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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峻:霍乱时期的爱情

2003-04-29 07:24:30   来自: MECA (北京)
  很好,人们找到了生活的目标。
  才5个月,从佛山传播到世界各地的冠状病毒,已经为中国带来了巨大的改变,它不像战争或暴动,而是像一场持续不退的薄雾,悄悄地渗透了我们脆弱的神经,每一天,人们不安地,要不就是兴奋地生活在其中。有人在死去,但更多的还在生活,他们做爱、做饭、修理自行车、写工作报告,顺便谈论小道消息,慢慢地,一切都受到了感染,和病毒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习惯。那些从不哭泣的人仍然没有学会哭泣,但甚至他们,也感觉到了一种必需做点什么的不安。那些原本希望减少恐慌和经济损失的人,用落后于时代的愚蠢而暴力的方法去和病毒对抗,最后成了罪人。那些精力过剩的人,为自己掌握和扩散了新的小道消息而骄傲,为好看的口罩而激动,为自己突然爆发的恐惧而津津乐道。那些一说话就哼哼的人,找到了话题,就像老舍笔下的相册一样,在没话可说的时候我们不说今天的天气哈哈哈,我们说非典。
  广东人买水,北京人买中药,香港人设计口罩,武汉人也赶时髦熏白醋,4月21日,心怀侥幸、摩拳擦掌等待病毒入侵的兰州人也终于进入了实战。而我认识的一位美女,已经因为中药而伤了胃和肾,眼泪哗哗地流。可怜的人,我们都知道,手机短信和报纸上公布的那些药方,最多只能预防感冒。
  这时候我在看马尔克斯58岁时写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
  “公众生活的问题是要学会控制恐惧情绪,夫妻生活的问题是要学会控制厌恶情绪。”他通过女主人公的口,这样说。这样我又可以引用另一位老头的话了,他叫塞斯,有名的心灵导师,他在《论流行病和战争》里写到:“绝望比蚊虫或任一种疾病的外在病毒动作更快。”我们其实很明白,这些天以来,被日常生活麻木的身体得到了驱动,这是一种收获。但很快,一种盲目的生活转换成另一种盲目的生活,从前我们盲目地以为自己是安全的,现在我们盲目地以为自己是不安全的。每一个人都在动,要么动手,要么动嘴,即使滔滔不绝地谈论,也可以证实自己的存在。
  是的,恐慌比病毒传播得更快。轻度的、失去了组织和信任的恐慌、从根源上讲是因为对自身存在毫无认识而滋生的恐慌,比病毒更有效地控制了人们。从美国人安全感的丧失,到中国人对病毒的盲动,一种深深的虚无,从东到西,并无例外。除了已经被安排好的生活,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追求、改善?几个月以前还容光焕发的城市,在几天之内就憔悴得如同真的生了病——这时候你听得到塞斯的其他说法:“流行病达到了好几种目的——警告说某种情况将不被容忍。有一种生物性的愤激将会继续被表现出来,直到情况被改变为止。”全世界都找到了责骂的目标,中国人用他们习惯了的方法,自己照顾着自己。除了相互传递“来自内部”的消息,他们已经开始讨论政治。生物性的本能,和集体无意识一样,对生活的内容、社会的运行、政治的未来都提出了挑战。别担心,这样的恐慌一定会是有价值的……
  “如果生命不值得活下去,没有一个‘族类’会有理由继续生存下去。”塞斯继续说。而我们都知道,脆弱的生命,或者沉闷太久的社会,都有理由从压抑中解脱出来。
  这不过是几个月。如果它像医学落后、政局混乱的时代一样,在臭水沟密布的欧洲或者饥饿的亚洲持续两年,甚至10年,50年那么长,并且像恐怖电影里那样进化成一种以取代人类为意志的超级病毒——那么我们又会怎样?黎巴嫩和巴格达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我们也得怎样生活。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是的,延绵不断的战争和霍乱,早于主人公的出生,直到他们生命尽头也没有结束的迹象。死亡随时发生,森林被轮船的发动机吞噬,海牛绝迹,只有情欲和爱情还在持续。在弗洛伦蒂诺73岁的时候,经过了51年9个月零4天的等待,他终于再度对费尔明娜说出了爱字。
  这不是一本关于霍乱的小说。而是关于爱和生活。
  关于霍乱,我可以提供的惟一话题就是,那个叫“霍乱”的兰州朋克乐队早已解散。他们曾经饱受攻击,因为他们“讨厌所有穿制服的人”,而且音乐混乱,甚至错乱。这是一种无政府主义的态度,但并非像疾病那样属于虚无主义的范畴。在20世纪60年代的纽约大停电中,有人统计了无政府主义的表现——人们自发地团结起来,互助,付出关怀和信任,以此对抗停电的暴力,和混乱、邪恶的虚无主义行为。在疾病流行的时期,虚无是最可怕的敌人,但有组织的谎言和暴力则更可怕,因此生活在自己灰头土脸的身体里萌发出不屈服的爱,也产生了朋克,还有以通风报信这种方式出现的自发的行动。马尔克斯在诺贝尔受奖演说里说:“面对压迫、掠夺和歧视,我们的回答是生活下去。”这时候(1982年,54岁)他还没有写《霍乱时期的爱情》,但我知道他心里充满希望。
  年轻的朋克,年迈的爱人,这都是希望。
  马尔克斯曾经用《百年孤独》里无尽的姑妈和姨妈弄得我头晕目眩,但这次他现实主义得一塌糊涂。弗洛伦蒂诺爱上了费尔明娜,后者甚至也答应要和他结婚;但是当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费尔明娜突然发现这种爱情不过是幻影;于是结束了,她嫁给了一个不需要爱情的有名望的医生,并和他牢固地、相互依靠着生活到老;医生死了,终生未娶的弗洛伦蒂诺发出了爱情的邀请;不,他不再是那个急噪的、哭泣的瘦弱男孩,他的记事本上记载了600多次风流韵事——情欲让这个需要爱的人温暖,并保持了生命力——而且他不懈努力、最终成为了航运公司的董事长;他每天写一封信,讨论老年、生活和其他的思考,像“受到天启”一样智慧;费尔明娜第一次爱上了他,这个依然坚持着性生活的平静、顽强的老头;他们一同乘船出游,在马格达莱纳河“直到永远都可以航行的河水”上,在经过了53年7个月零11天以后,弗洛伦蒂诺“对此早已胸有成竹。‘一生一世’。他说。”
  这就是小说的结尾。
  “不是死亡而是生活才是永无止境的。”在倒数第4段,有这样的句子。这样的话我上初中就已经会说了。但那时侯我无法忍受一本长达375页、一直在叙述琐事和风俗、语调平静到枯燥的小说。现在不同了,我仍然不认为马尔克斯是个多么优秀的作家,但我深深为他而感动。并且,是为这平静、枯燥的生活所蕴藏着的生命力感动。SARS不是霍乱,北京不是拉丁美洲,但我们知道如果活在那样的时间和地点,我们也一样会跳舞、恋爱,并发明飞机。某些地区的中国人曾经有这样的习惯——在家人生病的时候,把中药的药渣子倒在门口让行人带走疾病。甚至这也可以被原谅。中国的媒体人为了饭碗,曾经公开造谣。甚至这也可以被原谅。一家制药公司暗示自己的产品可以防治非典,导致疯狂的抢购。甚至这也可以被原谅。“在这个世界上,爱比任何事情都困难。”马尔克斯说。但爱发生着。
  霍乱流行的时代,生活仿佛被photoshop蒙上了10%的不透明度,非典时期,则好象降低了5%的对比度。可如果没有疾病流行,生活难道就是真实的吗?4月21日,胡旭冬写了一首诗,《爱在瘟疫蔓延时》——这个题目来自盗版DVD,是《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港台译法——“我跑步,是要从瘟疫里/跑出一条通向大海的路”。跑起来吧,大海遥不可及,不要等到下一次真正的瘟疫,为了不生活在恐慌中,我们还是早一点跑起来吧。
  
  (《经济观察报》约稿)
  

2003-04-29 23:48:20  Neveronline (戰國)

  颜峻的文字一向很时尚。个人之见。
  

2003-04-30 00:12:25  老了 (路上)

  颜峻写诗出身,但散文和乐评都写的比诗强
  

2003-05-02 04:45:19  煤天使 (CD)

  霍乱时期没有爱情
  睁眼见血.
  我是否该纪念2003年的五一,街头巷尾充斥了非典唾沫和惶惶的风传,还有灰尘与铺子里黑的音乐.
  多么想 多么想
  PARTNER叫我睡觉.....明天也许会稍微轻松些~~~~
  今天看见游牧.
  没有了一段感情,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铺子,却茫然地在昏暗灯下发呆,或者忙得脚不沾地.
  为什么.为什么.朋友来喝免费的啤酒,一圈子人猜电影.
  鸡叫了,鸡总是4点半左右叫.每次我熬夜都是这样.成都的鸡总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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