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说,就是不说
我们的墓志铭
2003-01-17 22:12:19 房囚 (北京海淀)
2003-01-30 16:12:12 june (北京)
南宁,无法忘记生命中第一次爱的人就来自南宁。
他说我是杀伤力太强的女人,让别人和自己都无法承受。
于是我只能说:抱歉我爱你,我是真的不能不爱你
他说我是杀伤力太强的女人,让别人和自己都无法承受。
于是我只能说:抱歉我爱你,我是真的不能不爱你
2003-02-16 19:05:29 他想开拖拉机
june:
太多时候我想这样对我爱的人说
抱歉我爱你,我是真的不能不爱你
可是
他说
爱有什么用?
你能想象吗?
一个我如此爱的人,对我说
爱有什么用?
太多时候我想这样对我爱的人说
抱歉我爱你,我是真的不能不爱你
可是
他说
爱有什么用?
你能想象吗?
一个我如此爱的人,对我说
爱有什么用?
2003-02-17 11:11:22 煤天使 (CD)
拖拉机,JUNE:
记得一次跟女朋友和她的BF吃饭
她的BF对我说,现在根本不敢相信什么,
所以我的女朋友跟他说爱情的时候
他是什么都不信的。
当时听了,连自己都觉得悲哀
更不敢想当时女友的心情了。
记得一次跟女朋友和她的BF吃饭
她的BF对我说,现在根本不敢相信什么,
所以我的女朋友跟他说爱情的时候
他是什么都不信的。
当时听了,连自己都觉得悲哀
更不敢想当时女友的心情了。
2003-02-21 19:13:27 房囚 (北京海淀)
[这个贴子最后由房囚在 2003/02/21 07:28pm 编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em0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em03:
2003-02-21 19:32:56 他想开拖拉机
我要忘掉,忘掉
即使不能,也要埋掉
我要找一个人
一个能稳住我的人
一个我发疯的时候能抱住我不让我发疯的人
可惜了,那样的人
差不多都集中在30岁左右
而且,都已婚呵呵
即使不能,也要埋掉
我要找一个人
一个能稳住我的人
一个我发疯的时候能抱住我不让我发疯的人
可惜了,那样的人
差不多都集中在30岁左右
而且,都已婚呵呵
2003-02-21 23:56:58 房囚 (北京海淀)
一个有太多过去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时时刻刻提醒你她的过去。你以为30岁的男人就应该会包容你的一切??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是要靠真心诚意去换取的,你现在缺的不是一个在你发疯的时候能稳住你的人,你缺的是让自己不在为那个不值得发疯的人发疯的勇气。别人伤害你,你在伤害另一个人,世界是如此公平!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开始新生活后能够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不要再像对我一样对其他人,一走了之,到最后孤独的是你自己。
母亲并不愿意多提他的事情,我后来知道母亲的梳妆盒中那块金表就是他送的,这块手表,二十多年中一直未见父母多提,就像是一块大家共同的伤疤,谁都不愿意去揭,连触摸一下都可能引起疼痛似的。八九岁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八九岁,可能就在那个年龄左右,有一天和楼里的小孩疯得浑身是汗跑回来,就看到母亲拿着那块表细细端详,张嘴想叫她,却仿佛听见一声哽咽。当时我虽还不大懂事,带领一帮小毛孩疯疯癫癫的惹下许多麻烦,却也明白这时打扰肯定是极不合适的,但是又忍不住好奇,就轻轻退出去把鞋子脱了放在墙根,猫腰蹑手蹑脚潜进去,躲在门边的柜子后面露出半只眼睛来偷看,那个地方有点危险,但是可以看清她的侧面。
刚开始母亲只是神色凄然,这已经够让我觉得奇怪,因为母亲在家中,对我,对父亲,一贯都挂着淡淡的微笑,像这样的忧愁,倒真的没有见过。可是渐渐她的情绪越发激动,双手捧起那块表,表的两边链子就用一边一个大拇指压住,看着看着渐渐不能自已,干脆把整张愁苦的脸都埋进手掌中,紧紧贴住,双肩抖的厉害,“呜呜”的哭起来。我一直非常紧张,并且眉头也非常的皱,当时我还不知道那表属于谁,但是却有个直觉,认为主人一定不是父亲。那时的我已初通人事,懂得自由恋爱,甚至还无意中偷看过平平的父母行房,懂得俯卧撑,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信奉生是某家人死是某家鬼,在我们那帮毛孩中因正义和博学多才而受人尊敬。因此那时的我觉得母亲这样做是非常不齿的一种行为,趁父亲还未下班来翻看不知哪个野男人的礼物,还这样伤心,仿佛与我们一起生活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小小的侠义的心脏便为父亲感到不值,霎时甚至想到捉奸二字,但是母亲并没有像电视剧中播放的那样痛苦的叫出情郎的名字或者昵称,我便没有目标,使不上劲。当然现在的我已经明了这一切,母亲与我们一起时的淡淡的微笑常常会让我回想起来时感到忧伤,一个女人所有的爱和坚强都包含在其中,但是当时的我并不懂,很长很长时间里,我为那块金表和母亲的情绪烦躁不安,完全不参与幼年帮派的集体活动,许多小伙伴因此与我分道扬镳。
我们一家那时住在父亲所就职的煤矿,父亲曾是个军人,雷达兵,他说是步兵的一种,我却一直固执的认为雷达这个东西应该是属于侦察工具,我就一直给人吹嘘我老子以前是侦察兵,是做细活的,是有真本事的。可当时已经是和平年代,而且部队在内陆,父亲正经使用雷达也只是在一年一次的军事演习中,开着吉普拖着雷达不远千里直奔黄河,隔几里发点信号,父亲说,当年他站在黄河岸边,也是有过大浪淘沙的感觉的。复员后父亲在这家煤矿当上了电工,三年后突然消失,一年后再回来的时候带来了我和母亲,父亲短时间内迅速解决婚姻大事并且养育了后代,一时在遍地青工的矿区被当成圣斗士一类的人物来传诵。母亲是个美丽的医生。而我,迅速长成为一个头发枯黄眼大如铜铃的女混世魔王。
父亲对我是疼爱的,我经常把父亲给我买的包子拿去喂狗,然后偷他的钱去买当年还没有很多人吃的北京牌方便面,他知道了从不责怪。尽管我知道我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优点,我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更进一步说我好像继承了二位同志的所有缺点,可想而知我有多么的难看,但是在父亲面前我竟然从不自卑,父亲的眼神告诉我,即使我长得像那个毛发如鸟巢的叔叔一样丑他也丝毫不会嫌弃我,关于这点我非常的自信,这种自信演变成对父亲的一种崇拜,一种捍卫,因此母亲的那块金表才成为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巨石。
前面已经说过,我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幼年帮派的领袖人物,因此一般都是四处奔波,但我并非草木,便也有心事,也会郁闷,特别是“金表事件”发生后的那段日子,我与帮派断了联系,整天想着与母亲为敌,我不定时的猛扑向她上班的矿区诊所,试图发现一些深层次的东西,比如鬼鬼祟祟的男人,比如来历不明的信件,但我一次又一次扑空,母亲极端正常,像这之前所有日子的母亲一样面带微笑。相反是我,逐渐丧心病狂,每顿只吃小半碗饭,吃了就坐在小板凳上发呆,连父亲都担忧起来,他对母亲说:“这孩子是不是病了?”母亲也一脸忧虑,她说:“是啊,她天天跑几趟诊所,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跑了,不知道想干什么。”父亲说:“等会儿你给她检查一下。”
母亲给我量体温的时候我正在想那只金表,心里鼓胀的都是痛苦。我一直被同伴们吹捧为博士,但是平生碰到的第一次需要用大智慧的地方我却一筹莫展,这让我非常没有成就感,也是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软弱无力。一般人在精神感到软弱无力的时候都会想到诉诸武力,我也一样,所以我挥手就挡开了母亲,温度计一下子就飞过栏杆不知去向。突然的袭击让母亲惊恐,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而我则冷冷的嫌恶的看着她。当时的母亲肯定看到了一种陌生的突如其来的仇恨,事实证明我们母女两个后来长达十几年的隔阂由此产生。我的可怜的母亲心慌意乱但是一无所知。
做了挡温度计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之后我病倒了,高烧39度两天两夜都不退。当我终于清醒的时候,我已经骨瘦如柴,两只硕大无比的眼睛一开一合,完全就是一个外星人。这场高烧也把我的回忆烧的乱七八糟,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个愁苦的母亲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仅仅是我无数稀奇古怪梦境中的一个。而我,也真的曾经那样丧心病狂的追查过所谓的真相吗?还是只是我发高烧的时候的一种臆想?我什么都搞不明白了,我只知道,母亲与我,逐渐拉起了心的窗帘。而那块金表,被我埋进心底,过了差不多十年才又被挖出来,当然,这是后话。
我重新开始融入帮派,并重新开始跋山涉水去偷农家地头熟透的果实。我记得那里的蚕豆苗都有我们一半高,一个小子跑进去蹲下来朝我们这边大叫:“看不看得见?看不看得见?”果然看不见,然后我们十几个人便呼啦啦全部涌进去,拉拔揪撕啃,状如疯魔。那时的我大病初愈,根本吃不了多少,而且体力也不支,很快就饱得跟小喜鹊儿似的,当我爬上地头来歇口气时,我才惊讶的发现小小的一片地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蚕豆苗已经被弄断大半,剩余的狂摇狂摆,根本遮不住人,十几个小子像十几头猪一样匍匐在地,集体发了一回羊癫风,让我大开眼界。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从而感觉自己应该不至于平凡成现在这个样子。尽管几分钟前我还是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一样拉拔揪撕啃着青青的生蚕豆,但是现在,几分钟以后,我站在地头俯视着他们,明显的感受到了一种高度,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我想的东西他们都不明白,他们都是一群蠢猪,而我与众不同,卓尔不凡。也就是说,发高烧之后的我,其实已经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我再次成为孤家寡人,并从那时起正式变成一个忧郁的不合群的孩子,整天翻看父亲给我订的《儿童画报》,喜欢梅花鹿,还曾经尝试着编了一个关于黑桃鹿红桃鹿方块鹿梅花鹿四兄妹勇斗大小王的故事,深得父亲的好评,他甚至预言我将来可能成为一个作家。但是后来我每次写人物作文,都是那两句“他中等身材,是一个好人”,父亲就有点失望,但他还是给我买了真正的作家写的《安徒生童话全集》,却通篇都是繁体字,读得我头大如斗,目光呆滞,看来作家都是非常有文化的,写的东西我甚至连看都看不懂,我便大义凛然的将自己的终极目标从一个作家顺理成章的变成一个读者。
十二岁的时候外婆突然去世,这是我生命中经历的第一次死别。外婆是一个挽着发髻,发髻上插一枚银簪的小脚老太太,经常拄着拐杖板着脸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记忆中她一直不怎么喜欢我和母亲,几乎从不与母亲搭腔,似乎对我也满怀深仇大恨。我惧怕她,但并不讨厌她,有一个夏天我随母亲回去过一次,回去干什么我已经全然没有印象,只记得外婆房间的窗子非常奇特,全部用印染的蓝色粗布封住,外面还挡上一个大簸箕,走进去,暗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爽到极点,完全不想出门。现在想来外婆虽然大字不识,但是物理知识是非常渊博的,而我的父母虽然念到高中毕业(这在当时已是高等学历),却也只懂得将窗户全部打开,热切期盼凉风的到来。
我随父母奔丧,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悲哀,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壮观的葬礼觉得非常稀奇,每个人都用绳子在头上绑起白布,或长或短都大有名堂,风一吹便飘来飘去,还有乐队来吹唢呐吹笛子打鼓和唱哀伤的歌,可惜都是老人,声音沙哑,而且唱的是方言,我一句都听不懂。我是外婆唯一的外孙女,便特意为我扎了一块红布在左胳膊上,非常耀眼,这让我很兴奋。在送外婆出殡的那个清晨,我平生第一次知道抬棺材的八个男人尊称叫“八大金刚”,我一听到这个叫法就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在严肃的葬礼上让哀伤的母亲觉得很羞辱,她毫不犹豫的大声呵斥我,而我后来一路上被迫给“八大金刚”磕了无数的响头,差一点就疯掉。
外婆去世后,外公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干瘪的老头儿,白内障、耳背和行动迟缓在此后便寸步不离的紧紧跟随。而母亲在哭晕死过去很多次以后,决定回到家乡,让孤单的外公可以享儿孙之福。
我是亲眼看见我们家的房子做起来的,我记得挖地基的时候还挖出一条银环蛇,这是风水宝地的象征。但是就在我们的房子落成志喜的那一天,我从二楼未封好的阳台上惨叫一声掉了下来,口鼻歪斜,双眼漆黑,头肿起来,大如南瓜,还齐刷刷掉了上下四颗门牙,面目狰狞,白天看起来都像鬼,非常的不吉利。
母亲带着我住进了新家,并在附近的卫生院当上了妇产科医生,开始了和父亲将近六年的分居生活。对离开父亲跟随母亲一起,我并没有一句怨言,因为父亲对我说他会经常回来看我,这点我相信。而且,那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发育,胸前鼓起两小团硬东西,异常的疼,简直碰不得,凭我的直觉,我已经长大成人。我是爱父亲的,非常爱,但是父亲是个男人,而且是母亲的丈夫,因此我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我们所居住的那个村子是非常贫穷的,没有母亲之前,孕妇都在家中生产,由根本不懂科学的接生婆来主持生杀大权,经常会有一尸两命的悲剧发生。母亲来了以后,向卫生院申请了一整套工具,开始翻山越岭为穷人接生,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便每次都带上我。明晃晃的剪刀、镊子、白瓷盘,还有母亲的白大褂和橡胶手套、听诊器,让每一个产妇都感到安全,她们听从母亲的每一个指令,默默承受母亲的所有安慰和鼓励,我因此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婴儿的顺利降生,并且逐渐成为母亲的得力助手,为她递上各种工具。分娩的过程我看过不知道多少遍,所以我后来经常很权威的指出电视剧上的常识错误:完全不可能一生下孩子就万事OK,还要再疼一次呢,还要把胎盘娩出来呢!完全不可能孩子生下来连洗都不用洗就这么干净漂亮,新生儿都是浑身脏东西的呢,都是红通通满脸皱纹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呢!和我一起看电视的人往往一边觉得我博学多才,一边烦我吵得要死。
母亲除了交上卫生院的五块钱以外,接生从不另外收钱,她精湛的技术和她的好心肠为她在方圆数十里博取了一个崇高的名声,在她手中接生的婴儿现在有很多已经又有了自己的后代,还是没有忘记我的母亲,我们家经常会来一些客人,他们送来很多的时令蔬菜和水果、山货,冬天取暖的木炭,美味的蜡肉和香肠,甚至刚出生的小猪。我与母亲仍旧并不十分贴心,但是那些东西每送来一次,我对母亲的景仰就增添一分。
在父亲和母亲身处两地的六年中,我并没有看到父亲或者母亲因此过得不好,他们每个月都通信,而且称呼都是彼此姓名的最后一个字,非常亲切。我偷偷看过,每封信都不长,没有什么太多的内容,就是“我很好,攒足了假就来看你”和“最近天气转凉,注意多加衣服”之类,他们的感情似乎永远那样,细水长流,从来没有惊涛骇浪过。但是六年以后母亲出了车祸,左小腿的所有骨头都被轧断,手术做了七个小时,我亲眼看见急急赶回的父亲狂奔进病房,握住母亲的双手放在脸上,眼泪哗哗的往下流。那一刻,我是震惊的。如果有人对我说我的父亲不爱我的母亲,我会大声的告诉他或者她,这,完全不可能。
车祸之后的母亲因为惧血而失去了工作,父亲则当机立断的离开了煤矿,调入离家很近的电力局。我们一家再次团圆。当年,我的胸脯挺拔,身高162厘米,体重42公斤,正读高三,成绩优秀,考大学没有问题。我已经十八岁,前途无量。
一天,我和母亲闲聊时说起:“小时候有一个大胡子,右眼凹下去,没有眼球,右边的那边眉毛雪白雪白的,那个人是谁?” 母亲失神好长时间才说:“他最后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你才不到两岁,怎么会记得?”
就这样,我自己提出来,然后莫名其妙的,我和几乎所有并非父亲或母亲亲生的孩子一样,刚好在十八岁时知道我的父亲其实并不是我的父亲。这样说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因为既然是我的父亲,又怎么并不是我的父亲呢?当时我并没有很高尚的想法,比如说我父亲养育了我十八年因此他比我的亲生父亲还要亲,我只是觉得无所谓,那个人只是提供了一粒精子而已,我知道父亲爱我,我也爱他,这样已经足够。所以我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在乎我不是你女儿吗?”父亲毫不犹豫的说“不”,然后我说:“那好,我也不在乎你不是我父亲。”从头至尾,母亲在一边黯然伤神,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他在照片上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毁容是后来的事。我曾经翻过很多次父亲的老相册,因此我无数次的看见过他的样子,只是没想到事隔数十年,我和这个发黄的黑白照片中同我年纪几乎一般大的男人之间,会有血缘。我的父亲应该是伴随我一年一年长大就一年一年老去的我母亲的丈夫,他陪伴我,和我的年龄,我的青春成反比,而不是这个永远活在照片中永远英俊的年轻人,更不是那个我如此小就记得的老得不成样子的怪叔叔。因此在我心中,我对自己的身世并无芥蒂,我宁愿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讲述我的父亲母亲还有他的故事,请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个故事很简单,也很俗套。但是很多简单俗套的故事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意味着一辈子的灾难和伤痛。
他是个孤儿,父亲和他曾经是战友,有一次父亲开的吉普车翻下山坡,是他找到父亲并撬开车门救了他一命,据说当时的父亲已经奄奄一息,自此他们成为生死之交。后来父亲退伍,他留在了部队,并悄悄的在外面有了一个美丽的护士女朋友,也就是我的母亲,人生第一次,他懂得了什么叫爱情。但是在一次军事演习中,他失踪了,遍寻不着之后,最大的可能是他已经死亡。部队不知道女护士的存在,因此只通知了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父亲。
远道而来的父亲将这个悲伤的消息告诉了美丽的女护士,从此她的世界开始坍塌。更可怕的是,她已经有了身孕。在她的肚子没来得及显现出来之前,父亲和她迅速结婚,做了孩子的老爸。这是个耻辱,女护士的母亲自此对她和孩子极端仇视,她也仇视父亲,虽然父亲的行为只是对死去战友亲人的一种抚慰,但是父亲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这个耻辱的存在,这同样不能容忍。一年之后,父亲带着女护士和我去了矿区,从此开始了我们作为一家人的生活。
又过了大概一年,他却突然出现,顶着一头枯黄的头发,带着一只眼睛和一白一黑的眉毛。当年他受了重伤,几次的颅内出血没有夺走他的性命,却无情的带走了他的青春,他的时间,从而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当时的我已经快两岁。母亲是痛苦的,可是很多东西,无论多珍惜,已经失去了就不能轻易的回头捡起,比如爱情;还有一些东西,尽管不愿意,握在你手中也不能轻言放弃,比如家庭。他后来走了,留下了那块金表,并且抱着我亲了很长时间。据说,当时的我,轻轻的用白白嫩嫩的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戳着他没有眼球的部分,很多的眼泪就从另外的那一边滚落出来。我想,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记住了他的样子。
这件事情之后,我和母亲逐渐融洽,因为那块埋在我心里差不多十年的金表终于被挖了出来,这片当年由母亲无意中带给我的阴影顷刻间烟消云散,既然父亲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能谅解,我还维护什么?捍卫什么?当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我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而已,无非是因为年少轻狂,而又闲得发慌。现在,我的身体越发成熟,我的智力突飞猛进,我顺理成章的考上大学,言辞轻浮,行为放荡,拒绝一切追求者,目中无人。父亲问我:“有没有要好的男朋友?”我说:“NO!”父亲又问:“都不中意?”我说:“YES!”父亲幽默的再问:“WHY?”我严肃的说:“没有找到您这样的。”他愣了一愣,我笑嘻嘻的扭着屁股就走了。
很快,外公去世,在这之前他已经住了将近八个月的医院。病危通知书下达的那个傍晚,母亲打电话给我,悲痛欲绝,而我则大呼一声:“现在还有没有‘八大金刚’?!”我听见一声“我的天哪”,话筒就扑拉几下,母亲在那边开始号啕大哭起来,再听的时候父亲在电话里对我狂叫:“你都跟你妈妈说什么了?!没良心的东西!”这是平生第一次,父亲的声音如此凶狠。我挂断电话,眼泪开始往下流,牙齿被我咬的咯咯作响。
幸好,现在流行火葬。第二天外公咽气,遗嘱是把房子留给母亲,存款留给父亲,而所有的金银珠宝归我。外公以前是个做红蜡烛的小小小个体户,家底并不殷厚,但是在那一场革命中还是每天戴上尖尖的大帽子出去游街,上书五个字“黑心资本家”。外婆则挖地三尺,埋下了她一生的财宝。不多,就是我手里的这几样,雕花的耳坠、银簪,有龙纹的戒指和一条由108颗珍珠加金线穿成的项链,据说自娘家带来,个个巧夺天工,连我都知道年代久远确是极品,父亲和母亲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一定比不上。父亲说:“你看外公对你多好。”我真诚的连连点头,说:“的确,的确。”他忧虑的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说:“你和外公没有感情,死了不伤心就算了,你妈妈都被你气病了,你也不去看看。你现在怎么这么忘恩负义?”父亲说我忘恩负义。可是刚刚他的大手掌是那样轻柔的抚摸着我,让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忧伤的爱。
病好之后的母亲彻底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妇人,形销骨立,大惊小怪。头发纷纷脱落,剩下的像一片叶子一样趴在头皮上,踽踽独行念念有词从不与我交谈。她似乎对我极端仇视,见不得我衣着光鲜,见不得我涂脂抹粉,并且最见不得我和父亲欢声笑语,经常幽灵一样出现在身后,一声不响,把我们吓一大跳。父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领会个中原由,现在与我保持距离,对,他当然维护母亲。母亲人到中年,成为一个孤儿,现在她唯一的女儿还来跟她争夺丈夫的爱,我知道,我知道,我忘恩负义,我放纵无比,我只关心“八大金刚”,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令她绝望,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父亲,我没有爱过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很多与父亲亲近的女儿都有恋父情结,这很正常我并不觉得可耻,而且,你并非赌棍或者嫖客,也没有发过酒疯,无法让我失望,关键是现在我已经知道我们并无亲缘,这最后的阻隔一消失,就更加的无所谓起来。你想想看,我一出世便裸体向你,同你相伴,日夜依偎,你给我洗澡,教我蹲下来尿尿,还亲吻过我美丽的小屁股。父亲,你只知道我阴险毒辣,我居心叵测,你可知道,我对你的爱,无人能敌,绵延二十年,来自襁褓。
当然这些话当时我并没有对父亲说,虽然后来也同样没有说,不过我想他已完全明白,而当时的他还混混沌沌,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为什么要突然同他如此怪异的亲近,母亲又为什么那样的仇视我,在这种时候,我们母女开始血脉相通,不用宣战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暗暗较劲,而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呆头呆脑的目标,只能下意识的保持中立。我并不害怕母亲,现在的她,并非那个美丽多情的女护士,也并非贤良的面带微笑的父亲的妻子,她的心灵和她的容貌、身体一样面目全非;而我,头发枯黄眼大如铜铃的丑八怪则早已经历十八变,一骚二媚三纯洁,风情万种。对不起,母亲,我要插入你们的生活了,我的字典里没有责任和道义,这是你最大的遗憾,你生养了一个祸害。
父亲却迅速消瘦下去。他的饭量逐渐减少,白头发逐渐增多,母亲也似乎心灰意冷,根本不管我如何在她面前与父亲展示亲近,现在的她,煮饭,洗衣,不与我争锋,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有一天,母亲出去买东西,我突发其想的对父亲说:“饿不饿?”他很惊奇,我又说:“我来煮面条吃好不好?”就这样,我在厨房大干了一场,对准食谱煮出了色香味俱全的鸡蛋面。但是没料到,父亲没吃完却开始胃疼,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掉,我慌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查看剩余的面条,冷冷的对我说:“大葱,生姜,辣椒,所有他不能吃的作料你都放了。”
对,我是后悔的,一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确定我所做的事情是不是仅仅煮了一碗鸡蛋面那么简单。如果没有那碗面,父亲不会进医院,不会检查出胃癌,他可能像大部分的愚昧老人一样寿终正寝,死得安详,面带微笑;但是有了那碗鸡蛋面,父亲不预期的死亡猛然就限定在两个月以内,他的精神和肉体开始一齐完全塌陷,一直到他离开,他都惶惶不可终日。是的,父亲在临死之前变成一个惊恐的孩子。而那些日子,能安慰他的,只有母亲。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父亲对母亲的付出是巨大的,他贡献了自己的一生,而母亲则并非如此,我记得她突如其来的愁苦,记得她颤抖的双肩,她从来都不爱父亲,也不爱我,她只爱金表。但是我现在看着母亲陪父亲说话,轻言细语;看着她把炖得烂烂的小米粥一口一口吹凉喂给他吃;看着她推父亲出去晒太阳并温柔的为他搭上一条毛毯;看着她给父亲梳头洗脸擦身子;看者她看着父亲熟睡时才露出的那张忧愁的脸,我知道,感情的触须早就探进母亲的心底。二十多年来父亲与母亲同床共枕,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耳语,有过什么样的温柔,都是我无法了解的。而我,长期以来对那块金表和母亲突然的眼泪耿耿于怀,并且顺着自己的私欲单方面就否定了他们的一生。当初我只知道我的父亲应该是伴随我一年一年长大就一年一年老去的我母亲的丈夫,他陪伴我,和我的年龄,我的青春成反比,现在为什么却忘了呢?父亲的妻子也应该是伴随他一年一年老去的我的母亲,她陪伴他,同他的年龄,他的心境成正比。我是年轻时候的母亲,我与中年的我的父亲,永远都没有交集。我伶牙俐齿,我愚不可及。
母亲,我还是受精卵的时候,我们相依为命,后来我们有了父亲,他陪伴我们走过大半生,现在他累了,又换成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我知道,父亲走后你的生命,连同我的生命,都已事实上走到终点,我们活着,我们等待再次相遇。
张晴和,男,我的父亲,2000年4月3日殁于南宁,终年58岁。
程文娴,女,我的母亲,目前与女儿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