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 一九八九

　　一九八二年秋天
　　多雨　秋 焦灼不安
　　等着某刻　破土而出
　　世界无限狭小
　　光全都藏进眼睛里
　　以至无法张开
　　但果子熟了 爱情熟了
　　妇科医生套上的半透明的橡皮手套
　　像握住镰刀 像抓紧麦子
　　手臂强劲地朝后一拉
　　这颗沉甸甸的粉红色的肉体
　　可怜的人 度过了最优秀的十个月
　　要享受社会主义的优惠政策
　　享受丰收 享受人的悲欢离合
　　他终于哭了 他终于从浑浊中醒来
　　被钟表控制住　被奶嘴控制住
　　是一个小皮球 最终要变成庞然大物
　　并学会各种坏习惯　参与各种坏事
　　包括死亡　不需要天赋 人们都将学会
　　一九八二年　这是儿子 这是儿子
　　他和他们之间艰难地相互妥协了
　　如此 如此
　　后话暂且不表
　　一九八九年夏天
　　八九年 他不知道很酷 不知道
　　科技时代 知识经济 贞操 女人 一夜情
　　但是孩子 但是这唯一的童年
　　在河岸边扔着石头 看着流水哗哗地流逝
　　蝉的鸣是歌　风的吹是泣
　　他坐在童年的岸边 目光里充满忧郁
　　但是孩子 但是忧郁 但是目光里充满了
　　恐惧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电视屏幕
　　狭小的 十四英寸的场景里
　　解放军 农民　坦克 大学生
　　漠然的解放军 愤怒的农民 移动的坦克 静坐的学生
　　国家 弹药 零点零分 搏动的秒针
　　首都 未来的主人 社会 民主 权利 政治
　　英雄主义 我们走在来时的路上
　　我们打扫垃圾 或者 在胡闹
　　被几个疯子发起的皮影戏 他们的青春是在胡闹吗
　　他们的汽油弹是在胡闹吗 他们的内脏是在胡闹吗
　　如此这般反复　他的脑袋成了一杯胡乱调制的鸡尾酒
　　上面别着一棵酸梅 让他丧失味觉
　　人的苏醒从思想开始 人的死亡从肉体开始
　　尴尬的舆论宣传 和他尴尬的分辨能力 他想
　　死去的都是好人 都是好人
　　好人们窜进他善良的天性里 挥舞着刀子
　　八九年夏天 他忧郁的夏天
　　他悲天悯人地 端庄严肃地 像一个电影演员
　　流下了生命中第一滴与他毫不相干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