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冥传——白骨精

　　文/天翼之子
　　　孙猴子那不懂怜香惜玉的混蛋！搞得我现在头还是晕晕的。所以我根本没听清楚判官那厮在讲什么，只知道他最后要我在某个大厅候着。诶，不知道我白骨精下一世会成什么。记得我第一次死的时候，要过奈何桥，还被黑白无常硬灌了好几大口恶心的孟婆汤。这次又是这俩家伙送我过去，我狠狠地瞪着她们，心想这次他们妈妈的要是再敢给我弄什么鬼玩艺喝，我就用九阴白骨爪在他们的天灵盖上戳五个洞出来！
　　　想是这么想，不过我自忖还真的不能这么做。其一，我已经是孙猴子棒下死妖，没半点法力的；其二，在这到处都是漆黑一团的冥界，没有这俩家伙带路真的是很危险的。万一不小心落入了饿鬼道，谁会给我念《盂兰盆经》呢！所以，好女不跟男斗，好女不吃眼前亏，即使我看不惯一蹦一跳走路的生物，也只能以目光表示最深切的抗议。
　　　相比之下，白无常的感觉还是比较灵敏的，他先发觉了我的不满，“白骨夫人，你这怒目金刚似的要干什么啊？判都判了，想上诉也是不可能的。”
　　　“嗯那！”黑无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这些想吃唐僧肉的妖怪是没有上诉权的。”
　　　我拿白眼珠瞥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我被判什么了？”
　　黑无常诡异地笑笑，那德行极像我找到了血食的时候的模样。他裂开一嘴龅牙，托着二尺来长的舌头说，“判你永不超生！你们这拨儿都用重刑！”
　　　我心里一惊，继而一热。我很郁闷要永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我看看四周，除了偶尔掠过剑锋一样刺骨的冷气，便是死一般令人发指的寂静。我有点后悔当初执著于那个长生不老的远大理想了。可是我转念一想，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不须转世，经历生老病死，不也等于是长生不老了么！原来兜了一个大圈，我的目的竟然也实现了。何况，当初加入猎食唐僧同盟会的那么多伙伴，此刻又要欢聚一堂了。当初我们歃血为盟，在西天路上设下重重关隘，那种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盛况，至今仍记忆犹新，难以忘怀。想到这里我不禁胸口一热，几乎要淌下泪来了。黑白无常看到我激动的神情有些不解，但是我懒得理他们，我那颗心早已经振翅欲飞了。
　　　走了许久，前方似乎隐隐出现了一丝光亮，仿佛一颗极遥远的星，忽然显现在天幕中。我知道那就是目的地，我几乎可以感到热血上涌的冲动。我加快了脚步，也不再理会那黑白二鬼，兴奋地沿着冰冷的青石板台阶向上跑去。我热切地想要看到我那票死党。
　　这个大厅是青石砌的四方的建筑，没有门，也没有窗，甚至连一根楹柱也没有。先前我所见的那一点光亮，仅是四角挂着的有气无力的白纱灯。灯光昏暗而跳动，映在惨碧色的墙上，泛着令人胆寒的微光。这大厅中，仿佛游荡着看不见的幽灵，随时可能伏在你的肩头，露出狰狞的牙齿。
　　　我的心沉了下去。并非我恐惧这一切——白骨夫人是不可能惧怕死亡的气息的。令我恐惧的是，这大厅里空无一人。不，应该说是空无一鬼。我霍然转身，恰巧看到那黑白二鬼有说有笑地从石阶下蹦上来。我狠狠地说，“怎么只有我一个？”
　　　他二人先是一怔，旋即又笑了，“自然是你一个。”
　　　“别人呢？”我厉声说。此时我的恐惧已经变成了愤怒，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由心底翻卷到舌根，“唐僧那厮不是没死？我们的人呢？”
　　　黑无常奇怪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不懂事，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别人？别人哪像你这样生小出野里？人家不是这个佛的坐骑，就是那个菩萨的宠物，更别说本就是有仙位的了！哪能永不超生！自然是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了！”
　　　白无常接下去说，“是啊是啊！白骨夫人，这个做妖精跟做人差不多，你看你一没出身，二没门派的，没人来保你，只好我们来接收了。”
　　　黑无常又说，“我们地府也不容易，其实我们倒不想管，现在我们这儿床位也有限……”
　　　我颓然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心情听他们两个罗嗦。那感觉比被孙猴子打了三棒子还难受！想到要一个人孤独地在冥界待下去，我简直欲哭无泪。觉得胸口仿佛卷来一浪浪的泥沙，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想大喊，更想冲出这个鬼地方，找人来评评理：都是要吃唐僧肉未遂，为什么我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和“上边”没什么瓜葛？不过我想遍了三界之内的神仙佛祖，几乎每家都有当年一起结盟的家伙，谁会为了我说话呢？平日我素以自己是个无拘无束的自由妖怪而自豪，现在也不得不后悔当初没有学金鼻玉鼠精妹妹，至少她认了托塔天王这个干爹，好歹现在也是住在天上，无论如何也好过我这样……
　　　我就这样神思恍惚了好一会儿，都没注意到那黑白二鬼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突然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轻轻地说，“姐姐！”我绝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啊！蝎子精妹妹！你来了？”我下意识地说。
　　　蝎子精就是那在女儿国要和唐僧成亲，最后被那该死的大公鸡卯日星官害死的妹妹。我觉得她比我还惨。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吃唐僧，倒是想和他生活在一起。把自己都赔出去了，最后却也和我一样来到了这个地方受苦。这她妈的狗屁逻辑！难道妖精就没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佛祖居然还敢说什么众生平等！我呸！
　　　蝎子精慢慢地在我旁边坐下，若有所思地说，“我就知道这里的人不会太多。没想到还是比我想象的要少。”
　　　我笑笑，说，“怎么？你都了解……”
　　　“当然！”她截口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接下去说，“姐姐，你死的太早，后来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我是看见了。我们就是唐和尚成佛的工具。他本来就是如来的弟子，非要再到人间修炼一次，白白牺牲我们这么多的性命！”
　　　我冷笑，“似乎只有我们这样的妖怪是真的牺牲了。”
　　　她嘲讽地笑了笑，说，“不错，确切地说，应该是只有我们这样既没出身，平时又不会‘孝敬’的才死了。”
　　　我斜眼看着她，说，“你这话里有话？”
　　　她无奈地摊开手，说，“你不知道吗？黑熊精都没死！”
　　　“他？”我想了想，“是不是那个偷了袈裟的？还想要开什么‘佛衣会’的家伙？”
　　　“就是他！”蝎子精显得愤愤不平，“他也跟你我一样，本来和上面没什么关系，可是居然还被观音那老女人带到紫竹林去修炼了！”
　　　“啊？靠！”我狠狠地呸了一句，“难道就因为他平时跟观音院的和尚们有些来往？”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蝎子精的指甲“唰”地弹开，我知道她想杀人的时候通常都会这样。果然她接下去说，“这样的东西都能成正果，更别说文殊、普贤的坐骑青狮、白象了。他们平时杀的人比我们加起来都要多，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公平！”
　　　我淡淡地劝她，“算了，谁让他们有身份！还有那个金翅大鹏，什么无耻的事情没做过？可他是如来的亲戚。”
　　　但是蝎子精的怒火显然没消，“我最不服气的是红孩儿那小牛崽子！不就是看在他爹跟孙猴子有点渊源！那个时候孙猴子还没成佛呢，就先照顾上了。要我说，怎么咱们要遇害的时候，就没蹦出来某某神仙说一句‘大圣，手下留情！’呢？”
　　　我呵呵地笑了，“咱们没背景啊！”停了半晌，我接着说，“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很无聊。”
　　　她一怔，不解地说，“怎么讲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淀了一下混乱而不平的思绪，以极其冷静的调子说，“就如你刚才所说，唐僧本来就是如来的弟子，法力高强，想要普渡众生也不是什么难事。要给东土传授三藏真经也不算困难。他却非要转世投胎，做什么十世修行得高僧，再不远万里地让人保着他去取经。这过程既形式又愚蠢，而且极为浪费时间。真怀疑佛家说的以解救天下人为己任的话是真的还是口号！不然他们为什么如此吝啬几本经书？书写出来不就是要给人看的？他却像藏宝贝似的不肯拿出来，还要自己的门人费时费力地传出去，他们脑袋是进水了还是生活无聊没事做难受？”
　　　蝎子精听得入了迷，脱口说，“姐姐，我发现当初我们应该推举你做我们的盟主。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我不理会她，继续说，“最最可笑的是西天取经路上的这八十一场闹剧！佛家说九九归真，要经历八十一难才能成佛，可是唐僧根本就是装在保险箱里上路的！身边有损猴子这个法力远远超出我们这些普通妖怪的人保护着，又有满天神佛时刻护着，有什么大事小情随叫随到，他哪里是在经历什么磨难，他他妈的简直就是在演戏！我们都是演员，被如来这混蛋耍了，人生如戏……”
　　　蝎子精渐渐安静了下来，叹口气说，“不错，这个世界就是他们那几个大人物控制的。我们都是棋子。他们喜欢看什么戏，我们就要扮演什么角色。”突然她眼前一亮，“说不定下一次就是我们演正面角色了！”
　　　我不屑地撇撇嘴，说，“你以为那些爬上高位的人舍得做我们这样的角色么？既然戏是他们编写的，那么他们怎么会给自己安排不好的位置呢？譬如唐僧，前世是金禅长老，这一世不还是照样要成佛？我们永远是小角色。”
　　　蝎子精若有所思，喃喃地说。“如此说来……佛教说的轮回都是骗人的了？”
　　　我大笑，“岂止！什么今世积德，来世有好报；今世作恶，来世报应，全是胡说八道！从如来家里开始就是护短的，你还能指望他什么？”
　　　蝎子精愣了一会儿，突然狂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又那么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精力与怨愤都释放到笑声中。在这空旷的大厅中，似乎也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魂灵，和着她的节奏放声大笑，几乎连青石砌的坚固严密的高墙都颤动起来了。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我只觉得疲倦，疲倦的什么都不想去做，最好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再也没有什么烦恼，最重要的，是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世界。
　　　我回味我的一生。上一世我不记得。这一世我只知道曾经为了一个我深爱的人死去，为他变成不能转世的幽魂，最后变成妖怪。可是我已经不知道他是谁了，也不想知道。因为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什么“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都是不值一提得小把戏了。倒是作为白骨精的我，很让我自己怀念。不错，我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但是我为了达到目的，就敢出来劫杀唐僧那厮。虽然这让我得到了万劫不复的惩罚，但是我不后悔。而且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妖怪能像我一样给取经集团造成那么大的麻烦——让他们内讧到那个程度！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算是妖精里面很伟大很光荣的了。想到这里，我不禁轻轻地笑了。
　　　我迷恋我自己。虽然她不光彩，本事也不大，并且被安排了很悲惨的结局，可是她不受人管制，更不必被人包庇，她心安理得。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睁开眼睛看着笑得口角喷血的蝎子精，举手用我的白骨爪在青石壁上刻下了八个大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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