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再来一段噪音SOLO

　　[这个贴子最后由疾走考拉在 2004/10/12 09:16pm 第 1 次编辑]
　　
　　[watermark]再来一段噪音SOLO
　　文/疾走考拉
　　
　　1．
　　余光里，一只毫无表情的钢牙兽提着巨大的工作箱，跟着我进了电梯。我兀自忐忑不安，是谁家要装修阿，但愿离我远一点，最近的中枢神经很是脆弱。
　　装修兽伸手准备按下楼层，我的不安就像过山车驶到了最高点——他看了看仪表盘上亮着的按钮，收回了手。
　　天，难不成，他要去的地方就在我的楼层？
　　二十秒之后，我知道不可能更糟，装修兽打开了我隔壁的门。
　　
　　指针正指向十二点，巨大的轰鸣声仍然没有停止的征兆。濒临崩溃边缘的我，使出浑身力气敲响了隔壁的门。
　　
　　噪音戛然而止，门吱呀一声打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正在工作的装修兽。已经膨胀到极点的怒气一瞬间被好奇代替。
　　它此时已经脱下了我在电梯间看到的制服外套，露出里面的机械绷带，机械手臂、机械腿，还有钢印的号码：70903。想来，它已是又更新了三代的产物，牙齿更加密集和锋利。
　　装修兽带着高级的无线耳机，对我的到来有些麻木不仁。
　　“已经十二点了。”
　　“哦？”扑哧，装修兽扭过头往墙角吐了一口，余光里，我看到那是一团带着钢筋的水泥块。
　　或许这表示对我的威胁和敌意，或许只是为了方便说话。
　　“十二点到两点两个小时不让装修的，这个小区里的规定。”我的声音还是难免比刚才温柔了许多。
　　“哦。我知道了。刚才听音乐忘了看时间。”这样的理由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凶。
　　“没关系，以后注意吧。”
　　门关上了。
　　
　　在难得的宁静中收拾房间，洗衣服，一切计划的工作都完成后，身体已经变得滚烫，我打开空调，一阵凉风袭来，冰凉、舒畅的感觉仿佛抱着企鹅在南极冰川上跳了一曲华尔兹。此时我想起了隔壁的装修兽，他们怎么给自己降温呢？此刻在做什么？捧着盒饭独自品尝吗？哦，瞧我，机器人装修兽不会需要盒饭。可是，刚刚，他明明说在听音乐。
　　
　　这次是一阵不可阻挡的好奇心，执拗的推搡着我，又敲开了隔壁的门。
　　
　　2.
　　
　　装修兽有点不知所已地看着我和我手里捧着的西瓜。
　　“要不要来点？”
　　“哦，不用。”他迟疑了足有数的清的几秒钟。
　　“我能进去吗？”
　　装修兽更加不知所以，但还是闪过身让我进了屋。
　　
　　我四处打量了一圈，的确得有那么大的噪音，房子正待把过去的痕迹统统抹去，地板要揭开，墙上的瓷砖也要扒下，装修兽都要用自己的钢牙利齿把他们一点点清除，
　　
　　我的西瓜竟成了这房间里唯一的一点色彩。
　　“能吃吗？我不太清楚，不过还是想问问。”
　　“也可以的，但是味道尝不太出来，降温而已。”
　　我把西瓜递过去。
　　“有点浪费吧。”
　　“不要紧，试试看。按说机器人是不听音乐的。想来你应该有所不同的吧。”
　　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拿下了耳机。
　　“听的是什么？”这时候，装修兽已经接过了我递过去的西瓜。
　　“音乐而已。随便找到的。”
　　“那么大的噪音能听到？”
　　“可以的，这种耳机可以让声音不经过耳朵直接进入中枢神经。”
　　“噢？”我可以试试吗？
　　装修兽递过来这个鲜黄色很高级的耳机，我赶忙把手往衣服上抹了几把，幸好是家里干活穿的很随便的旧文化衫。
　　“不，这样，要带在太阳穴的地方。”我感到冰冷的机器手抚上了我的头。
　　音乐立刻不容分说地进入我的身体，是身体，不是耳朵，如决堤的大洪水，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他们和噪音一样猛烈不能抵挡，但是另一种感觉，另一种。我任凭自己被裹挟着，瞬间来到另一个世界。
　　
　　3．
　　
　　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回过神来，是装修兽示意我坐下，不知她从哪里找到个类似板凳的东西，
　　
　　这会儿装修兽已经“吃完了”西瓜。
　　
　　马上就要两点了，我摘下耳机，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我可以坐在这里看你工作吗？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
　　“好吧。”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在不知名的钢琴曲中，我亲眼目睹了装修兽工作的全过程。
　　他的手臂和脚部伸出如吸盘一样的铁手铁脚，牢牢地吸在墙面上。头部对准墙角，牙齿仿佛电机一样的开动，瓷砖了，墙皮啦，纷纷被它吞噬个干净。巨大的声响被我脑海中潮水一样的音乐掩盖住。
　　
　　他一丝不苟的工作，我则边听音乐一边兴趣盎然的旁观着。
　　
　　“你不上班吗？”装修兽在清理剥落的墙体时说。
　　“上啊……”
　　“哦，明白了，是SOHO一族。”
　　我微笑着点点头。
　　“差不多吧。”
　　
　　该回去工作了，我起身，把耳机摘下。
　　“要走了？”
　　“是的，谢谢。”我把耳机还给他。
　　“没关系，你留着听吧。”
　　“不不，还是你听吧。”
　　“不用，我听不听其实没什么区别，噪音对我们还不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那真是谢谢了。”
　　“其实，噪音也可以不一样的，”装修兽似乎忽然来了兴致。
　　装修兽开动了机器手臂，缓缓插入墙体，然后小心的控制着，听上去就像一个机器人拼命的旋转，噢，然后，似乎飞上了天空。
　　“如何？”
　　“很棒，一段噪音的SOLO呢。”
　　我随着节奏在原地转起了圈。
　　
　　
　　4．
　　
　　随后几天，噪音继续，不知是因为我的主观感情，还是装修兽确实改进了工作方法，我觉得隔壁的噪音不是那么烦人了，这是装修兽的噪音SOLO，我对自己说。
　　午休时，我都会去找装修兽聊天。
　　他从出厂到现在已经3年了，阅历颇丰。
　　“装修个上百个家庭了”装修兽挺自豪的说，“这工作确实很辛苦，而且工作的时候，所有人都躲着你，非常孤独，很多人讨厌我们，确实，我们是噪音的源泉，但是，不这样，哪里会有后来漂亮的家。等到这里越来越像个样子，我们也就可以走了。”
　　“的确，你们默默无闻又那么辛苦。”
　　“哪里，要紧的还是你们人类。我很崇拜你们。”装修兽把他的机器头转向了窗外。
　　“呵呵，机器人和人的差别越来越小，传达室，开电梯，装修，家佣，都有机器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区别。”
　　“你们知道西瓜的味道”他说，“还有音乐，我已经能感知到一点音乐和噪声的不同，只有一点，确是很奇妙的东西。”
　　
　　“工程大概要多长时间？”我注意到，墙面已经收拾停当，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还有地板了。
　　“三天吧”他说。
　　“检查合格后就可以撤了。”
　　“你走前我还你耳机。”
　　“嗯。”装修兽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做个人类真好。”他说。
　　“机器人都羡慕人吧，我看到开电梯的机器人在给自己戴假发，还啃桃子呢。”
　　他的头低下去。
　　我想起那天请他吃西瓜。
　　“不不不，我丝毫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很正常很可以理解的事情，模仿自己喜欢的事物。”
　　装修兽没有再说什么。
　　
　　
　　5．
　　
　　第二天，又来了几个装修兽和70903一起工作，我没有再过去找他聊天。又过了两天，噪音没有了，想来它们的工作已经结束，我去还耳机，开门的是个人类，穿着和装修兽一样的工作服外套。看来是验收人员。
　　“你好。”
　　“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把这个还给在这里施工的机器人。”
　　那个人看了看我手里的耳机，
　　
　　“哦，是70903的吧，不用了，你收着吧。”
　　“怎么了？他已经走了吗？那麻烦你帮我带给他吧。”
　　“嗯，不是，他报废了”
　　“什么？报废了？”
　　“对，老型号了，这次是最后一次出活，噪音太大，每次都有很多人提意见，公司已经研制了新产品。”
　　
　　“我们的新一代装修机器人有吸储噪音并转化的功能，装修得时候会发出音乐声。”那人很熟练的为我做起介绍，顺便探头透过我身后的门缝，往里张望，大概是看有没有装修。
　　
　　“报废是什么意思，回去升级翻修吗？”
　　“不，和施工废料一起运回公司回收利用。”
　　“不要紧，那个耳机您拿着好了，并不是公司的东西，现在机器人都流行模仿人类，听不懂音乐也愿意带个耳机。呵呵。不过看来还真是正牌货呢。”
　　
　　我沉默着，走到楼道透过窗户往下望去，正好看见装修兽的脸，他躺在机车上，它的身体和他自己用牙齿咬下的墙体，水泥和各种废料垃圾堆在一起。
　　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面无表情。
　　
　　6．
　　
　　人类伤心的时候会哭，我就是模仿的再好，也不可能流出眼泪。只是整个身体都凝滞迟钝起来。任凭体内的程序不断催促着我，该收衣服了，要买菜去了，但我一动也不能动，整个中枢神经全速开动着重复着同一个模式：错误和等待重来。我本应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他，我是他的同类。是渴望成为人类的虚荣心吧，我没有早点对他说。
　　此时我的中枢神经发出剧烈的高音蜂鸣声，时断时续，真的很想再听一下他的噪音SOLO，本来我们可以谐奏一曲的。
　　
　　“你家的机器佣很不错啊，模仿人类谁也看不出来啊，还站在窗口看风景呢。“
　　“呵呵，哪里，机器人吗，听话能干活就行了，丽达，回家了，丽达，丽达
　　
　　我逐渐模糊的意识似乎听到主人的声音。
　　“怎么了？哎呀糟糕，肯定是被隔壁家装修的噪音弄坏了中枢程序，我得去要求赔偿……”
　　
　　主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整个世界都消失无踪。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