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波：致马雅可夫斯基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你是不是仍然
　　　　　　　　　　　　　　　站在原地,
　　"想着韵脚,做着诗"。
　　像一个
　　　 腿毛粗壮的屠夫,
　　　　　　　　　　 刀笔敲打着列宁格勒
　　这块巨大的
　　　　　用来享受欢呼盛宴的砧板,
　　　　　　　　　　　　　　　　 发出震天的巨响。
　　你以为这代表着
　　　　　　　人民的荣誉,
　　　　　　　　　　　　和战无不胜的
　　　　　　　　　　　　　　　　　　共产主义意志。
　　那本印着
　　　　铁锤和镰刀的
　　　　　　　　　　苏联护照
　　是不是还被你
　　　　　　珍惜地
　　　　　　　　　放在前胸的衣襟。
　　必要的时候
　　　　　炫耀似的掏出来
　　　　　　　　　　　 像掏出
　　一件无价之宝
　　　　　　"看吧
　　　　　　　　 羡慕吧
　　　　　　　　　　　 我是
　　　　　　　　　　　　　 苏联的
　　　　　　　　　　　　　　　　 公民。"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你的火热的苏联
　　　　　　　　　　　　　　　 在哪里呢?
　　中国的街心花园里
　　　　　　　　四五十岁
　　　　　　　　　　　 落拓的男人
　　正在哼唱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这前苏联的歌曲。
　　哦！前苏联
　　　　　你的苏联
　　　　　　　　 光荣属于苏维埃。
　　但两个
　　　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
　　　　　　　　　　　 不屑地说：
　　这些不合时宜老家伙
　　　　　　　　　除了怀旧还会什么？
　　“怎么？
　　　 苏联不是中国人的老大哥吗？”
　　不，不
　　它现在连修正主义都不是了。
　　列宁格勒
　　　　也已经重新叫做彼得堡，
　　多好的名字
　　　　　俄罗斯人说
　　　　　　　　　 以前我们干嘛叫它列宁格勒呢？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你在
　　　　　　　　　　 胸口疼痛的时候
　　还能否去写
　　　　　一首壮丽的诗？
　　现在好了
　　　　你也不用
　　　　　　　 去操心波兰人民的护照。
　　美国的检查官
　　　　　　不会再露出鄙夷的神色。
　　因为它们
　　　　和南斯拉夫、保加利亚
　　　　　　　　　　　　　 甚至俄罗斯人的护照一样，
　　都跳动着一颗
　　　　　　向往北约的心脏。
　　北约？
　　　资本主义的阵营
　　　　　　　　　 这怎么可以？
　　怎么？
　　　您要寻找您的社会主义？
　　喏，在那儿
　　　　　北朝鲜
　　　　　　　 穷得只剩下肋骨和铀。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你已经
　　　　　　　　　　　　失去了你的国家。
　　你的国家已经
　　　　　　失去它的颜色。
　　你的诗歌已经
　　　　　　失去了它的读者。
　　你的预言已经
　　　　　　在相反的方向实现。
　　哈得逊河最终
　　　　　　也没有被
　　　　　　　　　　注入伏特加。
　　普京，
　　俄罗斯的新领袖，
　　　　　　　　　 一个矮小的目光像鹰一样的男人，
　　正在抗议，
　　　　 美军入侵伊拉克，
　　　　　　　　　　　 但是没有任何人敢附和。
　　中国人
　　　“正在集中精力
　　　　　　　　　 做好自己的事情。”
　　美国人已经
　　　　　把400枚战斧
　　　　　　　　　　 3000枚炸弹
　　扔向了巴格达，
　　　　　　　浓烟冲天。
　　如果俄罗斯人不听话
　　　　　　　　　那么伊拉克的石油
　　美国人连一勺
　　　　　　也不会分给你们。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俄罗斯的街头
　　　　　　　　　　　　　　 那么寒冷。
　　你该披上
　　　　一件裘皮大衣
　　　　　　　　　 从美国进口的。
　　美国？
　　　不！不！
　　　　　　 你愤怒地尖叫、哀号，
　　多么愚蠢的主意，
　　　　　　　 我怎么能穿，
　　　　　　　　　　　　 美国货？
　　那都是资本家剥削工人的产物
　　　　　　　　　　　　　不，不能这样。
　　工人们一个月只挣3000美金
　　　　　　　　　　　　而资本家
　　他们挣的钱
　　　　　 可以用
　　　　　　　　 一亿个圆桶来装。
　　应当让他们
　　　　　把肮脏的金钱交出来，
　　　　　　　　　　　　　　捐献给莫斯科公用事业局，
　　　　　　　　　　　　　　捐献给全世界的穷人，
　　解放那些
　　　　 被资本家剥削压榨的穷人，
　　　　　　　　　　　　　　　光荣属于苏维埃！
　　哦！等等，
　　　　 亲爱的马雅，
　　　　　　　　　 别这么大声，
　　俄罗斯人会以为你是个疯子，
　　　　　　　　　　　　 把你关进公立的精神病院！
　　全世界的人——
　　俄罗斯人、中国人、东欧人、南美人，
　　削尖了脑袋，
　　　　　 爬也要爬到美国去。
　　刷盘子，扫垃圾，
　　　　　　　 用少得可怜的薪水，
　　　　　　　　　　　　　　　 买一件西装。
　　小心翼翼地穿着，
　　　　　　　 生怕弄皱，
　　　　　　　　　　　 然后
　　爬行到资本家的公司去，
　　　　　　　　　　 像一只只牙口坚固的牲畜
　　　　　　　　　　　　　　　　　　　　　接受挑选。
　　而你们的女人，马雅，
　　　　　　　　　 你们的体操世界冠军，
　　　　　　　　　　　　　　　　　　 尤物般的霍尔金娜，
　　为了挣到美金，
　　　　　　 把衣服脱个精光，
　　颤动着两只
　　　　　单薄的雏鸽乳房
　　　　　　　　　　　 给《花花公子》拍裸照。
　　供美国人，
　　　　 邪淫地玩赏，
　　　　　　　　　 没有人，
　　包括俄罗斯人，
　　　　　　 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你多像一截
　　　　　　　　　　　　　　风干了的老腊肠。
　　悲凉的神色
　　　　　 令我心痛
　　　　　　　　　 世界已经变了。
　　卢布已经不值钱了，
　　　　　　　　 前苏联已经变成几十个国家。
　　俄罗斯和东欧的女人，
　　　　　　　　　 在全世界任何地方卖淫，
　　　　　　　　　　　　　　　　　　　 她们是最廉价的。
　　而美国
　　　已经成了世界上唯一的意志。
　　那个叫法拉奇的
　　　　　　　意大利娘们，
　　被称为是正义的化身，
　　　　　　　　　 正在讴歌小布什和布莱尔。
　　她把进攻伊拉克与二战相提并论，
　　她在缅怀美国伞兵的勇敢与献身，
　　　　　　　　　　　　　　她说她因为感激而战栗。
　　她已经不需要记起，
　　　　　　　　 在二战中，
　　　　　　　　　　　　 在欧洲和远东的战场，
　　牺牲了多少
　　　　　俄罗斯人。
　　她正在诅咒整个伊斯兰。
　　因为她热爱
　　　　　光荣的西方民主和文明
　　　　　　　　　　　　　　 因为不同的文明
　　意味着邪恶
　　　　　和必须被铲除。
　　人类最尊严美妙的时刻，
　　　　　　　　　　不再是伯罗奔尼撒山上的
　　　　　　　　　　　　　　　　　　　　 ——OXI
　　不再是了，永远不再是了，
　　　　　　　　　　　 没有YES，
　　　　　　　　　　　　　　　 没有NO！
　　没有正义，
　　　　 也没有邪恶！
　　也许法拉奇是对的
　　　　　　　　谁叫阿拉伯人炸毁了纽约双塔！
　　谁叫他们
　　　　杀死了几千名美国人！
　　谁叫他们
　　　　是阿拉伯人
　　　　　　　　 伊斯兰的信徒！
　　当西方的生命遭到践踏
　　当西方的自由和民主遭到挑衅
　　　　　　　　　　　　 一切必须血债血还！
　　找不到拉登
　　　　　就朝伊拉克人下手吧
　　准没错
　　　 那里的地下还有无数吨的像黑人的皮肤一样流淌着的石油！
　　多么准确的掠夺借口
　　比起当年贩运黑奴的
　　　　　　　　　那些不光彩的事儿来
　　　　　　　　　　　　　　　　　 要正大光明多了！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你茫然的神色就像莫斯科上空的乌云；
　　你脸上的皱纹
　　　　　　就像俄罗斯冬季的泥泞。
　　事实上
　　　 你的慷慨之歌
　　　　　　　　　从来就没有正确过。
　　你只是热爱你的国家，
　　　　　　　　　 或者只是
　　　　　　　　　　　　　为了保全暴政之下的头颅。
　　但我仍然爱读你的诗篇
　　　　　　　　　　那么强劲，
　　　　　　　　　　　　　　好象一根巨大的笔直的滚烫的动脉。
　　让见了鬼的西欧人去喜欢帕斯捷尔那克
　　　　　　　　　　　　　　　　 那个哀怨的可怜虫；
　　去喜欢布罗茨基
　　　　　　　那个小白脸般的投机分子吧！
　　我只热爱你
　　　　　写着帝国的诗歌！
　　可是现实会割破你的动脉，
　　　　　　　　　　　你流出的赤红血液，
　　　　　　　　　　　　　　　　　　　远没有石油值钱！
　　不要再怀念你的社会主义祖国了，
　　　　　　　　　　　　　　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你对资本主义的抨击多么可笑，
　　　　　　　　　　　　　不管是你的国家，
　　　　　　　　　　　　　　　　　　　　还是我的国家，
　　从来都不曾有过
　　　　　　　诗人们讴歌的民主和自由！
　　你是一个骗子
　　　　　　长着一颗骗人的肺！
　　而我是傻子
　　　　　 以为在蔚蓝的太平洋的另一端，
　　高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
　　　　　　　　　　将会意味着我们所追寻的一切！
　　哦，
　　亲爱的马雅
　　　　　　 在这一点上
　　你说的是对的
　　　　　　那是一个资本主义的国度，
　　没有什么比资本和利益，
　　　　　　　　　　 比石油和霸权，
　　　　　　　　　　　　　　　　 更重要！
　　而你所讴歌的
　　　　　　那美妙和神圣的
　　　　　　　　　　　　 在哪里呢？
　　不在你的国家，
　　　　　　 也不在
　　　　　　　　　 我的国家。
　　它至今还躺在
　　　　　　卡尔.马克思的空想里。
　　多么迷人，
　　　　 却永远不可能是真的！
　　要不我们投降吧，
　　　　　　　 扑到美国的怀抱里，
　　　　　　　　　　　　　　　 乞求它的接纳！
　　喊他爸爸，
　　　　 把丰美的肉体完全献给他
　　来吧，
　　操我们吧！
　　不要用原子弹，
　　　　　　 用美金和你们的自由民主，
　　狠狠地操吧，
　　操我们的屁眼，
　　　　　　 让我们一起　
　　　　　　　　　　　 在虚幻的高潮中
　　　　　　　　　　　　　　　　　　晕厥，然后死去！
　　
　　亲爱的马雅可夫斯基
　　　　　　　　　感谢你
　　在摸着胸口颓然倒下的时候
　　　　　　　　　　　　还能惦记着我的祖国。
　　我们这里一切都很好
　　　　　　　　　真的
　　　　　　　　　　　我们已经习惯了
　　鼓掌
　　和有奶便是娘！
　　我们已经折腾不起了，
　　　　　　　　　 和俄罗斯一样，
　　我们
　　都很累了！
　　我的诗集？
　　　　 不，不
　　　　　　　 咱们不说这个，
　　在我的国家，
　　　　　 它出版不了，
　　　　　　　　　　 因为它的思想太肮脏！
　　2003/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