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欢愉

　　我最爱南瓜干和绿豆汤。
　　有多爱？话说我们屋的女生自从观摩《饺子》后，集体谢绝如饺子、包子、馄饨等等内里不明之物，后来更发展到对汤圆和火腿肠这两种在形式和内容上分别与饺子雷同的食物也一并产生条件反射。于是我决心吊起我的胆子，学习李碧华，撰写以南瓜干和绿豆汤为主题的志怪故事各一。从此世人闻风丧胆，看见它们就是看见鬼气森森，谁敢再心仪。它们方能为我独家享有。但，我好笨。其实愈哄抢愈滋味。不然怎么拍拖杀出第三者时，对方的优点即刻凸现？是占为己有的私欲，烘托得他高贵。
　　还是说回南瓜干，南瓜与糯米的糅合体，南方人细腻而创意的产物。间中还有辣椒嵌着，展览撩人的肉红颜色。当南瓜的清软藉着糯米的劲道在齿间弹跳，便同时有甜、辣、咸和丰韧质感香盈唇齿。撇去美味，我其实更想强调，购买南瓜干和男人讨老婆有许多共通之处：
　　首先，需注重理性。南瓜干袋装而成。两者同样拆封即贱。我们心知肚明，无论退货退人，手续都是艰难、漫长而烦琐的。
　　其次，要精选色相。捏来柔嫩依贴弹性丰满如女人风情万种者上佳，反之，硬、干、重、坚不可摧者乃陈货次品。
　　再次，不迷信惟一。同为南瓜干，享受仍因厂牌、价格、保质期、库存环境不同而相去甚远，一如女人出身、包装、年纪、成长历程相异造就的高下立现。
　　最后，不斩断退路。南瓜干两元一包，高贵欠奉。而英雄狗熊均爱美女（李碧华说），可惜好女不侍二主。垂涎不得时，无人不放低下巴，选择聊胜于无。
　　值得提醒的一点是，此物难忘亦难驱，食后残骸通常痴情地缠住牙齿不放，后事处理不当，轻松便能挫败海誓山盟。约会中慎试。
　　另外，亏得它不算卡路里惊人的嗜好。和脂肪搏斗，乃是真正的“肉搏”。假使如此我将需要：
　　一、 一个性功能正常的男人，和他做爱燃烧热量。
　　二、一台跑步机（燃脂机、消脂仪……）来谋杀脂肪分子。但它们通常价格骇人，像天长地久一样可望不可及。傍一个男人，让他掏钱买。
　　三、与最闺中的密友闹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衣裤自动自觉小去一号。女人间的杯葛难道还会是冲着原则、立场、诚信、忠义之类伟大的名词吗？为男人而已。
　　四、看恐怖片，惊得食不下咽夜不得寐，想不瘦都难。睁眼闭眼全是一样黑、妖魔鬼怪扑面而来时去找女友一起睡？看片时至少有一半是被她的尖叫骇住！因此，找个男人同睡是正道。
　　说到底，还是要找一个男人。还好还好。不然，连吃个零嘴都要顺带背负起找男友如此重任，你以为你体力够得上长跑冠军？！
　　绿豆汤就比以上流水帐的方式温和得多。它使夏天呼之欲出。高压阀呼哧呼哧与鸣蝉叫着板，豆子在锅里撑不满半小时就闷得面目全非，如花朵样绽开。热气团腾时洒了冰糖，去与已熬成豆香的汤汤水水拥抱渗透，末了送进冰柜急冻。再出场时，好一份清绿冰凝艳惊四座的心火解药！绿豆烂熟，软沓沓摊在舌头上，不费吹灰就淌化。汤则沙甜，令人忆起舒淇集暗哑明媚、天真老道、妖娆平寡等众组相克之词于一身的嗓子。好嫉妒。我难以生就练就她的淌蜜台湾腔以辅佐撒娇，但我有简单易行一元硬币就换来的绿豆汤。我们学校门口更有动人心弦的豪华版绿豆汤卖，两块钱，碗再大些都能浸满整张脸。比起唱片公司处心积虑为FANS的钱袋订做的“豪华版”，简直高尚得催人泪下。
　　绿豆汤是毫无疑问的南方专利。在北京时，发现他们竟把绿豆和大米搅和煮熟了事。不负责任的程度，匹敌中国暴虐的教育体制。也不问问人家绿豆和大米自己是否觉得登对，日子耗到了分手时，又会不会有一方对另一方脱口而出“我们根本来自两个世界”这样狠毒、怯懦、急于脱手的借口。
　　最近我很是热衷于讲笑话，并且它们无一例外地冷。有一天我问知不知道PP的妹妹是谁，连PP本人都答不上来。我有我答案：QQ。又有次她被小贩偷梁换柱买回一堆惨兮兮的老弱橘子，我好心安慰她说，平胸也是胸，再逊也是橘子嘛。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最开始像每个小学生一样疯狂迷恋科学家这个名词，终因十人参加“华罗庚杯”只有我一个铩羽而归而作罢。长大一些又觉得未来的路是在咖啡馆、酒吧、高档餐厅等风月场所邂逅清醇男人一名，我们一起住在童话里，即使不做爱不接吻甚至连手都不牵也一生相看两不厌，即使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他他也只对我一人不遗余力微笑。大学前几年认为自己被摇滚深深折服，雄心壮志今后贩卖打口为生，物质可耻精神万岁。再后来我连摇滚也不爱了，我现在边嚼南瓜干边讲笑话，比笑话更冷的风刺痛我的脸时，我就拍拍坐在地上蹭脏了的裤子，转身回屋，它由主室和厕所构成，我也可算有房一族，还两间呢。
　　南瓜干加绿豆汤，二加二，这四块人民币的，廉价的欢愉。它们这样地胸无大志。于是我轻易就放弃了对岁月应有的警惕与耐心。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写吃的写吃的，就总会写到庞大的字句：
　　多少人理想珍藏征程起，心气窝藏跋涉后，誓言埋藏蹒跚时。
　　多少人有惊无险成功翻越青春期，剩下谁恋恋不舍耗尽一生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