
　　　“砰！──”枪响了。第一个警察倒在了尘埃里，枪声回荡在空气中。
　　　这一枪离得太近了，血溅到了枪口上。刘尚武掏出一块纸巾，把枪口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从容的把枪收了起来，说：“好了，没事了。”
　　　樊川和红色Ｔ恤衫的眼睛都盯着刘尚武，一语不发。刘尚武走过去，解下红色Ｔ恤衫的手铐。他扭动着从地上爬起来。刘尚武又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警察，说：“赶紧拿一个袋子来，把他装起来。”
　　　樊川出了门，不一会儿从外面拿回了一个很大的麻袋，三个人一起把警察的尸体装进里面。然后抬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刘尚武和樊川又走了进来。樊川拿起桌上的黑口袋递给刘尚武，说：“这是你的。”
　　　刘尚武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樊川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樊川看着地上的血，说：“少了一个人，你回去怎么说呀？”
　　　“你放心吧。”刘尚武拍拍樊川的肩膀，然后朝门口走去。忽然又站住了，好像想起了什么，回身说：“晚上找个隐秘的地方把尸体埋了，别留任何痕迹。”
　　　“我知道，”樊川显得很自信，“绝对没问题。”
　　　刘尚武出去了。樊川回到桌子旁，把桌子上的钱都揣在怀里，然后也离开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雨还在下，不知疲倦的奏着它的自然和弦。段红家楼下的路灯坏了，黑暗的角落里可能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件。一辆汽车驶进这片黑暗，车门开了，一个黑影从车上下来，撑开伞站在雨地里。他先是仰起头看了看楼上窗口泛出的灯光，然后低下头走进更加黑暗的楼道。他没有按楼道的灯，独自在幽冥般的黑暗里前行。四周静极了，只有皮鞋踩在水泥的楼梯上，发出“咯嗒、咯嗒”的声响。
　　　“叮咚……”门铃响起来。段红急忙关掉录像机，取出录像带，把它藏在沙发底下。
　　　“叮咚……”门铃又响了一遍。
　　　“来了，来了。”段红跑过去开门。
　　　一只手枪从黑暗里伸出来，顶在段红的额头上。她呆住了，然后是向后退。那个人顺势走进屋里，反手把门关上。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右手握着手枪，左手拿着一把雨伞，一双皮鞋上沾着雨滴。他正是刘尚武。
　　　“我们进去说话。”刘尚武的声音低沉而冷酷。
　　　手枪指着头，段红不敢不听话，带着刘尚武来到客厅里。客厅的布置很一般。靠墙摆着一套沙发，沙发前是一个椭圆形的茶几，上面有一套茶具。沙发对面，靠墙摆着一台电视，以及一个酒柜。酒柜里摆着各种国际名酒，不为品尝，只作装饰。电视机上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装的是段红自己的照片。刘尚武看着电视上的雪花，说：“看来，你已经看过那盘带子了。”
　　　段红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黑洞洞的枪口。
　　　刘尚武坐到沙发上，伞放在茶几上，说：“坐下吧，别那么紧张。咱们做个交易好吗？”
　　　段红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盯着刘尚武。她觉得刘尚武并不是想杀她，但是依然很紧张。虽然她从来没有用过枪，但她知道任何武器都有走火的可能。
　　　刘尚武从黑夹克里拿出了一捆钱，放在茶几上，说：“如果你把那盘录像带给我，这些钱就是你的了；──如果你不给，我就是你这辈子看见的最后一个人。”
　　　“你不敢开枪。如果你开了枪，附近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段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不是打死林志伟的那把枪。这把枪是无声的。你想见识一下吗？”说完，刘尚武朝墙上镜框开了一枪。只听见微微的“啪”的一响，镜框上立刻出现一个弹孔，位置就在照片上的段红的额头。玻璃没有碎裂，只有一些玻璃碎屑掉在了电视机上。
　　　段红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沙发上。刘尚武又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怎么样？把带子交出来吧。”
　　　段红弯下腰，从沙发底下取出录像带，递给刘尚武，说：“就是这个，你赶紧拿走吧。”
　　　“把带子放进录像机里，我想看看。”
　　　段红又一次把录像带放了一遍。看过之后，她把录像带递给刘尚武，说：“这回你满意了吧。我求求你，赶紧走吧。”
　　　刘尚武把录像带揣进怀里，说：“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我不说，我绝对不会说的！”
　　　刘尚武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那好吧，就不打扰你了。我相信你一回。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刘尚武拿起他的雨伞，离开了段红的家。段红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满屏的“雪花”。
　　　八、上午
　　　大夫们领着一群实习生闹闹哄哄的查完了床，外科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李晔坐在护士站里，和一名新来的护士说说笑笑。其他的护士们也都坐在那里聊着天。葡萄糖瓶子摆满了一整张桌子，如果有病人叫，就会有护士拿起一瓶葡萄糖走去，不一会儿，就会拿着一个空瓶子回来。然后，聊天继续进行，就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嘀……”这次是樊川在按铃。段红急忙站起来，拿起一瓶葡萄糖走进204病房。没有人注意到她与平常有什么不同，事实上她和平常一模一样，只是眼神有些呆滞而无光。
　　　段红给樊川挂上新的葡萄糖瓶，取下空瓶。她听见樊川小声的问：“录像带拿到了吗？”
　　　段红迟疑了一下，“拿到了”。
　　　“赶快交给到检察院去，别耽误时间。”
　　　“你放心吧，下了班我就去。”段红说。
　　　“你看了录像带里的内容了吗？”
　　　“看了。”
　　　“吓你一跳吧？”樊川说。
　　　“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不是合作的挺好吗，为什么刘尚武还要害你呢？”段红问。
　　　“刘尚武是个财迷，认钱不认人。每次交易都是由我策划的，刘尚武只是在暗地里保护，公安局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会通知我们。他很聪明，从来没有漏过马脚。每次交易过后，我就把钱交给他。开始他很满意，但后来他的野心就越来越大了。其实我已经给他很多钱了，可他还是觉得少。为了这个，我和他吵过好几次架。这次他开车撞我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就是想除掉我好独揽大权。”
　　　“你们不是有个组织吗？你们的组织就允许他这样做？”段红问。
　　　“我们的组织早就对他厌烦了，准备要除掉他。现在我落入了刘尚武的手里，已经没有机会了。我干脆就舍得一身剐，把刘尚武也拉下来算了。等枪毙我的时候，也好有个奠被的。他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樊川说完话，显得很累，接着就又咳嗽了两声。
　　　段红急忙说：“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段红拿着空的葡萄糖瓶子离开了病房，轻轻地把门关上，然后坐在门口李晔经常坐的那个椅子上，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墙壁。
　　　李晔走了过来，段红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你干吗呢？”李晔问。
　　　段红身上一阵痉挛，这时她才注意到李晔站在她旁边。
　　　“大白天的，发什么呆呀？”李晔笑着的说，“是不是想什么人呢？”
　　　“别瞎猜，没有的事！”段红站起来，愤愤地离开。
　　　“开个玩笑，就认真了。切！不经逗。”李晔坐在了椅子上，从兜里拿出他的《希区柯克故事集》，看了起来。
　　　九、下午
　　　雨过天晴之后，气温就会上升，结果就是使人容易泛困。病人们大多在睡午觉，病房里鸦雀无声。护士们有的在小声聊天，也有的在核对药单。段红木讷的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没有人注意她，她也不注意别人。李晔依旧坐在樊川的病房门口，聚精会神的读着他的书。
　　　一阵皮鞋声由远而近，刘尚武穿着警服神采奕奕的走了过来。段红第一个看见他，就站了起来。
　　　刘尚武来到跟前，说：“樊川怎么样了？我想进去看看他。”
　　　“可以。你去吧。不过他可能在睡觉。”
　　　刘尚武来到樊川的病房前，李晔赶紧站起来，必恭必敬的说：“刘队长，您来了。”
　　　刘尚武看了一眼李晔手里的书，笑了笑，说：“又看你那本破书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呆着也是呆着。看看书，消磨消磨时间。”李晔笑着回答。
　　　“怎么样，有不认识的人来吗？”刘尚武问。
　　　“没有。”李晔回答的很干脆。“从昨天您走后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来。”
　　　“接着看你的书吧。”刘尚武用手指了指病房门，“我进去看看。”
　　　进入病房，刘尚武轻轻的关上门，然后走到樊川的床边。樊川正在睡觉，鼻腔里发出微微的鼾声。刘尚武没有叫醒他，只是回头看了看关着的房门，然后从兜里拿出了一个注射器，里面装着一些透明的药水。刘尚武把注射器的针头扎进葡萄糖瓶子的橡胶塞，把药水打了进去，然后把空的注射器放回兜里。
　　　“樊川，樊川。”刘尚武用手推了推樊川。
　　　樊川睁开眼睛看着刘尚武，说：“是你。”
　　　刘尚武冲他微微一笑，小声说：“没想到你的命那么大，桑塔纳都撞烂了，你居然还活着。”
　　　“不是我的命大，是你的技术不好，以后好好练练吧，免的再露怯。”
　　　“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别以为我不干杀你，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着瞧吧。”刘尚武冷冷地说。
　　　樊川也冷冷地回答道：“你不敢在医院杀我。我要是死了，这些仪器会立刻报警。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其实，你的死期才真的是快到了呢！”
　　　“好啦好啦，我不跟你争了。咱们聊一聊别的吧。”刘尚武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你呀，就是认死理儿。赵老大挣了那么多钱，我多要点儿又算什么，又不是要你的钱。再说了，咱们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也不能对全人类有什么贡献。咱们干的那都是祸国殃民的事，那么认真干吗。你说是不是？”
　　　樊川没有回答，把脸偏过了另一边。
　　　刘尚武见樊川不理他，就站了起来，说：“既然你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奥──对了。你的那盘录像带我已经一把火烧掉了。”
　　　刘尚武出了樊川的病房，对坐在门口的李晔说了声：“看好樊川。”然后就离开了医院。
　　　吃药的时间到了，护士们拿着药盘在各个病房发药。段红拿着药盒来到樊川床边，先倒了一杯水，然后把药送到樊川的嘴边。
　　　“我不吃药！你走！”樊川很生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段红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你把录像带给了刘尚武！为什么？──他给了你多少钱？十万？二十万？”樊川用眼睛瞪着段红。
　　　段红显得一脸惊慌，然后又平静下来，说：“我的确对不起你。不过，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刘尚武用枪对着我，我都被吓傻了。如果我不把录像带给他，我的命就没了。”
　　　樊川的眼睛里浮现出一阵迷茫。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这不怪你，刘尚武实在是太厉害了。可是，我们那天晚上的谈话，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吃药吧。”段红又一次把要送到樊川的嘴边。这次樊川没有拒绝，张开嘴把药吃了。
　　　段红把杯子放回原处，说了一声：“有什么事就按铃叫我。”然后走出病房。
　　　出了门，段红看了一眼门口的李晔，然后走向护士站。李晔并没有注意到段红，他只是低着头看他的书。
　　　“嘀，嘀，嘀……”樊川病房里的仪器报警了。整个外科病房好像遇见敌机轰炸了一样，乱作一团。护士们有的推着小车，有的拿着药瓶一股脑儿的冲进了樊川的病房。紧跟着，值班大夫也跑了进去。
　　　“快，电击器！”一个医生喊道。
　　　“别堵在门口，车都进不来了。”一个护士喊。
　　　“哐啷……哐啷……”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静脉注射，快点儿！”有护士长喊道。
　　　“快去叫李主任！”另一个医生喊。
　　　“嘀……嘀……”仪器还在叫个不停。
　　　……
　　　仪器声、人声和物品碰撞的声音混成一片。能动的病人和病人的家属都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聚集在楼道里看热闹。其中的一些人还发着议论。
　　　“哎，又一个。”一个白胡子老头说。
　　　“你说，能救过来吗？”一个中年女性说。
　　　“难说。”一个中年男子回答。
　　　“你瞧瞧，房间设计不合理，门太小，机器都进不去。也不知道是哪个外行设计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看着阿姨们进进出出，问：“妈妈，那个房子里有什么呀？”
　　　“没什么。”
　　　“没什么，干吗那么多人都想进去呀？”
　　　“大人的事，小孩不许问。”
　　　一个老病号对另一个老病号说：“大概咱们快完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也好，今天让咱们提前观摩一下。”
　　　“观摩它干吗呀？到时候不就都知道了吗。”
　　　“到时候你早就死过去了，还知道什么呀？这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完，老人家手拈胡须微微一笑。
　　　……
　　　半个小时过去了，医生们走出病房，脸色不大好看。李晔上前去问抢救的怎么样了。李主任说：“病人已经死亡，你们赶快去通知他的家属吧。”
　　　李晔冲进病房，看见护士们正在收拾东西，大声说：“都不要动，我们要派人来勘察现场。都把东西放在原处。”
　　　刘主任也跟了进来，向护士们点点头，“你们先停一停，等公安局的同志来检查完了你们再收拾。”
　　　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病房，只有李晔还在里边。他走到窗户旁边，拿出手机，往局里打电话。
　　　十分钟之后，刘尚武带着法医小高赶到了。小高立即开始现场勘察，拍照，采集指纹，收集物证，李晔在旁边帮忙。刘尚武问站在身边的李主任：“怎么回事？中午我看见他还好好的呢。”
　　　“我们也觉得奇怪。这两天樊川恢复的很快，不可能出现病情突然加重的情况。”
　　　“那就是说，樊川的死不是因为病？”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不过，要等尸体检查之后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李主任说话时，有一种知识分子的风度。
　　　“抢救的时候，你们发现有什么不正常没有？”刘尚武问。
　　　“没有。不过他死的很平静，好像没受什么痛苦。”李主任说，“一般的病人去世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痛苦，脸上会表现出来。但是樊川的面部表情好像是在笑，似乎死的时候心里很愉快。”
　　　刘尚武点了点头，说：“等会儿，我们要把尸体拉回局里检查。”
　　　“这不行，”李主任有些不高兴，“你们不能把尸体拉走。如果你们需要尸体检查，我们可以做，然后把结果通知你们。”
　　　“我们有自己的法医，完全可以做尸体检查。”刘尚武说话很坚决。
　　　“这是规定。除非市卫生局批准，否则，所有在我们医院里死亡的病人，都要由我们医院进行尸检。”
　　　“正是由于樊川是在你们医院里死亡的，我们才一定要把他的尸体运回去检查。”刘尚武说。
　　　“你！”刘主任狠狠地盯着刘尚武，“你等着，我去找院长。”
　　　不一会儿，院长来了，是个白胖的戴眼镜的中年人。他走到刘尚武跟前，显得很友好。
　　　“您就是刘警官吗？”院长问。
　　　“我就是。您是院长吧。咱们出去谈，好吗？”
　　　两个人来到走廊，附近没有别人。刘尚武把樊川的情况给院长介绍了一下，院长好像有些明白了。刘尚武接着说：“贩毒集团的人想要杀樊川灭口。第一次他们装扮成警察来，没有成功；这次可能也是他们干的。我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请您别多心。我认为贩毒集团的人可能已经进入了你们的医院内部，所以我们要把樊川的尸体运走。”
　　　“不可能！”院长斩钉截铁的说，“我们医院近一段时间就没有招新人，只有几个医科大学的实习生。他们不可能和什么贩毒集团有关系。”
　　　“贩毒集团的人可能是早就进了你们医院；也可能是收买了你们医院的某个人。”刘尚武朝远处的护士站瞥了一眼，继续说：“犯罪分子是无孔不入的。”
　　　院长也抬起头朝护士站那里看了看。护士们正在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院长低声对刘尚武说：“你怀疑是她们中的一个？”
　　　刘尚武点点头，“不过，不要惊动她们。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再说。”
　　　院长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们调查吧。不过，要抓人的时候，先通知我一下。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刘尚武点点头，说：“一定通知你。”
　　　刘尚武、李晔和小高都离开了，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樊川的尸体。医院里又恢复了平静。
　　　十、傍晚
　　　他们回到局里已经六点了，法医决定明天再进行尸体检查。大多数的警察都下班回家了，只有那些晚上值班的人还在。刘尚武今天晚上不值班，他走出公安局的办公楼，坐进了自己用的一辆警车。刘尚武没有马上启动汽车，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车里。五分钟后，刘尚武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
　　　“唯，是段红吗？”
　　　“我就是。你是谁？”话筒里传来段红的声音。
　　　“这么快就听不出来了，昨天晚上我还去过你家呢。”
　　　“刘尚武！”段红的有些气愤，“录像带不是给你了吗，你还要什么？”
　　　“那么生气干什么，我还给你钱了呢。我还想再给你二十万。”
　　　“你想干什么？”
　　　“樊川今天不是死了吗？我实话告诉你，是我干的。我给他打了一针吗啡，他就死了，死的很安详。”刘尚武说话时很平静，并没有杀人之后的紧张。
　　　“怎么可能？吗啡两分钟内就可以致人死亡，可樊川在你走后两个小时才死。”这是一个护士的知识和直觉告诉她的。
　　　“一点儿想象力也没有，白在医院干了那么多年。我把吗啡打进你们的葡萄糖瓶子里，让它一点儿一点儿的流进樊川的身体。我知道你们下午四点左右会让病人吃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最后一个接近樊川的人。”刘尚武的话说的很慢，似乎是想把每一个字都印在段红的脑子里。
　　　“混蛋！你都算计好了！”段红大叫道。
　　　“别激动，别激动。我知道你们为了止疼一直在给樊川注射吗啡，樊川的死只是一次意外事故，没什么。我想让你把责任承担下来，不会有事的，最多罚你点儿钱没了工作。钱我出，我再给你二十万，和上次加起来就是四十万。有这四十万，干什么不行呀？你要是想做生意，我还可以帮帮你……”
　　　“咔啦”一声，段红把电话挂断了。刘尚武坐在车里，看着自己的“嘟……嘟……”响的手机，自言自语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尚武又一次来到段红家楼下，依旧把车停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他把一叠钱和那只无声手枪装进了一个公文袋，然后锁上汽车，走进楼内。还像上次那样，他没有开楼道的灯，摸着黑来到段红家门口。门铃“叮咚，叮咚”的响了一刻钟，段红始终没有开门。刘尚武显得有些急躁，点着了一只烟，一边吸着，一边在楼道里踱步。
　　　对面的门开了，一个60来岁胖乎乎的女人端着簸箕出来倒垃圾。她被黑暗里的人影吓了一跳。刘尚武急忙开启楼道灯。当老太太看清楚是一个警察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说：“您怎么不开灯呀？吓了我一跳。”
　　　“对不起。”刘尚武很有礼貌。
　　　“您找谁呀？”老人家问。
　　　“我找段红。”刘尚武用手指了指门。
　　　“她回来了。不过好像又走了。”
　　　“她去那儿了，您知道吗？”刘尚武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那好，谢谢您。”刘尚武转身下了楼。
　　　晚上九点钟，刘尚武回到家。这是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装修得很别致，与刘尚武那样粗壮的汉子很不相配。刘尚武的妻子正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刘尚武回来，她站了起来。
　　　“我还没吃饭呢。”刘尚武说。
　　　“饭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她走进厨房，“这么晚回来，我还以为你吃过饭了呢。”
　　　刘尚武没有说话，掏出一支烟，吸了起来，就象是一个作家正在构思着伟大的作品。一会儿，妻子把两盘菜和一碗饭端到刘尚武的面前，说：“先吃吧。我再给你做个汤。”
　　　“不用了，吃完了喝点儿水就行了。”刘尚武把烟扔进烟灰缸，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妻子坐在旁边，继续看电视。
　　　饭吃完了。妻子开始收拾碗筷，说：“看你今天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没事。”刘尚武有些不耐烦，但马上又就觉得这样说话反倒更让人疑心，赶紧接着说：“我就是身上有点儿不舒服。在外边跑了一天，可能有点儿累。不服老是不行啊。”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要接过妻子手里的碗筷自己去刷。
　　　妻子没有把碗筷给他，说：“我来吧。你不舒服，就早点儿睡吧。”
　　　十一、上午
　　　刘尚武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吸着烟，神情有些凝重。李晔走进来跟他打招呼，他只是没精打彩的答应了一声。就在这支烟即将吸完的时候，小高进来了。他对刘尚武说：“老刘，樊川的死因查出来了。他的身体里有大量的吗啡，是吗啡中毒导致死亡。医院里有时用吗啡作止痛药，如果计量过大就会导致病人的死亡。这是报告。”
　　　刘尚武接过报告，说：“谢谢你。”
　　　法医走了。刘尚武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唯，是外科病房吗？”
　　　“是”
　　　“我找段红。”
　　　“段红今天没来。”
　　　“没来？知道什么原因吗？”刘尚武急问。
　　　“不知道，我们往她家打电话，结果没人接。”
　　　“知道了。”刘尚武挂断电话，起身直奔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张局长依旧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大椅子上，有两个检察院的人坐在一排沙发上。刘尚武走进来，“报告张局长，段红谋杀了樊川，已经畏罪潜逃。我请求在全市范围内通缉段红。”
　　　“你先等一等。这两位检察院的同志想找你了解点儿情况，你先配合一下他们的工作。”张局长不紧不慢的说。
　　　“刘警官，您先做下，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两个检察官说话很和气。
　　　刘尚武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个检察官拿出纸笔准备记录。另一个问道：“你认为樊川是段红杀死的，是吗？”
　　　“是。”
　　　“可是段红向我们告发，是你杀死了樊川。”
　　　“诬蔑！纯属诬蔑！”刘尚武十分气愤，“你们去看看验尸报告，樊川是吗啡中毒导致死亡的。吗啡中毒后，人在两分钟内就会死亡。我是昨天下午两点离开医院的，樊川是在四点中才死亡的。我根本就不可能杀死樊川。”
　　　“段红说，昨天晚上你给她打了电话，对吗？”检察官继续问题。
　　　“对。我打电话是问她樊川死的时候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段红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跟她说你把吗啡打进了葡萄糖瓶子里，所以樊川才会在两个小时之后死亡。”
　　　“无稽之谈。有证据吗？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葡萄糖瓶子里应该有吗啡的残留物，你们查了吗？”
　　　“那个瓶子我们已经不可能找到了。”
　　　“那个瓶子根本就不存在。”刘尚武的声音很高。
　　　“刘尚武，”一旁的张局长说话了，“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有点儿礼貌。”
　　　片刻沉默之后，检察官又开始说：“段红还说，你是贩毒集团的成员，林志伟就是你开枪杀死的。”
　　　“越说越没谱了。我要告她诽谤！我和林志伟是好朋友，我们一起办案，一起巡逻。志伟牺牲以后，我一心要为他报仇。不信，你们可以问张局长。”刘尚武转过头，看着张局长。但是张局长并没有什么表示。
　　　“段红说有一盘录像带录下了当时的情况。”检查官说。
　　　“录像带呢？”刘尚武说。
　　　“她说被你拿走了。”
　　　“哼，又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录像带是存在的，”检察官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条给刘尚武看，“你看，这就是樊川在录像带里夹的纸条。”
　　　刘尚武心里一惊，眼睛微微的动了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说：“可能真的有录像带吧，不过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没去过段红的家，怎么可能拿走录像带呢？至于录像带里的内容，谁知道录的又是些什么？”
　　　“你真的没有去过段红家？”
　　　“绝对没有。”刘尚武斩钉截铁的说。
　　　检察官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已经变了形的子弹头，“这个是我们从段红家的墙壁上挖出来的。段红说是你开的枪。”
　　　“胡说！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开的枪，他们听见枪声了吗？”刘尚武大声说到。
　　　检察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刘尚武，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刘尚武的身体。他说：“等等。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我说，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开的枪，有谁听见枪声了吗？”
　　　检察官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问你，既然那一枪不是你打的，你怎么能够断定不会有枪声？”
　　　刘尚武没有说话。
　　　“你说！为什么你能断定不会有枪声？”检察官大声的追问。
　　　刘尚武眼睛直直的看着两位检察官，脸憋的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你知道，发射子弹的那只枪是无声的！”检察官大声说。
　　　刘尚武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右手朝腰间的抹去。两个检察官手急眼快，没等刘尚武掏出手枪，就一把把他按在了地上，戴上手铐。刘尚武还在挣扎，眼睛像要冒出火来，嘴里还大声喊着：“对！都是我干的。我走私毒品，我杀了林志伟，我毁掉了录像带，我杀了樊川。──臭婊子，四十万还堵不住你那张臭嘴。你个……”
　　　十二、半个月后的一天
　　　北方的天气其实已经很热了，这几天下雨，就凉快了许多。每年的这个时间，北方是不大下雨的，不过气象台说了，虽然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多，但还是属于正常的。
　　　段红依旧在人民医院的外科病房上班。早上，几个大夫带着一群实习生闹哄哄的来查床了，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查床，明天他们就要回学校去了。204病房早已经住进了新的病人，是个老头，大概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不过也难说。现在的世界上难说的事太多了。
　　　查完了床，段红又坐在她熟悉的护士站里。一个护士朝段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到了面前，她说：“你看看，那个刘尚武被判处死刑了。”
　　　“真的啊？”段红拿过报纸看。
　　　“都已经执行了。”那个护士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没想到一个警察，竟然被枪毙了。我奶奶要是还活着，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你说，执行的时候，那个法警的心里会怎么想？”
　　　“他们怎么想的，我那儿知道啊？”段红的眼睛一直盯着报纸看。
　　　“我猜他们会想……”
　　　“你们两个人在这儿瞎聊什么呢？”段红抬起头，发现护士长就站在旁边。
　　　“没聊什么？”那个护士说。
　　　“你去，209──2床的输液瓶该换了。”护士长说。
　　　话题就这样被打断了，我们再也不能知道她猜的是什么了。
　　　晚上，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段红坐在家里看电视。天气预报说，虽然这场雨已经下了十天，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但仍然是属于正常的。
　　　门铃响了，段红去开门。没有人，只有一个纸袋放在地上。段红把纸袋拿回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茶几上。是钱，二十万。
　　　电话铃响了，段红拿起电话，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钱收到了吗？”
　　　“已经收到了。”
　　　“这次你立了大功了。除掉刘尚武可真不容易呀。”
　　　“哼，还说呢。差点儿把我自己也搭进去。”段红拿着电话走向阳台，这里可以把公路一览无余。路上只有一辆车，在细雨和灯光下疾驰着。
　　　“冒一点儿险是值得的，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了。”电话里传来了一阵车轮经过水洼的声音，段红的脸上微微的笑了一下。
　　　“我们能不能见一面，就一面？”段红问。
　　　“我看不用了吧。电话里联系还是比较好。其实，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好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我要挂了。”咔啦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段红的望远镜总是放在阳台上，平时她喜欢用它看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段红放下电话，拿起手边的望远镜，向公路边的那个电话亭望去。一个人从电话亭里出来，沿着人行道朝东走去。那人穿的是一身深色的衣裤，左手打着伞，所以看不见脸；右手拿着一本书，随着走路的节奏前后摆动。借助路灯的光亮，段红隐隐约约的看见书皮上写着：希区柯克故事集。
　　
　　　二○○二年七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