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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50平米的天堂

2004-11-01 02:24:41   来自: 伊娲伊 (上海)
  [watermark]作者:伊娲伊
  我从女模特全裸的身体下钻出来,伸手按住床头柜上振动的手机,是父亲打来的。我起床捡起地上的浴巾缠在身上走到宾馆的阳台处接电话。
  还是八月份的时候父亲就打电话说重阳节之前会来上海,不管坐火车还是飞机,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一切不用我操心。之后也有通过几次电话,因为白天忙着拍短片,晚上策划杂志的下期选题,还要和陌生的台湾女孩躺在一起,每次父亲打电话过来,我的情绪都一下很难调整过来,只能寥寥敷衍几句。
  和父亲差不多一年见一两次面而已,通电话的次数很多,一般都是他打电话给我,这样能保一分钟以上的通话时间,否则我贸然打过去的话,他肯定又要支支吾吾的了。说实话父亲还不到50岁,20多年前可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从电影院辞职后一直做物流运输,多年来风风雨雨走遍全国的大中城市,但都只是匆匆过客。而不知不觉中他的儿子也已经长大,在大城市有了体面有趣的工作,还在报刊上写一些张狂激情的文章,父亲说他读过我的文章,并和我在电话中交流读后感,这让父子之间天生的隔阂逐渐淡薄,也使他能下决心来上海看看我的生存状态。
  父亲在电话中说已经到火车站了。“带了很大的旅行包和一些特产,尽可能开车过来吧。”父亲说。挂掉电话,我给女模特留纸条说有事先走,然后简单冲洗了一下,从浴室出来时女模特已经醒了,靠在床头抽烟,看着我穿戴整齐离开宾馆,她只是我的客户而已,昨天补拍镜头到很晚,自然就睡在了一起,没有必要说“再见”的。
  宾馆服务员已经帮忙把车从地下车库提出来,我坐在驾驶席上往火车站驶去,心情异常地好。见到父亲后两个人先站在路边抽了一支台湾来的长寿烟,然后开车回到我的住处。路上父亲让转到一个宾馆,是他来上海之前已经预定了的,大概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吧。父亲拎着旅行包进了宾馆,特产留在了车上。父亲淋浴时我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看到一个背影帅气的中年男人正对着镜子梳那些浓密灰白的头发,并涂了一些发胶。
  “是不是太过分了?”父亲有些不大自然地问我。
  “一点都不过分,能让自己年轻一些有什么不好。”
  父亲咧嘴笑了起来,嘴角的皱纹可真让人印象深刻的。
  晚饭是在市区一家法式餐厅进行的,之前只和女孩子来过这里,而现在眼前却端正地坐着精心打扮后仍稍显土气的父亲。我点了口味较重的“中式西餐”,以便能让父亲吃得更加舒坦些。餐厅里有很多外国人,不时朝帅气的父亲望过来。
  “经常来这里吃花费应该很大吧。”父亲不时用手压头发。
  “也只是偶尔来吧。而且经常是没有胃口的时候,从小习惯了妈妈做的饭菜,对西餐一点儿不动心。”
  “住的地方可以做饭吧?”
  “可以的。空闲的时候自己也尝试着做点儿东西,按照在家里看过的妈妈做菜的方式。”
  “就是凉拌菜吧。像你妈这样恨不能住在厨房里,坐起饭来没完没了,只有做凉拌菜的时候程序稍微简单一些。”
  “一点儿也不简单,备齐香菇、芫荽、红椒、葱,还有牛肚儿,还有醋啦,鸡精啦。也是很难伺候的。”
  晚饭吃到一半儿的时候,父亲已经喝了五杯水并且满头大汗,终于他借口要去买烟走了出去,其实他兜里还揣着我给他的两包长寿烟,不过想来这繁华城市无处不在的繁文缛节对他来说不亚于折磨。我吃饭买单出来,父亲坐在车里边抽烟边看杂志。
  “可以再写得稍微收敛些,这样可以掩饰人生阅历不足的缺陷。”父亲说。
  “所以我写的文章也就只能刊登在年轻人的杂志上。”
  “看看,连自负的毛病都有了。”
  “再过二十年,恐怕我也像你这样喜欢批评人。”
  父亲被逗得笑出生来。不知道为什么,从下午见到父亲起两个人就非常融洽——当然,父子关系从来都是不错的。看父亲比较疲惫,我就没有再提议其他的娱乐活动,倒是父亲主动提出要去参观我的住处。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单身,夏季和秋季会和感觉不坏的女孩子同居,而冬天和春天的时候则完全变成工作狂,除了杂志社必做的事情外,全身心投入到拍摄和写作中,尽可能少说话,这种状态可以称之为季节性自闭症,特别是春天的时候,皮肤还会过敏得像整天戴着扯不掉的面具一样,生不如死。今年春末的时候经常去大学听讲座,就结识了一个台湾的女孩子,国语说得很清脆,人又很豪爽,对我的作品夸奖不止,夏初芒种的时候我们同居在一起,秋季一来她休假回去台湾,而我的自闭症也提前开始了,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昼夜颠倒,生活完全没有秩序,房间一片乱糟糟。
  其实父亲更加不适应的应该是我的住处了。我住在里大学不远的一个文化小区里,小区里竖着断臂维纳斯和雨果的石膏雕像,除了有所小学在体育课时有些吵闹外,算是很安静的地方。我住的空间大概有50平米左右,几乎没有家具,墙壁上贴满了红色和蓝色的壁纸,连厨房和卫生间都不放过。绕过客厅的大沙发就是卧室兼工作室,墙上挂着大大的轮胎,里面用从西藏带回来的布系着的一个钟表,大概有六个月没有走动过了。房间里还有差不多1000张CD和满地的杂志、DVD,三台电脑,一台电视,双人床上一半堆满了书籍,剩下的一半也似乎是从来没有睡过人的样子,墙壁上有一块儿落地大玻璃,有一米宽两米高,增加了卧室空间的纵深度。
  果然,父亲进卧室后无处下足,对着大镜子站了几秒钟又返回客厅。我开始收拾房子,留足地方让父亲坐在一台电脑前看电影。母亲和父亲就是在电影院认识的,当时父亲还是不满20岁的放映员,身旁堆满了胶片,在众人的注视下摆弄着复杂的机器。而现在他的儿子则用电脑做音乐和影像,如果他愿意,我满可以花半天时间给他拍个短片,配乐是他在KTV陶醉地模仿费翔。
  房间整理妥当后,我开车出去转了一个小时左右,买了一些北方口味的小菜,拎回来20听的三得利啤酒,和父亲喝掉其中的一半,他不胜酒力,睡在了地板上,我则开始编片子,手头上有两部,一部是有关一个乡村女孩子变成超级模特的故事,有本人出演,有个有钱人赞助。女模特在镜头中好像被抽掉了灵魂,本人要好看的多,经过和她一夜销魂后,我更能确定这一点。另外一个片子基本上是台湾女孩的裸体写真集,拍摄她在我的一室一厅厨卫里活动的场景,吃饭、煎鸡蛋、和我一起抱在大镜子前,都是裸体得精光,我们简直就是这50平米天堂空间里的亚当和夏娃。我最喜欢她坐在马桶盖上眉头微皱着背法语单词的情景,身躯稍微蜷曲着,乳房被积压到恰到好处地圆润。
  我看看地板上的父亲正在我平时睡觉的地方酣睡着,他的外套凌乱地放在床上,而我自己不也是这个样子吗,真是一模一样不拘小节的父子。
  凌晨两点之后我开始抽烟,煮了一大杯咖啡,喝掉一半儿的时候父亲醒了,起身去卫生间,回来后问我要烟抽,并喝掉剩下的咖啡,我开始写东西,窗外下雨了,情绪忽然很丰裕。父亲裹着毛毯在地板上躺了十分钟左右又起身到厨房捣鼓着自己煮咖啡,不一会儿,香气飘满了整个50平米的住室。父亲给我斟满了一杯,两个人在地板上坐着接连喝了几杯后开始聊天。
  “再过几天就是重阳节,我和你妈的意思是打算让你回家祭祖。”
  “唉,好几年没有参加过了。每年这个时候都特别打电话向奶奶道歉,她也听不清楚。”
  “你爷爷没来得及看到你出生就走了。”父亲有些哽咽了,咽了一大口咖啡。
  “那个年代,得了脑膜炎就是致命的。”我闭上眼睛,忍不住流出眼泪,因为听母亲说过,堂兄弟里我是长得最像爷爷的,所以虽然是从未谋面的隔代人,冥冥中仍然感到阻隔不了的感情。
  父亲长叹一口气,开始谈其他的话题。
  “还没有女朋友吗?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你都已经上了幼稚园。”
  “有过女朋友,后来又莫名其妙分开了,大概是没有缘分。”
  “嗯,得看缘分。我和你妈也是在电影院见过5次以上才让家里人提亲的。”
  “提亲?”
  “是提亲。不过我和你妈也私下里计划好了即使父母不答应也要在一起。”
  “什么计划?”
  “十八九岁时候能有什么的幼稚计划。你也经过了那个年龄,应该是明白的。”
  “也就是私奔吧。”
  然后沉默了一段儿时间,父亲忽然嘴角翘着磔磔笑起来,问道:
  “性生活还可以吧。”
  我几乎要喷出咖啡出来,想不到父亲会忽然问这样具有突破性的问题。
  “即使没有女朋友,来路不明的女人也不能随便交往。”
  “保证没有问题。”我郑重地回答到。
  第二天我和父亲睡到中午才醒,父亲一个人在城市里游玩,我则到杂志社写了一封辞呈,总编面露愁容地责怪我又要辞职,然后又说让我早点儿回来复职。因为之前我也有过多次辞职,大都是躲在宾馆里一两个月写剧本和长篇的文章,若主编有急事可以幸运地在我手机开机时找到我并召唤我回去。但这次我决定和父亲回家祭祖后再往西北自住驾车游玩,计划中行程超过5000公里,便决定真正地辞职一次,恐怕这次我只能在茫茫戈壁滩上拒绝主编的召唤。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去江浙一带的寺院拜佛,我则全力剪好了两个片子,把父亲带来的特产分给一些朋友和房东,取出帐户里所有的钱,预付了三期的分期付款,并检修好汽车准备一个月里长足的跋涉。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和父亲动身离开,忽然感到和这个城市断绝了一切关系——至少这些关系像被冰柜冷冻起来了。
  我们走高速公路,车不急不缓地开着,父亲是个驾驶高手,自然不会放弃在儿子面前卖弄的机会,教给我许多实用的驾驶技巧。一路上两个人一共抽掉了七包香烟,如果有聊天记录原汁原味地整理出版的话恐怕会是一本畅销书。晚上十点钟到家,奶奶已经睡了,堂兄弟们在和我母亲打麻将等待着我和父亲的归来。父亲刚把车停进院落里,所有的人都迎出来寒暄,而我趁这个机会散掉送给各家的礼物。奶奶也起床了,我趴在她腿上好好地哭了一次,我清晰地感觉到灵魂在出窍,在洗剥掉所有的铅尘,然后回到我身体之中。我大概是趴在奶奶的腿上睡着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很早起来,准备去30公里以外的乡下祠堂祭祖,堂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很隆重的。祭祖时大家都落泪,奶奶则显得很冷静。后来所有人又去和当地的麻将好手切磋,我、父亲、母亲还有奶奶则坐在祠堂里。祠堂后面是大片的玉米地,风从带着绿色的波浪清新地吹过。奶奶开始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大意就是爷爷死后土葬,在几年后化身为一条蛇出现在家中,然后一年后我就诞生了。
  我朝祠堂里爷爷的照片看去,等我老的时候也该会有他眉宇间那种平淡中的坚毅吧。
  回到家里后母亲开始在厨房做饭,我也参与其中做了一道凉拌菜,母亲建议她也做一份出来让父亲辨认。果然吃饭的时候父亲饶有兴致地鉴别了很久,表面上看两份凉拌菜只有红椒多少的区别,但父亲思考了很久,奶奶则慢慢地吃饭,她听不清我们在讲什么。
  “这两道菜是同一个人做的吧。”父亲终于开心地说。
  我和母亲相视一笑。
  七天后我离家往西安方向而去,一路上放弃笔记本电脑,吃力地用钢笔写了好多手稿,拍摄了许多风俗民情。快到敦煌的时候,台湾女孩打电话给我,似乎有些发怒我的不告而别,我说我现在敦煌,内心很神圣,不想和任何人争吵。
  我在敦煌待了五天,坐遍了所有的酒吧。第六天的时候,台湾女孩从上海飞了过来,我们好好做爱一次。在一个微雨的早晨,她在宾馆房间里整理我的书稿,我在宾馆外检修汽车后,走到宾馆的窗前向台湾女孩喊:
  “我们可以出发了。”
  只用了五天,我们就返回到上海那个50平米的天堂。
  (结束) [/watermark]
  

2004-11-01 19:29:46  程程 (罗马)

  很喜欢,只要50平米,属于自己的地方,就是天堂.
  姐姐,可以不可以让我改成剧本啊,呵呵
  我真的粉喜欢粉喜欢呢!
  

2004-11-02 15:14:26  伊娲伊 (上海)

  这篇可以改成剧本吗?那就拜托你了。
  BTW,伊娲伊是一个成年男人。大龄未婚青年。喊我姐姐竟然,真寒了一下 :em16: 。
  [quote]下面引用由程程2004/11/01 07:29pm 发表的内容:
  很喜欢,只要50平米,属于自己的地方,就是天堂.
  姐姐,可以不可以让我改成剧本啊,呵呵
  我真的粉喜欢粉喜欢呢!
  [/quote]
  

2004-11-03 09:48:38  煤天使 (CD)

  哈哈, 我也以为是个小女孩~~~~~~~~~
  正琢磨以第一人称男性的角度写, 还蛮合拍.......
  

2004-11-07 07:09:15  和尚 (冰城)

  我也觉得是一个小女孩呢。
  但是文章存在对生活的敬畏,原生态的感觉。
  

2004-11-07 12:38:07  伊娲伊 (上海)

  :em22: 写这种东西很内耗的,5000字出来后,几乎半个月内再难写其他东西了。
  [quote]下面引用由和尚2004/11/07 07:09am 发表的内容:
  我也觉得是一个小女孩呢。
  但是文章存在对生活的敬畏,原生态的感觉。
  [/quote]
  

2004-11-08 10:26:17  和尚 (冰城)

  恩,去看了你的主页。
  突然想起一个词:文化人。
  

2004-11-08 15:16:25  伊娲伊 (上海)

  呵呵,只能说是闷骚人。无聊的时候,发点儿牢骚。
  

2004-11-08 22:55:35  和尚 (冰城)

  照片里的是你还是岩井俊二?
  

2004-11-09 09:05:32  kevliu

  岩井俊 二吧,好像
  

2004-11-09 09:35:22  伊娲伊 (上海)

  呵呵,当然是岩井喽。不过俺与他有张合影,就不拿出来现了。 :em19:
  [quote]下面引用由和尚2004/11/08 10:55pm 发表的内容:
  照片里的是你还是岩井俊二?
  [/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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