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

　　纯　 粹
　　　　　　　　　　　　　　　　　　　　　　　　　　　　　
　　　　　　 后篇：纯粹
　　　　　　 A.　　　某某（树的故事）
　　——我永远爱你
　　——请问，永远是什么？
　　我在厨房里看到她们。RED在喝水，用的是那个磨砂杯子。鱼在煎蛋，大声地和RED讲话，盖住了锅里的“滋滋”声。RED偶尔应两声，她很少看鱼，几乎从来不看，也很少讲话。清晨的阳光让RED的头发看起来变成亚麻色。鱼说象冲得极淡的咖啡。咖啡色是温和而愉悦的颜色。我想鱼似乎总是很快乐。我慢慢地倒水，慢慢地拉开椅子坐下。
　　有一次，鱼说，树，你好象做每一件事都很慢。我告诉她，那是因为我很专心。我专注于任何琐碎或重要的事，它们让我平静，也让我思维停顿。表面的现象已经使我够满足了，我不想知道更多。有的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一思考，我就发疯。我不想你，我不想你。
　　语言是思维最大的障碍。记忆触礁，沉没，一些残骸被冲上海岸。曾经温暖热泪都变成了冰冷抽离的符号。《情人》里面那个女孩说，I　 have　a destoried　 face（我有一张被毁掉的脸）。其实她的脸是棱角的，显出一种平静却怪异的神情。脸是会随着经历改变的。后来，我就没照过镜子，不知道现在我的脸是什么样的。我感觉一些时钟里的齿轮和螺钮在我体内，它们不会滴答，它们被拆散了。
　　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故事。RED喜欢看书和电影，都是情节散漫的那一种，她不看人。RED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女人会在一晚上把《英国病人》看三遍？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漫无目的的游荡？什么样的女人会在喝水的时候带着一脸漫不经心的坚决，仿佛透明无味的毒药在空气中蔓延？其实在那个下午你和鱼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我们是一样的，背负着同样的伤害，都是一堆粘合在一起的碎片，而约定是种好胶水。你背上手上全是包，穿着磨损了边的蓝仔裙 ，象《英国病人》里汉娜一样的网球鞋，很旧，证明那不是模仿。大多数人用嚼口香糖来表示无谓，你不必，你把一堆包扔在地板上，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磨沙杯子，不打招呼，径直走进厨房倒水喝。不是因为渴，是在声明在这个世界上，你在乎的东西，就只有那个杯子而已。鱼的声音象童年听过的溪水，在房子里哗啦啦的流淌开来，你定立其中，很安静，绝对的冷。很有趣，一个沉默的人却在电台做DJ，整夜的放着你喜欢的唱片。你有一把很骨感的声音。
　　鱼把健叫做猫，她的理由是：从前她认识一个养鹰抓兔子的人，那个人说他们乡里人见兔子撒鹰的那一刻喊的是“猫”。她一边说一边咯咯的笑。鱼很单纯，单纯使得她的话不着边际，嚼起来却钝钝的痛。RED翻着手里的书页，好象没有在听。我讨厌安静，因为安静迫使我思考。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我专注地听着RED 翻书的声音。她不翻书的时候，我就听每个人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猫踢踢我的椅子，于是我又回到现实中的客厅，下午的阳光写意在我们淡橘色的木纹桌子上。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我住进来的时候猫为我换的。那到底是几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时间对我是也象水，我终会被它带走，可它再无法在我身上留下痕迹。这是我喜欢的色调，有阳光的温暖。我还记得猫用力的抓着我的肩膀，说他一定能给我阳光，一定。那时他是多么可爱的坚定的孩子。我一直住在他的房子里，依靠他生活。猫是现实的一种象征，而你却躲在幽暗里，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我拉离他，不顾我的挣扎，把我拉回去。你让猫所有的努力在日光下融化，轻而易举，你躲在拆毁的时钟里。突然一只小瓢虫飞到我的手背上，我不能摆脱任何一个斑点的重量，你放过我，你放过我。
　　恋爱吗？恋爱是怎么一回事？不是，RED，我们没有恋爱，只是吸引。这是很自然的事：一个男人一个女人，S极和N极，两把勺子的凹面和凸面。她系好球鞋，拍一拍裙子，然后又要出去游荡。我跟她一起，她不拒绝，也不欢迎。只是无谓，我们在一起走。两个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走。我知道猫的震惊，因为在那次离开以后，我就没有跟着别人了。不在一起也就不会有离开。可是，RED，我没有爱你，我只是跟着你走。
　　RED的裙子口袋里永远放着一块硬币，她永远的蓝裙子。她说，如果有一天她在大街上，感到快要死了，起码还可以打一个电话。她拍拍心脏就笑了。我说，你是一直对它的脆弱感到满意吗？电话响的时候，她正在煎蛋。她擦干手拿起听筒，你刚刚倒在了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思念泥土的柔软，是这个结局吗？好看得象电视剧。她回头看我。好，我不说了，我不是婴儿，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我不会哭，因为我不要吃东西。
　　后来我常常想，猫其实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伏笔，它归纳起来是这样的：认识猫——和你在一起——碎掉——猫再次找到我。你不要再叫我了，我不能够坚强，是我的错，可是我不能不离开。他说，她说，他们说……无声的世界里巨大的嘴，光天化日下滂沱的雨。我试着原谅他们，可是永远不能理解。风穿透了我的身体，没有你是我的虚无。可是就这样吧。我不会离开猫，就算只是感激他，我现在只为他而活。我不回头，我不回头。
　　RED平淡地控诉我。我是故意让他们以为我们在恋爱的，这是我的阴谋。RED你瞒不过我。兰色是鱼的幸运色，她从来不穿兰色的衣服，而你穿着。你好象从来不注意鱼，可是难道我看不出那种单纯需要怎样的呵护？《英国病人》的背景音乐一遍一遍地放着，你按着遥控器，喝着水，手不颤抖，没有眼泪。你喜欢么？逃避的沙漠，令人头晕目眩的日光，藏在钢琴里的炸药，不知名的教堂天顶上SHEBA女王的画像……我是被呵护者，我不懂你是哪一种翅，哪一种眼，哪一种色彩，哪一种痛苦（瓢虫是不是昆虫？有着红翅黑斑）。鱼站在门口，看见我握着你的手，她笑一笑就走了。你转过脸来，我知道你想杀了我。鱼是这幢房子里唯一没有阴霾的背影，真好啊，怎样才能拥有象那样的单纯？单纯需要保护，可是单纯本身就是一种坚强。
　　RED，我们是一样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当你躺在我身边的时候，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眼睛。我们用力的靠近，靠近，直至重合，我们还是看不到彼此，我们的心分在南极和北极，一样的远，一样的冷，和身体没有关系。那撕咬纠缠的，是我们的痛苦。结束的时候，你轻轻的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被原谅？
　　她也不明白了吗？她离开我身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她的磨沙杯子。我躺着没有动。窗帘的缝隙透出微弱的光线，我看着她仰起脸喝水，水顺着嘴角流下，滚过下巴，脖子，从领口滴进去。她的喉咙发出细碎的声音，想某种动物的呜咽，然后沉寂。可她仰着脸，不肯放下来，水一直滴一直滴，再滴，就滴穿了，她仍然仰着脸。我突然恐惧的发现，她的脸是苍白的，模糊中是另外一张苍白的脸，我不能回忆的脸。我猛的拉起被子，盖住自己。我听见轻轻的开门声，然后是关门。然后我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猫开始躲避我，避免和我呆在一个房间，避免避免和我说话，也躲避我的目光。他总是在球场，甚至在那里过夜。怪我吗？我的心没办法向猫敞开，因为我没办法赶走你。我对猫说不必感激我，那天是因为那群野孩子中有一个撞了我，我才冲过去的，我不是为了救他。可是猫说，每个人都有些理由去坚持，他仍然拥有六岁时的眼神。他的话刺痛我。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软弱，你为什么原谅我？我连后悔都不能，我自己都恨自己，你为什么爱我？你用你的宽容来做捆绑我的绳索么？
　　我还是泰然的，因为我还可以微笑。为什么不？我已经遵守了我的约定，我不会为自己没有承诺过的事情抱歉。鱼的工作突然增多，她没日没夜的在书房做设计，而RED也越来越多的在外游荡。我们四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在客厅喝茶了，尽管阳光还是很好的。我不介意，我可以自己泡红茶。可是太静了。突然鱼从书房跑出来，手里还抓着没完成的设计图。她问我有没有看见RED。她最近好象很不安，总是怕RED会突然消失。我说我没有看到。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拖拖拉拉的拖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的郁闷的。她匆忙的换鞋，要出去找RED。这时RED回来了。你——，她们同时把要问的话吞了回去。RED走进来，而鱼却无所适从的站在门口。后来她还是出去了，说是去交设计图。RED无动于衷的换着鞋。门在鱼身后犹豫的关上，她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她没有看我一眼就上了楼。我转着手里的骨瓷杯子，体味着题目之间微妙的变化。我的阴谋完美的进行着。
　　当我意识到猫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已经注视了我多久。我常常忽略现实的事物。我微笑着告诉他最近有很多女孩给他打电话。我总是微笑，我已经习惯了这表情。他沉着脸。我说我知道一直有很多女孩喜欢他。我说你去呀。你对我没有责任，因为我什么都没给你。他说我知道你不在乎。他的声音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终于忍不住问我了，问我是不是爱RED。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绝望的蹲下，让我看见他的眼睛。他说你怎么就不会觉得寂寞呢？我那开他放在我膝上的手。回到楼上。我仍然在微笑。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寂寞更自然的事情吗？
　　我和猫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可是即使再久些他也不会更了解我了。我爱RED?如果那样就好了。如果我能爱她，你会祝福我吗？猫的脸扭曲了，我却无法心伤。他的眼泪对我不是幸福的子弹。那么鱼的快乐会是RED坚强的依靠吗？我的手肘支撑在阳台上。天黑了。我喜欢独自在黑暗中，那让我觉得安全。突然我看见坐在路边的鱼，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头发是散开的，遮住脸。那是另外一个鱼，不快乐的。我是不是太卑鄙了？你为我的阴谋感到可耻吗？鱼的肩膀看起来不象平时那么倔强。你看，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即使没有我和我的阴谋，他们也哪里都到达不了。
　　后来夏出现了。是猫牵着她的手，把她领进我们的房子和我们的生活。RED出乎意料的喜欢她。虽然她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也不会跟夏多说一句话，可她看夏的目光甚至是热切的。猫，这是你的交代么？请你不要那样看我，你给的不是我要的。我只是不离开你，这是我们的约定。她为什么叫夏呢？她说因为她生在夏天，又有很美的阳光。她羞涩的表情让我感到自己的阴暗。你握着她的手，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你看你们背后的阳光，给你们涂出淡淡的金边。我眯起眼睛，分不出界线。好，也好，我没有权利要求。
　　RED又为什么叫RED呢？我看见那条裙子，就明白了。红色的裙子，有大朵的色彩浓郁的花，夸张到几乎变形，却是热烈的，无法压抑。RED穿着蓝裙子。RED，你在水蓝色下面怎么燃烧？我买回那条裙子，把它挂在客厅。RED看着它，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我知道她没法拒绝这诱惑。她在客厅里试穿它，她都不怎么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站着不动，红色就从她眼睛里溢出来，在腰部以下倾泻。
　　鱼，你看原来蓝色一直埋没了她。鱼你知不知道，你的她是一个能把红色穿出忧郁来的人，那么大的花在她的红裙子上怒放，伤花，原来红色也会流淌，她的笑容在上面悲戚。茶杯落地的声音，RED惊惧的回头，鱼倚在门框上，已经忘了手里的茶，水迅速渗进地毯，变成深色的痕迹，象一片阴影，再也不能收回。鱼微微震颤着，她们两个，不知谁更恐惧。RED转过脸看我，她的眼神是怨毒的，她情愿不要改变。她还是得选择沉默。
　　他们都痛苦着，我可耻着，我们都别无选择。RED说：“高中二年级，她在孤独中选择了我。”以前，我从来没见RED哭过。
　　B.　　　JS绝色（RED的故事）
　　——如果我的深情，会玷污你的纯真……
　　我醒了，我不想张开眼睛。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在梦中见到高二时的你我？那时候我对你真是好凶呵！天还没有亮，我醒的时候天总是不亮。小时候做噩梦，总是在这个时候惊醒。后来不再有噩梦，却一直在这个时候醒来。那些经历和痛苦，即使可以不再想起，也都渗透在我的血液我的皮肤我的毛孔里，永远不能抛弃。我的头扭转九十度。四尺远的地方，是你的脸，即使看不清我也想象得出，你在睡梦中也是单纯执拗的表情。这个时候，我可以对你微笑。
　　我没有故事。加缪说：世界不是我的敌人，我的童年是幸福的。我都不好意思笑话他，可是我做不到象他那样，就象我做不到说服自己去承认那个人。起初我试图遗忘她，可是我越长大越害怕镜子，因为发现我一天比一天更象她，直到有一天我扑上去打碎镜子。我可以还骨血给她吗？我多么想毁掉我的眼睛我的头发我的脸。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我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可是没有人给我选择，所以我只能恨她。从小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极端而粗暴。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温暖，没有人抱我安睡，也没有人给我唱摇篮曲。世界是我的敌人，它背弃了我。如果神真的存在，他一定会望着我摇头叹息：“孩子，你不该有仇恨的眼睛。”可是，去见你妈的大鬼头！哈里路亚！母亲母亲我拿什么来报复你？
　　我喜欢猫，他是单纯而坚持的人。我想跟他再多讲一些，可是不太做得到。已经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看到你就觉得是慰籍。猫也不习惯倾诉，他说，我得变强，变得非常强才行。漫画里常有这样的镜头：主角立在人群里，是白的，周围的人全被贴上了暗暗的网点。树在人群里，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卑贱以阳光的方式撒满大街，命运以通货膨胀的方式抓住每个人，猫以孤立自己的方式接近树。而对于树，他永远属于那贴了网点的暗暗的一群，树出门的时候，连一句“走了”也不会说，只是用大门隔绝猫追在他背后的目光。树是空心的。
　　有两张脸在梦里出现，有时是你的有时是那个人的。有时一半是你的，一半是她的。我恨，为什么会把你们拼在一起？可是我的血液拒绝否认。她选择了我的生命，你选择了我的生存。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放学后，我走在巷子里，发现你跟在我身后。长长的小巷，前面是夕阳，后面是你。我觉得自己和你都是金红色的，心里突然会有那种感觉，你能想象吗？十七年来第一次的感动！我回过头，第一次跟你说话，却是骂你，可是你虽然怕的哭起来，还从指缝里偷偷的看我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啊。以后也一直对你很凶。因为不知道怎样接受，不知道能不能被原谅。我越来越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我把毛巾塞进嘴里，假装在咬着自己的舌头，母亲母亲你想不到我会这样吧？
　　“理由是唯一可能救赎他们的东西，但却没有理由。”（《英国病人》）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大话西游》）
　　猫坐到我对面，“你和树在一起……好，挺好的。”（我看着猫的脸，看到了明暗交替的阴影，那是阳光透过牢笼的铁窗写在那张脸上的）“猫，你应该骂树，应该揍他，应该卡住他的脖子，让他知道疼痛。”“我们有约定，我不能。”（我看着他，并不温柔，我试着把他想象成我的孩子，可母亲又应该是什么样的？）“树真的存在吗？他在我身边静静地生活，他洗脸刷牙，他用一整天把书架打光上漆，他有摇椅子的坏习惯，他嘴里没什么东西却下意识的空嚼……他离我这么近，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我问他，他会诚实的告诉我他在想什么或没在想什么，可他更象个游来荡去的幽灵而非实体，我甚至怀疑他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我可以走近他，穿过他，却永远不能触摸他。”（他流泪了吗？）“树自己不想离开他的回忆，没有人可以帮他。”（他不听我，他梦呓似的说下去，他的理由？他的救赎？）“那一天，你站在阳台上，鱼叫你浇花，你拿出你的磨砂杯，鱼说RED你胃不好，不要喝太多凉水。”“为什么扯到鱼？”（我的额头上有冷汗，心脏又敏锐的痛）“因为我嫉妒你，他不会对我说这种话，这么平常的话，即使我死了他也不会对我说！无论我怎样对他！”
　　我颓然的望着天花板。猫说说出来就好了。可是我怎么能呢？让你来唾弃我吗？让你也承受他们的唾弃吗？树总讲那个故事——《红鬼的眼泪》，以先知的口吻，讲述一个寓言，一条咒语。我和猫一起盯着他，我的眼神是恨不得扎进他的肉里，猫的表情是溺水的人临死前拼出的微笑。猫说这个故事不好听，太痛，也太颓废。树说颓废也没有什么不好，颓废代表着某种状态的清醒。这种时候猫还是想要保护树，而树却带着一种很容忍的笑，仿佛猫的心情是一种防碍，仿佛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他。那天夏也在，我看着那个女孩毛茸茸的大眼睛和信赖的手臂，突然感到一阵凄凉。
　　我心爱的磨砂杯在我裙子的口袋里，把杯子放在口袋里随身带着，也许很怪异吧，可这让我觉得踏实。在觉得窒息的时候我就喝水，我象游鱼一样从水里获得氧气。那么久了，那么多事都属于曾经了，鱼，你还记得吗？
　　你坐在小屋中的桌子上，摇晃着两只光脚。突然你说RED我们住在一起吧。我看了看窗外，并没有灵光闪现，也没有天使降临，你真的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 决定了吗？
　　你吧嗒吧嗒跑过客厅，跑过厨房，跑过地毯上的咖啡渍和墙上莫奈的一片睡莲，在阳台上找到我，“RED，爱一个人是那么痛苦。”你又吧嗒吧嗒跑回去，是朱茵的台词，你又看了一遍《大话西游》，你没有目的，只是留我一个人思考它的象征意义。
　　你走在下雨的路上，光脚穿拖鞋，我走在你右边，光脚穿球鞋。脚步清脆的响着。车开过，有水花，没有尘土飞扬。“真好，”你说。“右边代表保护，是吗？”我小心的看着你的脚，手心悄悄出汗。
　　你从村上春树的小说里抬起头，“RED，唯美主义者在这个世界该怎样生存？”
　　呵，鱼，你这样，你让男人怎么懂你！鱼，我懂，你不是唯美主义者，我才是。《英国病人》里面汉娜照料着英国病人，可其实没有他　，汉娜的心灵早已崩溃。是他让汉娜感觉自己被需要着，是你使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冷漠的 脸是脆弱的心最坚硬的外壳，越硬，越脆。我可以成为最冷血的杀手，可是我不敢回忆童年的任何一个雨夜。母亲，你知不知道，在你回你的国家的那一天，在12岁，我所有的希望都死去的那一天，我是怎样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流着泪对天空哀求，求你不要走。哪怕你不抱我不疼我不关心我请你不要走！家是一个空旷的地方，安静得使我甚至能听见我的心脏在胸腔不停的冲撞，想找到出路。这声音使我几乎炸裂，我不要安静，我需要声音，什么声音都可以，噪音也好。我把所有的东西抛到地上，我撕毁我砸碎，我用一切方法毁灭。这就是我想看到的——满世界的碎片。我站在它们中间，我再没有哭泣，我只是被心脏锐利的疼痛击倒，在抽搐中把毛巾塞进嘴里。这就是你留给我的，一半的血液和家族遗传的心脏病。
　　后来我抽了人生的第一根烟，是你留下来的。我的泪水是被烟呛出来的。我不在乎，我所拥有的只有我的身体，所以我能毁灭的，也就只有身体而已。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人变坚强，什么人都在痛苦中慢慢学习。为什么，我总在棕色的眼睛和头发里回到12岁的绝望？我在那天就决定了自己。我要活到18岁（可以判死刑的年龄）杀死你，然后被杀死。但是到了今天我们都还活着，只因为有鱼，只因为在一扇窗户的背后，总有那个笑容和阳光。
　　很久了，烟草渐渐改变了我的声音——我连我的声音都象你。我不想说我喜欢。我只能尽量不用它。可是我很喜欢我的工作。我甚至想，如果没有每天的倾诉也许我会死的。我在话筒后面会变得很多话。一个人在直播间里，只有我的声音陪伴我。他们，那些在听我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他们只能通过我的声音来想象我的样子。我在他们的想象里变成了别的人，变成谁我都不在乎，只要不是自己。我常常会在这种时候产生幻觉，仿佛我可是选择我的命运。我想抽烟就象爱一样，它们都不是嗜好，因为它们都是不能戒掉的。
　　树在窗户前面站着，玻璃的外面是猫。夏在他的臂弯里。圈住空气里的幸福。她不知道，树和猫的视线在玻璃上聚成焦点，这之间的纠缠，是夏永远也不能理解的复杂。为什么这个女孩总让我觉得心酸？她有着鱼一样的单纯和快乐，不应该被伤害。不可以！不准！
　　树转过脸来，他的右唇角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上扬，是我最恨的嘲弄的笑。这堆报废的零件，他幸灾乐祸的看着我们每个人跟自己打的筋疲力尽，他游离在世界外面，他不痛，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妈的，你这混蛋！”我扑上去卡住树的脖子，我们一起摔倒在地板上。他冰冷的肌肤，似乎不是我触碰过的。他不看我，他不反抗，他的背倚在墙上，他以这姿势接受一切。我能怎样？杀死他吗？他为什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的绝望！
　　“树，不要再放纵自己的软弱了，让什么东西成为你心灵背后的依持吧。哪怕是一个人的笑容也好。”他的眼睛突然熄灭了 ：“哈，纯洁的爱情，你怎么不去表白呀？”我狠狠的一拳，对准他的胃。他干呕着，咳着，缩成一团。
　　我抚摩着伤口离开树，我脆弱的心脏，它使我随时都可能倒下，这脆弱反而成了我坚持的理由，反而成全了我执拗的爱。我又想起了他的哪个寓言，他是在暗示你会像小丹一样吗？他是说我终会孤独吗？我不怕，我宁愿全世界都恨我鄙视我唾弃我，来使我的母亲受辱。可是，我不能让你遭受这样的痛苦，让我这样守着吧，带着我的绝望，近似感冒的温柔。我总得对着你转过身，当你说希望我和树会幸福的时候，我还是得背对你，什么都不能说。我在角落里，不能用我的双臂抱住你，不能分享你的光明。冷漠是我保护你唯一的方式，没有应该不应该，道德不道德，神，如果我的深情会玷污她的纯真，就让我的沉沦，成为她的救赎。
　　第一次，在一个雨夜，我坐在地板上，点一支蜡烛，看着美丽的闪电分割我的窗户。突然我觉得可以面对了，于是对你讲起了我的故事，我棕色的眼睛和头发。你在我的身边跪坐着。我看着你的泪坠呀坠呀，仿佛一个世纪，“丁冬”一声落进了一个磨砂杯子。童话里，公主的眼泪变成了珍珠，从此，我饮着你的泪水。
　　昨天晚上，我在节目里给夏放的歌是“谁是值得你一辈子去爱的女人”。她如果听了，一定会莫名其妙吧？在回家的路上我买了夏喜欢吃的香蕉。有些事情是我不能为你做的。
　　
　　C.　　　　香蕉（夏的故事）
　　——每天晚上，有一个香蕉挂在天上。
　　我看不见，从生下来就看不见。可是我能感觉到阳光，是眼皮上亮亮的，它在毛茸茸地抚摩我。我觉得挺好的，爸爸妈妈对我好，每个人都对我好，猫说我比RED 幸福。RED是猫的朋友。
　　猫说RED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棕色是怎样的颜色？棕色是一种很温暖的颜色。呵温暖我知道，可是颜色那么温暖的人，为什么是没人要的小孩？猫不说话，后来他说，夏，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天上黄色的月亮好漂亮。黄色又是怎样的颜色？黄色是一种很明亮的颜色。呵，明亮我也知道。猫说月亮是弯弯的。是像香蕉那样的吗？猫笑了，是呀，是呀，每天晚上都有一个香蕉挂在天上。等他笑好难呵，我用手摸了摸他唇边的弧度，一定很好看吧。
　　鱼把健叫做猫，真有意思。我也喜欢这样叫。我第一次跟鱼握手的时候，觉得她的手很干燥，很温暖，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喜欢笑，说话又有趣，而且煮菜很好吃。猫说鱼是做广告设计的。那是做什么？就是画很多好看的画。我想，她的画一定后很好看的颜色。而且，猫还对我说，我的眼睛和她一样，又黑又亮，我多想借她的眼睛，来看看我的猫，一秒钟也好。鱼说，夏，我读书给你听吧。于是，我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比树讲的那个什么黑鬼白鬼的故事好听多了。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树，可是猫偏偏很喜欢他。猫经常说RED善解人意，说鱼善良又可爱却从来没说过树好。可是，每次有树在场，猫就很少在意其他人。我不说，可是我知道。
　　树有什么好？他从来不去看猫比赛。我每次都去。他练习时，我也去“看”。很多人在欢呼，我在心里只为我的猫一个人欢呼。鱼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好。那天，我被人挤倒了，是猫把我扶起来，带我去上药，又送我回家，我觉得心里痒痒的，象有毛毛虫在爬，又象晒太阳那样暖乎乎的。从那天起，我就决定，我喜欢猫，我要对他好。
　　因为不能看，盲人的感觉会很敏锐。住在猫的房子里的四个人，他们，他们好象跟别人不一样。我说不准。猫说他们都是朋友，可是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有没说出来的话。在这房子里，有种很特别的隐藏的气氛，连猫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变得不一样。有一次，我和猫撞见鱼抽烟。我好惊讶，鱼是一个很干净的人，身上的味道总是很清爽，不象RED，带着浑浊的烟草的气息。鱼一直说叫我们不要告诉RED。猫也说叫我不要说也不要问。可是RED自己也抽烟呀？她为什么不准别人抽呢？RED也很奇怪。她好象不太喜欢说话，可是我很喜欢她那种沙沙的声音。对了，她每次做节目的时候，都会在末尾放一首歌，特别点明是送给我的。可是这件事是鱼告诉我的，RED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为什么每个人都有秘密？为什么大家不能像夏那样大声的说：“我喜欢猫。”RED告诉我。有时爱一个人是不被许可的，她正在喝水，嘴里咕噜咕噜的。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RED没说话。我很小心地说RED，你是不是指不可以结婚？那么，恋爱也不许吗？我听见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RED的声音很轻柔，夏，去找一本书让鱼念给你听吧。我不说什么，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我习惯了这种淡淡的伤心，像雏菊的酸甜。人们要掩饰的时候总是这样吗？RED很悲伤吗？
　　我走进RED和鱼的房间，在书架上摸着一本一本的书。我也觉得很悲伤，为什么我看不见呢？我踮着脚，手也酸了。“哎呀”我倒在了地上，书散了一地。
　　这是什么？坏了，是鱼的小盒子，她当宝贝一样的放在书架最顶层的。锁坏了。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你在干什么！”是鱼，好大声，她生气了吗？我怎么回答，怎么回答？一双手把我拉了起来，温暖而有力，是猫的手。鱼冲过来夺去了我手上的东西。
　　“你怎么了？”猫的声音里有轻轻的责备。鱼很重地吸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有很重要的东西，猫，你应该最明白保护的心。”鱼的脚步声远去了，猫依旧扶着我的肩膀，好一会儿，他突然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勒得我胳膊都痛了。我轻轻咬着嘴唇，大家都怎么了，那只是一张纸，鱼为什么那么凶？猫怎么在发抖？“猫，你是觉得痛苦吗？”“我要带你到我小时侯住的院子，骑车载你去曾经是建筑工地的地方，以前我们在那里看夕阳。”
　　“猫？！”我疑惑的叫了一声。“我还要让你摸摸刻着我名字的树，你知不知道我小时侯最喜欢在那个小花园的藤条上荡秋千，那个时候，邻居的鸽子在干净的天空下飞，鸽哨声也一直飞，一直飞……”猫滔滔不绝的说下去，我迷迷糊糊的听着，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他突然停下来，他问，你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那天，猫问了那个问题，就没再说话。那天鱼也没有念书给我听。我问，爱情是什么？鱼说，爱情就是让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跳出来，把胸口剖开，拿出自己的心来，在里面看到一个人的眼泪。爱人就要哭吗？鱼说夏你不懂，在爱和流言之间，你选哪个？在真心和世俗之间，你选哪个？在保护和离弃之间，你选哪个？我真的不懂，既然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要爱别人？
　　我心爱的雏菊！我居然看到了雏菊，小小的，美美的。猫说雏菊是只属于夏一个人的花，他……什么东西吵醒了我的梦？我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在隔壁，RED和猫在吵架吗？
　　“RED，你别逼我！”“你这是在欺骗夏，你心里爱着别人。”（轰—隆—隆）“不是欺骗，我只是没有办法让她理解。”（哗——哗——哗）“你讲啊，你不敢告诉她？”“她那么单纯，她不可能理解我在爱着树。我一直在努力的说服自己放弃，可是树！树！”（喀嚓喀嚓）“你是为了爱而坚持，还是为了坚持而坚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从6岁开始的心愿，请给我一个割舍的理由！”（迷蒙，模糊，消失……）“夏！夏！”
　　是白天还是黑夜？我感觉不到阳光。什么叫温暖？什么叫明亮？颜色又是什么样的概念？爱情是一个形容词，如果你相信，我就笑你是一个傻子。——谁进来了？“夏，你好吗？”鱼，是你来了，有没有带着《罗密欧和朱丽叶》？有没有带着《白蛇传》？你来讲那些愚蠢又残忍的故事给我听吗？“你不原谅他？”鱼，不要让我想，不要让我想，他爱树，他是……好恶心！“只是爱一个人罢了，为什么，为什么连爱一个人都不许？”“都是男人呀，好肮脏！这根本就不对。”“爱一个人有什么对或不对可言？只要是世所不容的就是错的吗？那样还叫爱情吗？”“可是我比树更有资格来接受他的爱！”“那是不是说，如果，他是一个女人你就不会爱他？你是爱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男人而爱他？”
　　鱼以前教给过我，用手遮住眼睛，从指缝里去看，就能看清一个人。就算眼睛看不到，心也能看得到。我好想看清，猫他到底是怎样的。为什么他很少开怀大笑？为什么他会突然的沉默？为什么他有的时候会颤抖？他的爱是这样沉重吗？他一直在掩藏的就是这个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爱树，但我知道他是懂得爱的。也许那太复杂了，我真的不能理解。可是我不能忘记他，我总是想他牵着我的手，我觉得很塌实；我摸过他微笑时嘴唇的弧度，让我也想笑；他打球的时候有很多人为他叫好，我觉得好骄傲。这是不是就算爱呢？我不知道如果猫是女人我会不会爱他，我知道我现在是爱他的。
　　RED也常常来看我。她还是很少说话，只是给我买我喜欢的香蕉。这种水果让我想起月亮和猫的唇角。RED说夏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女人叫张爱玲，她爱了一个她不该爱的人。她写了一句话给那个人，她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夏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爱一个人，首先得原谅他。
　　以前，一直是猫在保护我，我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痛苦。猫说一个坚强的人才可以保护别人。我也要学的坚强，我要保护我爱的人！
　　连修女也不可以逃避的，对神的爱情，也是一种爱情。请从卑微的尘土里爬出来，请从高贵的神坛上走下来，让自己笑，让自己在柏油路上蹦蹦跳跳，让自己在下雨的日子里怀念阳光。我把玻璃做的躯壳留在那深锁的房子里，有人说，白色代表绝望，但是，是有希望的绝望，因为：“你看，下雪了呀！”爱情是成长的开始。
　　一个人去爱别人，跟什么资格权利应该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
　　猫就站在面前，我熟悉他静静地站着的声音，我向他走过去。
　　猫，请你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D.　　　 宠物（猫的故事）
　　——不论你是否经历这样的爱情，你都得承认：爱人，是最难饲养的宠物。
　　夏不该走进我的生活，如果我注定跟树一起在黑暗里沉没，她也应该能够感受阳光毛茸茸的抚摸。我阴湿的心，怎么能够拥有明媚的夏 ！
　　你为什么不停地讲那个故事，你想要证明什么？你在预言我们所有人的不幸。有一次鱼说，树，树，你是不是红色的？我就知道，她有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敏锐。而你只是跟着帕格尼尼的节奏，轻微地点着头，帕格尼尼在空气中拖出一条细细的弦，扯着你背上的神经，一抽，一抽。我小时侯看过的提线木偶。RED说，听到这样的问题都不能震撼，树，你的心不在了。
　　夏喜欢坐在我身边，依靠着我。RED喜欢坐在我对面，很少说话，因为一说话，气氛就跟谈判似的，可是明白彼此心里面的悲哀。RED说，你只是同情树。我说，同情也是一种爱的方式。我抬起头来，发现阳光在RED长长的低垂的睫毛上一跳一跳。这个美丽的混血女孩，拥有的回忆是抛弃，冷眼，嘲讽，孤独……暗色调的童年，她是一只山洞里的小兽，吃着阴湿长大。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丧失爱与关心的能力，连她的冷漠也不能掩盖这个。她很奇怪的喜欢夏。我知道她并不容易接受一个人。我第一次带夏来我的房子的时候，她欣喜的用她的手去看这里的一切，后来不小心被拌倒。第一个冲过去抓住她手臂的居然是RED——只有一直在注意一个人才会有这么快的反应。当我带着夏离开的时候，常常看到RED在二楼的阳台看着我们，似乎是幸福的表情。可是她又很快的在门口一闪，不见了。她不需要被注意，也不想要同情。
　　“RED，你以为她只是同情？可是爱一个人才能懂得他的痛苦。”RED视线不交叉地望着天花板，夏说过，RED真的好可怜，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母亲，还因为她把所有的热情都隐秘地收在冷漠的外表下面。对她而言，生活真的很难定义。有一次她说，“如果能在小说的世界里生存多好。那样我就会有勇气去面对那种由别人的嘴定义的命运，我会否定它，我会堂堂正正！”世界太可怕了，人太可怕了。你坐在窗户下面，阳光从你头顶斜斜地扫射，你躲避着光明的子弹，力量的来源是手里的杯子。
　　RED是个好朋友，她希望帮助我，可她没办法自救，我们同样背负着守护的命运，并且一直保持沉默。当我没有人可以诉说的时候，我就写日记。RED不写，她说她连纸都不能相信。深夜她在客厅一遍一遍地看《英国病人》，她非常喜欢那一段，汉娜趴在桌子上抽泣，从后面看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RED把音量关小，里面汉娜无声地哭，压抑得就象RED的球鞋和蓝裙子，我突然就走过去，想对RED讲我和树的事，最近我非常想和人说话，我已经守得太久，我感觉到信仰崩溃的前兆，就象鱼总能不可思议地嗅出下雨前的气息。我象牛一样不断的反刍。我不能再接近树，我只能一遍遍的咀嚼我第一次遇见他的记忆。那是一部拍得很混乱的电影，尘土飞扬，我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小狗，很多拳头，痛，我看不清楚，我的大脑是一张雪白的纸，上面印着一行字：“我要保护它”。然后树就出现了，像一个天神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抱着小狗，倚着墙根，坐在他的影子里，我很弱，但我想要保护，现在我只能保护这只小狗，可我会长大的，总有一天我将不再是苍白虚弱的六岁的我，总有一天我会变强大，强大到足以来保护你。音乐停了，电影结束了，比《英国病人》更令人费解，RED把脸埋在一个垫子里，她不哭，屏幕上的汉娜代替她不停地啜泣。
　　当我再一次找到树的时候，苍白虚弱的换成了他，RED咬着嘴唇，我找到了树，鱼找到了她，茫茫人海，宿命，多么奇妙。她拼命忍着不对我说，情感的阀，一开就收不住了，她的童年和她有着金红色夕阳的高中二年级，“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已经约定好了的，绝对的明天。”CLAMP漫画里的句子，她一向喜欢那种漫画，预言式的情节，阴暗的网点，唯美的画风，绝望的结局——人全都死掉。我们的命运是什么？找到一个人，爱他，因为他是他而爱他，跟是男是女完全没有关系，可是就因为那样一些奇怪的理由，我们承受那样的目光，我们被判了无期徒刑，无论身在何处，自己画地为牢，坐上一辈子；我们永远肮脏；我们永远没有脚，脸上涂满油彩。
　　那样一些奇怪的理由！
　　象一个现代的童话，我居然在多年以后，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树，我几乎颤抖着用手臂围住了你的肩膀，这双强壮的手臂，终于可以用来保护你了，你没把我推开，你让我带着你走。你不一样了，你不再是那个自信、勇敢又自私的小孩了，你是一个满身伤口的男人。我甚至因为你的脆弱而高兴，因为那至少给了我一个保护你的理由，可是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从我们立下那个约定，你说：“从现在开始我为你而活，我不离开你，可是你不要管我。”我慢慢地陪着你走，慢慢地知道结果，你只是不离开我而已。你是一个没落的贵族，看不出褪色的梦。我无数次尝试着进入你的世界，我买你喜欢的家具，我喝你习惯的红茶，我读你曾经随便翻过的书，而每每你礼貌而微笑地对我摇摇头：“不，我不看电影呢。”时间的花在你周围绽放，凋落，然后定格。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个玩具——一些机械凝固在玻璃体里，大人说那是钟表的部件，当时的感觉是那是凝固的时间。我终于明白，就算我可以与你无限接近，你的回忆，始终是我不能分享的。我象是守着一个影子在生活。原来无论怎样的爱一个人，也不能变成他，人类总也制服不了寂寞。连你的苍白也是贵族化的，你不能保有什么，除了骄傲。你在我身边，是恩赐，是我需要你，不是你需要我。你不要任何人。
　　父亲留给我的这所房子，我按你的喜好来布置，一切都是和谐的，可是却是静止的，显露出类似死亡的气息。鱼和RED成为我的房客以后，我渐渐开始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也慢慢的把她们融入我的生活。习惯了每天回家看到鱼在厨房里忙碌，就象习惯了早晨七点的闹钟；习惯RED深夜出现在客厅，我和她一起看一部片子，就象习惯了偶尔抬头，发现莫纳的《睡莲池塘》上方剥落的那块墙皮形状越来越象一只麻雀。鱼和她紧锁的盒子有掩藏了什么呢？夏说鱼做的设计一定有很多漂亮的颜色，可是实际上她只用黑，白，紫红。好象有一个新锐画家说过，黑白比较永恒，也比较残忍，紫红很好看，也很色情。每次我看到RED和鱼在客厅，鱼兴致勃勃的说话，RED面对一本书，几乎无视她，鱼还是幸福的笑着，她手里照例是一张设计图，仿佛RED的背影给了她无限的灵感。我知道，RED坐在那，象一只张开的海葵，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通过空气的流动追随着鱼的笔触。是错觉吗？一根浮游的细丝把她们连在一起，一瞬间，那根蛛丝迎着阳光闪耀了一下，纠结着RED的头发和鱼的肩膀。是谁纺出命运之线？是谁使它发生波折？鱼，这么久了，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你对RED好，一直对她好？
　　夏，我对不起你，你终于还是知道了，我还是只能带给你伤害。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脆弱。你是一个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可是为什么有了你，我才不在暗也夜里颤抖。RED让我去看你，可是我怎么面对你！RED在我旁边坐下来，她第一次坐在我旁边。“RED你不用担心，我没喝酒。”“我知道，”RED点点头“你有原则。”我多么希望我此刻不是这么清醒，疼痛的清醒。“啪”RED松开手，她心爱的杯子自由落体 ，居然没有碎。可是我十几年的心愿，虚伪的坚强，没出路的心脏都随之炸裂，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RED，树他另有爱人他是个胆小鬼他没有勇气去承受以为在我身边或许就是一种补偿可是他不能再爱了他不再有那种能力和意义了，他是个卑鄙的家伙，他只是籍着我需要他这个理由活下去而已。”我口齿不清，浑身发抖，RED抱着我的头，也跟我一起抖。我流着六岁的时候没有流出来的泪，我想让它流干，那是我不再想要的记忆，我要把它还给树。“我也是胆小鬼，我没勇气去思考自己到底爱什么，我不敢改变这种状态，我只是坚持，我跟树一样卑鄙，我也把她当作活下去的理由，根本不是我在照顾她，是她的美好给我希望，是她一直在支撑我，我从她身上吸取力量，所以我紧紧的抱着她，我怎么配让她爱我！”（RED的手臂僵硬，她喃喃的念着鱼的名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夏又一次站在我面前，她穿着黄色的裙子，戴着棕色的发卡，她很明亮，很温暖，她非常非常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鱼告诉我，如果不想离开，就要考虑怎样才能在一起，如果真的去爱，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如果那样努力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爱？只是太任性而已。”（鱼把脸扭过去）夏直视着我，好象她能看见我：“我明白，养一只宠物都要花好多好多爱，更何况是爱一个人？猫，我想的很清楚，我爱你。”我看着夏柔弱的身躯，在阳光里亮亮 的，似乎是半透明的，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勇敢的话，我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和脸上淡淡的红晕，觉得这个世界突然之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RED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漠，鱼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世界不是表面上那么阴暗，爱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绝望。
　　之后不久鱼和RED吵了一次很凶的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们吵架。RED终于发现鱼在偷偷的抽烟，她是震怒的。而鱼一言不发的抱着膝盖。她抬头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神是幽怨的。
　　　　　　　　　　　
　　E.　　 纯粹 （鱼的故事）
　　——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爱情
　　“铃——铃——”电话在叫。我放下手里的锅铲，关火，在围裙上擦擦手，我向电话走去。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心脏急剧的收缩，我在电话前面停了下来，恐惧的盯着它，我面前的空气仿佛凝结了，我的手艰难的穿透它，接起听筒，“嘟-嘟-嘟”已经被挂断了。我虚脱似的跌坐在地板上，所有的可能性迅速在大脑里排列组合，然后我就冲出门去。人！人！到处都是人！刺眼的太阳！摇晃的街道！看不到的天空！踩不到泥土！电话亭！电话亭！电话亭……
　　RED，RED，你在那里！
　　RED，你是在和树恋爱吗？好的，我不在嫉妒了，让他爱你吧，我理解他，RED，你不知道你有多好，高二那年，你转学而来，我第一次看到你，那种混杂了冷漠与狂野的气质，象一支焚烧的香。我逃不过你的吸引，下课后我就跑到你后面的位子上，放学了我就远远地跟着你，看着你走进家门。轮到你值日我就躲在车棚等你。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我也不敢奢求更多，能跟着你就很好了。可是没想到那天你居然回头了。我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你，是我看错了吧，在夕阳里，恍惚是一抹笑容，转瞬即逝，就是那个笑容，好想在看一次。以后我就一直保持着这习惯，从指缝里看你，再看错一次也好。是我太贪心了吧？是我要得太多了吧？我以后不这样了，我改还不行吗？RED，你别消失，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你的心脏……
　　为什么街上的人会有那么安然的表情？我的RED不见了呀！车流，人流，流近，流过，远去，消失，繁华是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RED你是被它吃了吗？我知道你的恐惧。你害怕人，他们给了你太多的伤害。当我们走在大街上我时候，你总是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你立在人群中的时候会无所适从。我知道，所以我不能倒下，我得坚强。于是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背背包，它让我的脊背挺直，它让我觉得身后有东西可以依靠。
　　RED你为什么会自卑呢？你说现在性格上的一切缺陷，都源自于小时候的苦难。可是RED，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你最漂亮，你最可爱，你最纯洁，你最高贵……你最好，我最爱你，看着你总是想哭，我握着你的手；你说，我不要别人同情。那么，爱情呢？我就流泪了，眼泪是爱情最正宗最传统的起源，爱一个人，就是慈悲。我明白你的冷漠，你想保护我，好，你皱眉，转身离去，我微笑着，没有心碎。只要能呆在你身边，怎么样也可以，被你讨厌也可以，只要让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感觉不到一丝悲哀。RED，是我自私，竟想把你的好据为己有。猫说过树没有欠他什么，爱一个人其实是为了自己。我知道。我爱你，这是我的心愿，仅次而已。RED，RED，你在哪里，请不要离开我！
　　我的汗是冰冷的，腻腻地胶着皮肤。好熟悉，这是哪里？那个小小的阳台，是我们以前种过仙人掌，种过石竹，种过波斯菊的地方。我跟着你从一个房间搬到另一个房间，唯一不变的行李，就是那些花。你很少照料仙人掌，你讨厌多毛的植物，而它们，居然也就习惯了在没人理睬的时候开出很美的花。我们住过的那些房间，都是小小的，却有很大的窗子，没有大件家具，东西都是摆在地上。我也喜欢。这样音乐和阳光就能充满整个房间。你喜欢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杯子，前面是高压线，上面穿着绝缘的白瓷瓶。17个，你说。不知道你数了多少次。绝缘，象某种暗示。让我想起大学的时候，你是怎么驯服食堂的插卡机的。你总能从最精确的角度以最精确的深度把饭卡插进去——你能培养出和插卡机之间的默契，你孤独得象某种仙人掌科的植物。我总想象你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寂寞地开出花来，没有人喝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了我还是寂寞？你以固定的姿势靠着垫子，视线固定地落在墙上的一张纸上，上面有很多小老鼠，还有被阳光晒褪色的印记。传说是房子从前的主人——一个幸福的女孩留下来的。当我们离开那间房子的时候，我悄悄地把那张纸从墙上取下来，从此，它带着你的注视和我不小心撕破的边——它是我的宝贝。
　　太阳底下的我拖着短短的身影，除了我的影和我的心，在这个世界上我一无所有。树有哪里好呢，RED？他连心都没有，可是你却爱他。我得承认，他是俊美的。他的脸尖削的象切割人心的利器，他的眼睛象深潭，了无生气却使人一心想要沉溺。我把你的手交给他，喀嚓喀嚓，心碎了。当我祝福你们的时候，我感觉我的眼睛毒蛇一样喷着火，想吞噬他，那天我去酒吧喝酒了，我不是猫，我讨厌原则。有个男人来搭讪，我以为我能接受他，哪怕是借着酒劲，可我对着他吐了，他汗湿的大手让我觉得恶心，他没有你身上那样清香的汗味。RED，也许你是冷的，但你是真的；也许你是孤独的，但你是干净的。我爱的是你，我想抱的是你，不是别人。
　　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你不知道吧？那天我洗过澡从浴室出来，看见猫在走廊尽头用令人恐惧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却不发出声音。过了一会我才发现，他不是在看我，他是看走廊另一头在水池边洗头发的树。当我看到树的时候，我也震惊了。他穿了一条暗色的牛仔裤，赤裸着上身。他的皮肤是蜜色的，在黄昏的暧昧中闪着光，他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有水珠从他起伏的胸口滚落。昏黄的光线和巨大的黑暗中，他象一个优美的剪影。可是他是一个魔鬼。他意识到猫的存在，微微的侧过头，嘴唇的弯曲高深莫测。他没有看猫，可是谁也不能忽略他黑得邪恶而眩惑的眼珠。我径直退回浴室关上门。我只能抱住自己，就象猫可以把嘴唇咬破，却不会再走近一步。神说，欲望是有罪的。心理医生说，因为太珍惜了，反而让人不敢碰。高深的道理我不懂，可是爱一个人，就会想要去触摸他，拥抱他，亲吻他！他们说我是个纯真的女孩，不该有这种肮脏的欲望，这是肮脏的吗？用我这身躯作杯子，满满地奉出的是干干净净纯纯粹粹的爱情！（这个世界在利用我的纯真！）
　　夜色温柔，不美好的东西都被吞掉了。我的希望在人们的脸上破碎。RED 你还在气我抽烟吗？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拼命的想变成你呀。RED，你在那里！我该回家么？可是RED，家对我来说，是一间房子，我可以在里面做饭，等你回来，你还会不会回来？空气里有花香在盘旋，象旋律，春天来了。RED，我想起树给你买的红裙子，你只穿了一次，我震惊了。裙子上开满了细腻忧伤的番红花。而你站在那里，沉默着。你不需要言语，你的美在盛开在蔓延——你就是一朵大大的番红花（番红花的花语是“无尽的爱”。那么，谁是慈善机构？谁可以只付出不索取？）！而我却想用蓝色把你包起来，第一次听夏说出那个词儿，我被自己吓着了，我是被人们唾弃的吗？这公平吗？如果你是男人就可以了吗？单凭这种理由就能爱一个人吗？
　　RED你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和树在一起的吗？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呵。我为你看了他很久。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用同一支钢笔？他的坚持近乎偏执。他说那是一支38块钱的钢笔，用得太久他就拿去修，可是他不换。他不要派克，他把派克放在抽屉里，那支38块钱的钢笔放在贴胸的口袋里。是一个从来没听过的牌子，叫“幸福”。他漫不经心的生活在各种象征里。他不能分享你的痛苦，因为他没有你的心。
　　夏问我，为什么爱都不可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RED，我爱你，因为你是你，因为你棕色的眼睛和头发，因为你转瞬即逝的笑容，我不爱你的青春欢畅，我爱你的痛苦和你所经受的磨难，我比别人都爱你，因为我比别人都懂你！这么久以来，爱情是我的坚持，我的支柱，在血液里面，那是我的信仰，什么都不掺，只有爱情。
　　RED你知道我。我是坚持而执拗的，就象你喜欢的那些歌，可以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
　　我坐在马路边，看对面的门，想，我推不推开他？猫和夏手牵手走出来，他们是幸福，我是幸福的影子。看别人幸福，也是好的。可是我也不是树，我不会逃避。如果不想离开，就要考虑怎么才能在一起，如果真的去爱，就不会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如果那样努力都做不到，那还叫什么爱？只是太任性而已。RED，其实我是说给你听的，我不敢看你。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了还会允许我在你身边吗？RED你回答我，RED你不要消失，RED！
　　我推开门的时候，你在面前。你没事，你没离开我。怎么？你脸上的表情，是关心吗？不要，不要再转过身去了！我紧紧地抱着你，又哭又笑，我只想抱着你，对你诉说我的——
　　爱情。
　　
　　F.　　　SPRING　 春天（蓝鬼的故事）
　　——春天有温暖的灵感，还有痛苦的幻想……平凡还坚定的一切，爱在里面不能停歇。
　　岚把电话听筒递给我，把我耳朵贴在上面，没有声音。喂，还是沉默，我该挂掉吗？我微笑地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岚，她卷起袖子，身体微微前倾，水流得很好听，她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多么美好的家的感觉。树，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妻子吧？
　　树，我当然知道是你，我们曾经是彼此生命里最亲爱的人，我们不是双生子，我们有两个特立的形体，可是我们的吻合更深，更密——我们共有一颗心脏！你的沉默也是亲爱的。我说：“树，你好吗？”你说：“你，为什么不恨我。”我们真是默契。我为什么要恨你？你说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名字，一些美丽的名字，有可爱的动物和鲜艳的颜色。你说：“我的阴谋破灭了，我希望世界会一直那么下去，可是，他们，她们，还是在一起了，就象以前，我希望幸福那么一直下去，可是我还是离开了。”我非常地明白，树，有什么人比我更了解你呢？那一次我读《卑微的神灵》，里面有一句：“象两把堆叠在一起的勺子的凹面和凸面，象相互熟悉的恋人的身体。”我想着你，我想着你，你的梦想是象美国南部没落的庄园主那样的吧？可是，世界不会停步的呵，我的爱人。
　　你喃喃地说着，故事就是故去的事，这些都是你努力想忘记的，我不想。
　　——我在汽车站上见到你，你的眼睛象夜一样黑（黑夜真美好）当我转向你的时候，我在里面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你的空洞把我吞掉了。
　　——你转身离开我，天空戏剧性地下起了雨，你哭了，我没哭。我在想有一次我在别人婚宴上听到的酒杯破裂的声音。
　　当初不顾一切地离开，又哭着，真可爱。所有的记忆我都留着。我爱你爱得要命，爱得比当年抽烟还要凶，我爱你的空洞，连你离开也爱。
　　我的妻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眼睛跟着她，我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好可爱啊，发生了那么多事，甚至她丈夫都不完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树你今天好多话，你的故事很乱，你一直不会讲故事“我很可耻，我想让她们跟我们一样。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红鬼的眼泪》。那简直就是我们的故事，只不过换了个性别。我把这个事讲给她们听，不停的讲，我希望他们知道，我们都不会幸福的。可是她们说‘这是我们的感情，让别人都滚一边儿去吧！’我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弱了。鱼说我弱到没什么能伤害我的了，因此也就没什么能保护我的了，我想，我这样，你为什么爱我？”我爱你的脆弱呀，树，你现在才明白吗？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人比我们更爱彼此吗？只是忽视了，要想存在，就必须学习坚强。
　　人生是一把尺子，时间的刻度一段一段你是我爱情的极终坐标。
　　“我买了一张机票，我明天回去。”我的妻子端来一盘樱桃，她对我温柔地笑，（你不问她是谁，你为什么不问她？）“让我再见你一面，不说什么就再见一面……”“好！”我说。你不知道我的妻子，其实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我换了工作，我不再写剧本了。那是象你一样遥远而褪色的梦。我现在做保险，我每天穿着西装，我的妻子为我烫衬衫。我成了一个现实而明朗的人。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会见到你的脸。
　　明天，我不会去的。以前我对你说：“就算全世界都变了，我对你还是不会变的。”可是我的灵魂从身体里跳出来，看着自己，发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在里面。我知道你也不会恨我的，因为现在，我也在想，让世界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拿了一个樱桃，形状很奇怪，是连体的。我硬生生把他们撕开，它们共有一颗核，被撕裂的伤口滴着鲜红的汁液——它们都不完整了，我在做着与你当年做过的相同的事。你还是一样的苍白，孤独，脆弱。可是，树，我真高兴你还是我爱你时候的那样子。即使马上死去也没有关系了，我只希望在死的时候，有权利念着你的名字。
　　张楚97年的歌还在唱着：“春天有温暖的灵感，还有痛苦的幻想……平凡还坚定的一切，爱在里面不能停歇。”
　　窗台上不知名的小草居然开出了花，一只红翅黑斑的瓢虫，温柔地落在我的眼皮上，有很多人还在勇敢而坚强地活着。
　　春天来了，真好。
　　
　　　　前篇：红鬼的眼泪
　　“从前，有一个红鬼，他很善良，也很孤独，只有蓝鬼一个朋友。红鬼非常想跟人做朋友，可是人们都怕鬼。蓝鬼就出了一个主意：蓝鬼跑到村子里去捣乱，红鬼跑出来抓住蓝鬼，揍了一顿，揍得非常狠。因为蓝鬼说如果人们看出破绽就不会相信他了。蓝鬼被打得满头是包，丢盔弃甲跑回了山里，人们感激红鬼，把他留在村子里，跟他做了朋友。过年了，红鬼很想念蓝鬼，就到山里看他。蓝鬼不在，门上有一张纸条，写着：‘红鬼，如果人们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又会怕你了，你又会不快乐了，所以我走了。’红鬼看完纸条就坐在蓝鬼家门口哭了起来。”
　　每次讲到这里，我自己都感动得要哭，可听故事的人早打起了呵欠。我承认这个故事没什么新意，我语言又不美，又没表情。我却老爱喋喋不休地向人家讲这个故事。我不记得是从哪儿知道它的了，印象里，它总是同一面很白的墙联系在一起，墙上有水打湿的印记。
　　有一次我和你一起看一部武侠片，你突然说，‘红鬼非常笨！’我没反应过来。我说，‘这个导演真弱智，女主角应该被刺死，这样摔死连遗言都……咦？你哭什么！’你说了一大堆话，大意是说蓝鬼才是红鬼最好的朋友。我记不清了。当时我觉得你的脸白的象一面墙，我糊里糊涂看着你在我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武侠片是我心爱的，一堆人说我俗气，说王家卫才叫酷。我说那个变态！我不喜欢人物都不说话，也不哭，又没音乐，只有罐头盘子抽屉噼里啪啦响。后来他们又告诉我爱情最正宗最传统的起源是眼泪。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你哭什么！
　　听说A的诗写得非常好，我就带你去见他。可是其实我很不喜欢他装腔作势的样子。你偏偏爱湿（诗）不爱干。我不懂，我说，“抽烟。”A拼命跟我挤眼。好，我不拆穿，我自己抽好了。其实烟也是很白的。我想鬼不知道有没有性别，蓝鬼一定是男的。这事情一旦被我决定就很难改变，就象我一直坚信麻雀褪毛时有快乐的心情。
　　想着想着烟就烫着了我的手。A走过来说，女孩子不要抽烟。我坐在地板上，他居高临下。我才不在乎他，我拼命看你，你拼命不看我。我在心里狂喊狂喊，你怎么不说！可我什么也没有说。门“砰”的一声关上，我觉得这真象王家卫的变态电影。
　　我坐在一个很高的玻璃柜台上，下面是黑压压的人头。他们都不理我，我手里握着一根绳子。我很恐惧，用力一拉，发现绳子另一端被人切断了，什么都没有。你把我推醒，怎么了？碰到了你的手，我才感觉到我身上的汗真是非常冰冷。是的，你总是那么温暖。而且你不说话，你老是不说话，我莫名地瞪着你。你买了很多梨给我，梨是润肺的，我想。你还是不说话。我猛抽烟，你搓着你的衣角。
　　我还是很恐惧，放风筝那天，天气很不好。没太阳，风不停的抽搐。两只风筝都是我扎的，我技术不好，它们歪鼻子斜眼地上升，我一不小心它们的线就缠在了一起，掉进了湖里。我怕得不行了。你沿着长长的岸向我跑过来，看着我象筛糠似的抖，好象是我自己掉进水里。我以为你会抱住我，你却看着周围，有两个人走过来。我想你决定了也好。我才是变态，居然把风筝扎成“心”形，飞不起来，又在湖水里下沉。
　　我觉得彻骨的冷。我很想念那些日子，我们一起晒太阳，太阳刺眼，白墙的反光也刺眼。我们俩穿着深色的衣服，坐在墙根下，眯着眼睛，象两只毛都晒膨了的麻雀。
　　你是不记得了吧？你说要走，我就知道你会和A在一起湿乎乎的。A 说过他喜欢女生长成你这样。他说这话时，我在专心致志地盯着一个烟灰缸，想象把它扔在A脸上会是什么效果。其时，心里的感觉是和八岁那年在山里迷路时一样的。
　　风筝线的那一头是一湖的水，我的“心”在里头泡着。我说其实你早就知道红鬼和蓝鬼都是男的是不是？你还是不看我，你说别抽烟了。我想你才说！你不是知道红鬼很笨吗？你怕什么！你说人们不理红鬼。我说小丹小丹你想我是蓝鬼么？
　　绳子另一头果真什么都没有。我想其实蓝鬼更笨，他为什么甘心把红鬼交给别人，如果是我我一定自己给他幸福。我总想告诉你，你总叫我别说。就象我打碎了一个杯子，割破了手。你却蒙上我的眼睛，在我耳边反复地念，你没流血，你不痛，你没流血，你不痛……
　　我真的从来都没说过。你用这种方式把我一笔勾销了。我象一只被骗的麻雀，褪光了毛，却没有新衣。你快乐了，所以我走了，阳光穿透了我的身体，我渐渐的消散在空气里。
　　后来，听A说，小丹常常一个人坐在墙根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