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

　　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个城市有地铁就好了。如果有地铁，我就可以直接从起点坐到终点。这样我就再也不怕迷路了。地铁可以让一个城市变得温暖而简单。
　　　几米现在很流行，而我看他并不是因为他流行，是因为我喜欢他，喜欢他画的那些花草那些小人，喜欢跟随小人一起忧伤和快乐的那个人。
　　　几米的漫画字总是不多，故事清晰完整，画面繁复。《地下铁》的扉页上说：献给诗人。我不是诗人。
　　　我坐在公交车上读，我有点幻想症，我想象自己是坐在飞驰的地铁上，就在那个盲女的旁边。我们一起穿越这个城市，我也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孤单的脚步声在寂寥的空气中回荡。
　　　几米的画都那么可爱，一点点俏皮一点点幽默，还有四处弥漫的忧伤和点滴的快乐，那些故事在或有或无的话语中进驻你的心里。这是一个关于盲女关于地铁的故事，惯常的几米的叙述风格。哲理在故事中凸现，而故事在忧伤里蔓延。
　　　
　　“天使在地下铁入口跟我说再见的那一年，我渐渐看不见了。十五岁生日的秋天早晨，窗外下着毛毛雨，我喂好我的猫。六点零五分，我走进地下铁。”记忆在那个秋天的早晨，潮湿而阴郁。一个再也看不见蓝天的女孩，带了一把雨伞、凭借一根拐杖，和自己心爱的猫咪一起走进地下铁。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这无风无雨，不断向下探去的深邃地道，听到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回荡在寂寥的空气中……我习惯独处与自言自语，幻想一个人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我开始联系从一个陌生的小站出发，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小站。如果所有地下铁都连成一个世界，是不是可以带我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我在拥挤的车厢里迷失了方向。/……/你固定在哪一站上车？在哪一站下车？车站中的人群总是这么来去匆匆。有人会在地下铁的出口等你吗？/从小梦想养一只会说话的小鱼，我们将一起潜入海底，轻声交换秘密。/我在地下铁月台，听到远方阵阵海潮声。穿越地心的另一端，会不会刚好有一片盛开的玫瑰园？/有时候，我觉得世界是没有边界的。或许我们也可以像小鸟一样地自由飞翔。但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常常受伤。幸好我复原得快。/……/有时候，我觉得已走到世界的尽头。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断地迷路。不断地坐错车，并一再下错车。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什么地方？常常迷迷糊糊闯入多雾的沼泽，深陷泥沼进退两难。还好，守护天使一直眷顾着我。/……？我努力寻找希望，深怕幸运就在身边，却被我粗心错过。痴心妄想拥有神奇的飞天扫帚，载我飞离困境，或是一根仙女的魔法棒，轻轻一点，就可以美梦成真。/总在跌跌撞撞之后才仿佛明白，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我不断回到似曾相识的梦境，幽静的车站中，有人在窃窃私语。/谁愿意为我在黄昏的窗边念一首诗。欢乐人潮散去，谁来温暖这寂寞的空间。我在危机四伏的城市里，随时准备挥手告别。但世界的惊奇与美丽，仍让我依恋不舍。我日夜祈求，一场完美的演出，一个奇迹的到来。/……？我们总是来不及相识就匆匆别离，一次又一次地在地下铁分手。我疲累不堪。下一站是哪里？会不会有一列用不停驶的地下铁？/湿透的衣裳终究会干，昨日的悲伤，我已遗忘。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这一站是终点，还是另一个起点？/空气中弥漫着草香，小鸟在鸣唱，我再度忆起童年桂花树下沉默的葬礼。也许我们该坐下来，悠闲地喝杯茶，诉说未来的希望。/其实，我哪里都不想去。然而，会有人在地下铁的出口等我吗？他会为我撑伞，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星星的方向，陪我走一段路。/我是否太过奢求。生命如此难测，我们来唱歌吧，我们来跳舞吧！/我总是忘记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一直陪伴着我。/我在纷扰的城市里，寻寻觅觅。/寻找一颗最甜美的红苹果。一片遗落的金叶子。寻找心中隐约闪烁的光亮。/……”
　　　这就是那个故事的全部。你们生活的城市是如此相似，但你所看到的东西并不比那个可爱的盲女更多。相同的世事纷扰，也曾有过相同的希望，希望有人在地铁口等你，渴望有人在黄昏的窗边念一首诗。而，当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绝望，你的心里也有盲女心里的那盏温暖的灯光吗？我知道，你的忧伤一定会甚过她的。因为，她还拥有想象。想象蓝天的颜色，白云的模样，想象有一个繁花盛开的玫瑰园。我们都在寻觅，然后很疲惫。几米是个魔术师，他在台北，却能如此细致地描绘你生活的城市，画出你的忧伤。也许，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如此，即使你能看见光明，而盲女不能。我们都在寻找相同的东西而徒劳无功；我们都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不知所措；我们都在奔忙中失去太多，找不到梦想的出口；于是，我们在地铁里穿梭，固定的起点固定的终点，以为终会找到的东西终究没有找到。我们都在自己的城市里常常迷路，也常常受伤，你复原得快吗？盲女说，还好，她复原得快。生活要继续，不如遗忘。而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
　　　书的最后是里尔克的那首《盲女》。“如今我已不再置身事外，一切色彩皆已化入/声音与气味/且如曲调般绝美地/鸣响/我何必需要书本呢/风翻动林叶/我知晓它们的话语/并时而柔声复诵/而那将眼睛如花般摘下的死亡/将无法企及我的双眸。”
　　　几米是否因此诗而做的《地下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些文字里，我们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孤独而忧伤。我常常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整日在地铁里奔忙的盲女，实际上我羡慕她拥有那只拐杖，还有那只无论风雨总相伴的可爱小猫咪。
　　而我一无所有。
　　　这是盲女的故事，也是你的，也是我的。所以，我喜欢。抄下这个故事，不是偷懒，实在是因为太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