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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峻:威廉·巴勒斯不弹吉他

2004-09-25 02:40:59   来自: MECA (北京)
  我写了一首诗,题目是《春天·给》,它是我正在写的组诗《春天》中的一首。这组诗从1992年写到1999年,现在还没有写完。不能说我懒惰,也决不是因为什么拯救汉语诗歌的宏愿,总之8个春天过去了,我的工作还在艰难、细致地进行着,这是我乏味的人生的一个标志。
  目前我正在为这首诗的版权问题奔波,间或与另外14首的翻译讨论一些细节,每个星期六,我会和小朱、杨涛一起去耿家庄拍摄《春天·与天使同居》的镜头,《春天·手杖》的编程也拖到了现在。同时进行几项工作是很累的,这还不算长期以来我为《春天·致敬》坚持裸奔所花费的精力——今天上午,我沮丧地发现,连机车厂附近的羊肠小道也开始被游客占领了。我相信下个世纪的人们不会再像我这样写诗,他们坐汽垫船上班,吃电话亭那么大的西瓜,哪里有时间写诗呢。可问题是,下个世纪马上就要到了,我这组20世纪的诗还在以旧时代的速度进行,望着阳台上那坛酿了6年的《春天·在山坡上》,我不禁叹息起来,全身像坏了一样,开始涣散。
  必须承认,我已经被诗歌包围起来了。为了节省时间,我放弃了所有与写作无关的生活细节,我为《春天·上帝》喝酒,为《春天·呸!》蓄长发,为《春天·在你心脏里》去了两次欧洲(但还没有最终拿到法国青少年与文化部的公文),为《春天·手机》养成了收集烟头的习惯……应该说大部分工作还是顺利的,只是它们太多、太繁杂,没办法规整起来堆放在心灵或行动的一个角落,只好让它们占据全部的生活。
  《春天·给》是相对简单的一首,但它的工作量太大。今天晚上,刚勾搭上不久的刘媚会来找我,把威廉·巴勒斯那一部分的平面设计稿带来。我是说,上个星期我们刚认识就把衣服脱了,而周末,刘媚已经成了我的新助手。
  有关威廉·巴勒斯,是从第16行的一个韵脚开始的。我从一张唱片中找到了那句“William Burroghs nevre play guitar”,让它和后面的“哦 我的家 我的她/让我再热一点 用大号袜子也装不下/我甚至可以去车站演奏两把吉他”有同样的韵,当时我的另一个助手,王小兰骑在我身上反复念这几句诗,她是搞打击乐的,很有节奏感,我们用4分之4拍朗诵和做爱,速度大约120Bpm,每100到200小节换一次姿势,但由于太累,事实上一度是以行板的速度进行的。在高潮到来之际,两具晕眩、炽热的肉体在我的床上相互撞击,散发着一股难以察觉的诱人气息;威廉·巴勒斯不弹吉他,他做爱。那天我们一共干了4次,最后一次不能算进来,因为我很快就软下来,睡着了。第一次是最好的,托威廉·巴勒斯的福,我们把耻骨硌得疼了几天,当时却浑然不觉,王小兰胸前满是汗水,微微散发着蒸汽,分不清是她的还我的,她的肩膀被我咬破,一丝血痕像真正的诗歌一样在滑嫩的皮肤上赫然暴露。她说:“颜峻,我们的爱情是最伟大的。”她还说:“颜峻,我就不增肥,你敢嫌我瘦!”
  从王小兰的话来看,她已经不只是我的助手了。去年3月,我以每小时30元钱的高价雇她来做《春天·手杖》和《春天·给》的音乐。刘健用电脑把这两首诗的文字部分做成简单的数列,然后我拿一个在QY700编曲机上随机选择的节奏对它进行分析,最后把得到的MP3小样录下来,让王小兰照着打——音高可以改变——我再拿采访机录下来。这样可以得到比较粗糙、偶然的音乐,比完全数码的要好,我的诗就是这样的。为了让王小兰有更多即兴处理的自信,我照例对她进行了勾引,甚至不惜送给她朗姆酒和牛仔裤。在第一次做爱之后,她不再是处女,嚎啕大哭,几个小时后却赤裸着全身坐在录音室敲打那堆铁器。她后背光洁得耀眼,脊椎和肩胛骨把皮肤顶起来,倔强而又委屈,她的手臂在微暗的晨光照射下翻飞舞动,虽然太细,但却有力;她打出了全世界最诡异、冷静和自由的音乐,我从梦中醒来,为之清醒、沉默,当她转而击打木制品时,我仿佛听到永生的诗神在寂静中散步和买菜的声音,这就是诗歌的力量,我喃喃自语,双手颤抖着穿上内裤,为那声音中果断的重击与傲慢的休止而深深折服。
  但威廉·巴勒斯只是刚刚开始。我在多媒体光盘的计划上不断添加新的内容,一个大醉而归的黎明,我在原来的链接上增加了两个突然想起来的主页,这样,人们读到“William Burroghs never play guitar”的时候,不仅可以听到“伊斯兰挖掘者”1996年向威廉·巴勒斯致敬的作品“William Burroghs Don''t Play Guitar”,听到威廉·巴勒斯亲自朗诵的《裸体午餐》片断,还可以直接进入“垮掉的一代”作家的综合主页,和查看对威廉·巴勒斯的评论文章——如果他们上网的话。另一个黎明,我吃完第二包康师傅方便面,给索尼娱乐公司总部负责“索尼经典”制作部的杰罗米老头打电话,以便得到科特·威尔的音乐作品版权,妈的,谁让威廉·巴勒斯向他致敬过呢。“无与伦比”公司就没这么麻烦,来回十几封电子邮件,他们就同意我使用特丽莎·斯特拉塔斯演唱科特·威尔作品的录音,全部**!至于特丽莎·斯特拉塔斯的照片和中学成绩单,我一直在请我的第一任助手,旅居美国长岛的前妻与她本人联系——女人嘛 ,沟通起来容易一点——只是至今还没有约好见面。
  现在我有6位助手,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已经不在身边,后来的6位中,小朱负责开车、订票、财务和请工商局吃饭一类杂务,杨涛负责图像摄制和一部分平面设计,刘健要操作3台电脑、阅读47份海外艺术杂志,还得定期为我洗衣服;3个女助手从不做家务,她们太忙了,王小兰要掌握和运用新方法做音乐,Kiky操持大多数生意上的事务,业余时间去我们的作坊指导诗歌手工部分的制作,现在又有了刘媚,她不仅对服饰和考古有研究,而且还乐意接手所有的版权事务和演员培训。我的诗始终秩序井然,每写一点,都在向完美逼近一步。
  甚至刘媚和王小兰也奇迹般地互相视而不见。这一周以来,刘媚已经发现了王小兰的照片、发卡和半包该死的卫生巾,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然后骄傲地解开衣扣、皮带、鞋带,连同我的。而王小兰忙于研究新买的罗兰1680数码录音机,对我身上的异香从未有过疑问。星期一早晨,这两个年龄相差16岁的女人在我门口相遇,王小兰抱着从邮局取来的两箱原版VCD:“刘姐,早啊。”
  而刘媚则拎着1万2千片阿斯匹林:
  “嗯,早。你可真有劲。”
  “都练出来了。刘姐,你好像没睡好,工作太忙,不大习惯吧?”
  “是没睡好,你看,又起迟了,这会还得去订斯德哥尔摩的机票呢,路上肯定又堵车。”
  “你可以请Kiky帮忙,她刚休完假。”
  “颜峻说Kiky要去拉萨收购牛粪,我自己干吧……”
  而我正在收拾地上的卫生纸,一本威廉·巴勒斯的图片集上还洒着精液,我蹲在床边一动不动,盯着这个戴礼帽的老家伙看。汗水正在冷却、蒸发,我打了一个喷嚏,气流掀动了书面,威廉·巴勒斯脸上的反光改变了,他变得更加苍老、冷漠,身旁的木桌纹丝不动,像是从思想中延伸出的平台。威廉·巴勒斯肯定是刚说过些什么,眼神还在望着镜头,他的沉着让我感动,我想要失去重心,轻轻地倒向地面,那冰凉的水泥地面。我在一瞬间想起了《春天》全部的经过,从安宁区一家肮脏的牛肉面馆,到张掖路那棵枯死的槐树,从我第一次写在脸颊上的“风沙”,到硬盘上储存的固执的剧本,从兰州大学的茶水,到我透过卡迪拉克车窗望见的壮丽的晚霞……我没有想起图书馆、舞台和铁路,威廉·巴勒斯不弹吉他,他戴礼帽。
  这时候王小兰进来了:
  “哎,你不怕感冒吗?”
  她关了灯,脱下外套,拉开窗帘,从胡乱扔在地上的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扒出一双拖鞋,换上,向仍然一动不动的我走来:
  “不听话,又手淫了?你看,我们家老二多可怜啊?”
  她拉起我,弯腰吻了一下阴茎,然后把被子扔到我身上,转身直奔调音台而去。
  这是个美好的星期一,在我乏味的生活中,一星期中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总的来讲,诗歌在我这个时代还是很辉煌的。我请一位研究脑垂体后叶的电影放映员为《春天》作了序,他在其中提到了我的助手们,他说:“……有比较恒定的体温和身高,但多巴胺和催产素的整体水平却高于颜峻本人,这是20世纪末期诗歌写作的一个特色。以‘于坚’为例,作者在创造‘于坚’的时候,安排后者在亚洲东部发烧,在欧洲西部发臆病,但最终还是以‘我再不写作,汉语诗歌就变成废墟了’,完成了戏谑的高潮——事实上,颜峻在处理活体的时候,还是相当传统的。”于坚曾是我虚构时使用的第二位助手,我不想再提他。
  那篇序言已经先于作品制作完毕。鉴于电影放映员及其观众对诗歌的理解,我准备在这个周末开一个Party,杨涛、王小兰他们都将作为主角出现——我是作者,应该躲起来。但问题是,按照计划,周末的白天要用于拍摄和占卜,晚上我约了安全厅的顾问打台球,这些事情全得挤到这几天来。如果今晚刘媚带来的设计稿没问题,那倒也罢了,但要是还得返工,刘媚就会没时间加班分析甲骨文——写作就是这样,一环套一环,牵一发则动千钧。
  我要求刘媚给威廉·巴勒斯的122幅头像做出不同的效果,以便在“地下玫瑰”传真来的授权书上叠加出迷离的效果。“地下玫瑰”是比利时一家很小的唱片公司,但他们对待版权问题很严格,那套向威廉·巴勒斯致敬的双唱片里只有23首作品,他们给我的授权书上却用3种语言列出了一百多个条目。刘媚为此兴高采烈,她相信“多就是美”,星期一吃晚饭的时候,她夸张地用米饭比喻了授权书的文字,又用授权书解释了崇高的起源,我说不过她,只有扔下碗筷,结了账就走。因为兴奋,刘媚还做了件对不起王小兰的事情,她追到我房间去了。她说:“我在门口想了一个小时!这个方案真的是可行的哇。”该死的珠海口音。我和王小兰正在洗澡,刘媚却要隔着门谈论崇高。她有一半是故意开玩笑,可一听到这性感的声音,我就马上对王小兰产生了性趣,后来我们一边洗澡一边给水声做录音采样,我几次喘着气抱王小兰,都被她用禁声的手势挡住了,结果,我使用了比较强硬的手段,以至于弄伤了她的后背。后半夜我叫王小兰睡觉,她还生着气,在分轨录音机上胡乱调动旋钮。
  整个星期二,我是说昨天,122幅威廉·巴勒斯的头像飘扬在我脑海上空,性欲在精神中闪着微光,我洞察了自我,又陷入回忆。那个大鼻子老头1975年在麦克米兰剧院的朗诵令人神往,甚至他迷恋过的摩洛哥也浮出了地图的表面;我迷恋着自己,因而也迷恋着被我写到的一切,甚至整个世界。车过黄河铁桥的时候,水声从车流中传入我耳中,这个国家,这些风景是如此乏味,又如此迷人,威廉·巴勒斯会用什么样的目光注视车外的行人呢?我们驶向城外。路上,我和王小兰在电话里讨论了《春天·给》的漏洞,她认为配乐应该分为现场、录音和互动三个版本,而我认为症结在于我的手写体太圆滑,造成了与中音萨克斯音色的差异,我们吵了起来。我想,刘媚的来到,终于使我对王小兰产生了温情,在争吵中,它终于暴露了出来。
  我说:
  “威廉·巴勒斯不弹吉他,他是一个局外人。我操!”
  “你操谁?告诉你,视觉效果和听觉部分已经很和谐了,我们应该用不同的版本来增加幻觉,就像《春天·红楼梦》那样。”
  “不对,我不想让读者找不着北,我要的是冷静的观察,然后才有可能抒情。我操。”
  “你操谁?”
  “手机快没电了。见面再谈,你先去搞定平面设计吧。”
  我感到全世界都是诗歌。整个星期二,我不断地使用着“我操”,以威廉·巴勒斯式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个词。它让我感动。
  事实上,这个词的另一种念法是从刘媚那儿听到的。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刘媚总是以艳俗派画家的方式将我拉倒在床上,当她不断转调,大喊“我操”的时候,我像表现主义画家那样挣扎、兴奋。她的皮肤白,身体饱满、发光,我的皮肤干燥,身体变形、痉挛。星期一早晨那次,我们从睡梦中猛然醒来,拨开枕边的书本和笔记,匆忙地呼喊起来。看表的时候,我从镜中望见两个身体以各自的方式、向各自的方向晃动,基本吻合了后现代主义哲学对冲突的阐述,当时我忍不住想:这个女人是上帝派来榨干我的吧。“我操”?
  当然,刘媚还有其他的特点,例如过分细心。她在我们的群众演员身上花了太多时间,连他们的手表都要检查,我正需要精力过剩的助手,因为写作有时候是偏执的。为了鼓励刘媚这种过度,我赞成她所有的奇思异想,并且在她说“我操”的时候大声回答:“操吧!”这样,当我和王小兰为细节争执不清的时候,刘媚正在把整体推向想象力的新境界,到昨天晚上,她已经不厌其烦地修改了29遍《春天·给》的服装设计,到今天凌晨,她告诉我服装厂已经开工了,到今天中午,第一批被偏执感染的的读者已经穿上了它们,像动词一样,在小吃店和工地之间飘然而过,他们裸露着微凉的后背,狂妄而又热情。
  我告诉刘媚,晚饭后去西湖花园找王小兰,把平面设计样稿带回来,顺便把王小兰的东西交给她:半包卫生巾、两套黛安芬内衣、一瓶积架男用香水、一套雅芳护肤品、几支廉价发夹、早早孕试纸、《新概念英语》……等等。我站在三楼窗口,下边是混乱不堪的地摊和小贩,人们推着自行车,头顶阳光,交谈或沉默着经过,我冲着敏捷前行的刘媚大喊:
  “刘媚!别忘了,回来的时候剃个光头!”
  她半转过身来,掏出笔和笔记本,弯下腰,把本子放在大腿上记下任务,然后站起来向我微笑。在我看来,春天就应该这样度过:在你哀悼往事的时候,不会因遗忘而干扰手头的工作。
  我向刘媚挥了挥手,然后关上了窗户。
  (1999.4.7-4.16)
  

2004-09-27 10:28:15  大凡 (平安大街)

  越来越不喜欢中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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