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镇白蛇

　　看着大水漫到金山脚下，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两个蛇妖收了。
　　　众生平等，人的生命与蝼蚁的生命同样珍贵。妖精也是生命。所以我收妖时，只是把它打回原形，镇在某处。并不是所有的妖精我都要把它打回原形，因为妖怪也有善恶之分，正如人有善恶一样。西湖里曾经有一个鳖精将落水的儿童救起，并送到岸边，我对它极为欣赏，希望它能修成正果。对我而言，妖精只要没有恶行，我并不会去管它。妖精能够幻化人形，修炼短则五百年，长则上千年。虽然它们年纪很大，但毕竟没有人类的智慧，所以当它们幻化人形，行走世间的时候，往往有意无意间会破坏世间原有的秩序。而面前这两个蛇妖就是这样。
　　　两个月前的一天，我站佛堂的一角，看着过往的善男信女，想从每个人的表情中，看出他们生活的苦乐。突然，我发现一个年轻男子，眉间一道黑气。我心中一惊，此男子必被妖孽所扰，轻则折损阳寿，重则被妖孽所害。我立刻走上前去，把他叫住：“施主。贫僧法海，看施主眉间黑气缭绕，定被妖孽所扰。不知施主最近发觉周围有什么异样？”男子一惊，随即点头，道：“在下许仙，妻名白素珍。我平时也觉得素珍行为有些古怪。上个月，一个道士也说我面带黑气，给了我两道符，让我在当夜三更，一个藏于发内，另一烧掉。没想到当夜我烧符时，素珍转醒，看着我烧符。而素珍并无异样。次日，素珍当着众人羞辱了那个道士。我对此事本无疑虑。但今天大师说起，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道：“定是它法力比道士高强，道士才败下阵来。请问施主，这白素珍和你相处几年了？”许仙想了想，道：“两年了。”我释然道：“两年了，施主还能站在我的面前，想来这白素珍并没有害你之心。”许仙道：“素珍很疼我，我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说她是妖，我也有些不信。”我道：“和妖精生活在一起，损人阳寿。你妻是不是妖，没有见过，我也不能确定。这样吧，端午节，让你妻喝雄黄酒。雄黄可以让她现出原形。如果她没有事情，就是你旁边别的人是妖。”许仙点头：“多谢大师指点。”我道：“端午节后，来告诉我情况。去吧。”许仙转身走了。近几个月，杭州城里经常发生盗窃案，地点都在密室，窗门紧锁，财物不翼而飞。现在想来有可能是妖孽所为。不知道会不会是这个妖怪呢？
　　　端午节过后，许仙并没有来找我。要么是我看走眼了，要么是许仙已经被害了。我很后悔没有陪着许仙回去，亲眼看看他妻子是不是妖孽。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也就是前天，许仙来了。他消瘦、苍白了许多。在我的禅房里，他说起了端午节。端午节的时候，白素珍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妻子的丫环小青出去游玩。晚上，他还是坚持让妻子喝了雄黄酒。妻子身体不适要回房休息，他就跟到了房里，可是发现床上躺着的不是白素珍，而是盘着一条吊桶粗的白色大蟒。许仙当时就吓昏过去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白素珍守在他的身旁，告诉他，那天他看到的是一条苍龙，是飞过来保佑母子平安的。许仙对我道：“我假装相信，休息了几天，就来此见大师了。没想到两年来我在陪着一条大蟒睡觉。临走时，我说来上香，祈求母子平安，她让我速去速回。大师救我！”我想了想道：“你现在我这里住下。如果她来寻你，我来解决。”许仙千恩万谢的住了下来。
　　　今天是许仙来的第三天，那蛇妖终于来了，它不敢上山，在山下叫我们寺里放人。我到山门去应话。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共有两个，一青一白。那个穿白衣的应该就是白素珍了，那个穿青衣的应该就是所谓的丫环小青。那个白蛇妖化成人形后很美，我看得心神一荡，也难怪许仙迷恋它。念了声“阿弥陀佛”，我又感叹起来，世间的美女都是红粉骷髅，更何况是蛇妖呢？我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法身脱离这臭皮囊，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还记得十年前，某地闹僵尸，我前去超度亡灵。进村发现一个叫玄尘的道士也来除妖。我们一见如故，共同讨论降妖除魔种种经历，和修行中的种种体会。佛家讲究涅磐，道家讲究成仙，说的都是精神脱离肉体，殊途同归而已。玄尘还教了我一些道家的法门，可以请天兵天将来降妖除魔。据说有人从僵尸的衣服上认出是某户人家新死女孩。我们就去了那户人家，看了女孩生前的画像，确实国色天香。询问得知，原来女孩被本地恶少侮辱，含恨自尽。我当时就念经超度亡魂，没想到亡魂怨力极强。当夜，僵尸又出现了。我看到了僵尸，肉腐骨现，恶臭扑鼻。看着它，我更坚定了自己修佛的信念，人的躯壳就是一个臭皮囊，何其丑陋，只有成佛才能脱离苦海。玄尘用符镇住了僵尸，并答应为它复仇，希望它安息，不要骚扰凡人。三天以后，我听说那个恶少被人打断双腿，并被阉了。我知道，这是玄尘做的。修行之人，不能妄杀生命，但对连禽兽都不如的人，必须施以惩戒，否则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的人受害。
　　　白蛇的叫喊让我回到现实。那白蛇道：“山上的和尚听着。我们家官人是不是在你们寺里？如果是的话，赶紧让他跟我们回家。”我道：“贫僧法海。不知您的官人姓甚名谁？”白蛇道：“许仙。”我道：“我们寺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已经决定出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白蛇道：“你是什么人？休得骗我！”我道：“蛇妖！贫僧法海。”听我说出了她们的本来面目，两个蛇妖身体一震。那青蛇道：“秃驴！休得多言。快放了我们家相公，要不然有你好看。”我怒道：“佛门重地，岂容尔等妖孽来撒野！我到要看看尔等岂奈我何？”那青蛇拔剑飞身向我刺来。就在她离我还有十丈的时候，我取出了法器金钵，口念伏魔咒，用金钵向青蛇照去。法力从金钵传出，一股气劲将青蛇往金钵里吸。青蛇大惊失色，拼命抗拒法力，却一点点向**近。那白蛇妖也是大惊，飞身将青蛇从气劲中带走，跳入山下湖水不见。我以为蛇妖法力惊人，没想到不过尔尔，才一个照面就吓跑了。于是我又回到了禅房。许仙跑过来见我，“大师把素珍、小青打跑了？”我道：“我想让她们知难而退。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再来。”许仙离开后，我继续打坐。
　　　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知客僧跑来告诉我，那两个蛇妖又来了。我快步走到山门，往山下一看，只见湖面波涛滚滚，白蛇、青蛇立在水面。她们身后海隐隐约约有一些虾兵蟹将。白蛇对我喊道：“法海！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你偏偏和我过不去？”我道：“人妖殊途，你为何要执着于许仙？”白蛇道：“我俩相亲相爱，谁要你来多事？”我道：“人与妖共处一室，时间一旧，必损阳寿。况且，许仙自愿出家为僧，我并未强迫。”白蛇道：“休得骗我！如不放人，我让这湖水淹了你的金山寺。”我向来不受人威胁，况且它是个妖怪，于是我道：“让我看看你这邪魔歪道能奈我何？”白蛇一挥手，湖水开始上涨。
　　　开始我以为，湖水只会淹金山，对别处无碍。没想到，金山脚下的几个村落也开始被淹。我咬牙切齿，此蛇妖太过自私，为一己之私利，置苍生于不顾，必须将其拿下。看湖水中的虾兵蟹将跃跃欲试，似乎也要杀上山来。我默念灵咒，请天兵天将前来助阵。等天空乌云密布，滚滚雷声时，湖水快漫到山腰了。终于，天兵天将杀了下来。那白蛇果然法力高强，竟然能和四大天王战在一处，难分上下。不过那些虾兵蟹将不是天兵的敌手，纷纷被杀。白蛇、青蛇看大势已去，杀了一条血路，落荒而逃。天兵天将一时没找到两妖，就撤兵离去。
　　此事过后，佛祖和天庭都极为震怒，蛇妖敢滥用法力，为一己之私利，置苍生于不顾，必须将其收服，以儆效尤。佛祖和天庭决定，由我来镇妖，由二郎真君来配合。二郎真君向我了解蛇妖情况，我详细说明。当他得知蛇妖有孕时，道：“此蛇妖法力十分高强，上次四大天王联手都没有捉到。我们必须等情况对她不利时再动手。蛇妖产后肯定虚弱，此时捉它，肯定事半功倍。”我以为然，镇妖所造成的伤害越小越好，待蛇妖产后将其收服，不失为上策。但是蛇妖在哪里呢？二郎真君说，天庭有千里眼、顺风耳，如来有无上法力，还怕找不到蛇妖？我掐指一算，还有六个月才到产期，慢慢等吧。
　　　没过几天，许仙来见我，说这几日风平浪静，想离寺回家。许仙只是一个文弱青年，并无修行之心，留在寺中也对他无所助益。再者，蛇妖并无害他之心，他如害怕，回来即可。于是，我就允许他下山了。
　　　过了两个月，二郎真君遣人来报，找到了两个蛇妖，那个许仙也和它们在一起。我心中奇怪：这个许仙反反复复，难道真是要色不要命，还是真要做扑火的飞蛾？哎，由他去吧。
　　　又过了四个月，天兵来报，蛇妖生孩子了，要我准备第二天捉妖。于是第二天我随二郎真君来到了蛇妖的藏身之处。这里是许仙的姐姐家。二郎真君命令合围，天兵将茅屋围得水泄不通。这时两个蛇妖才察觉。青蛇飞身杀了出来，二郎真君与其斗在一处。我趁机入房，看许仙正抱着婴儿，白蛇正躺在床上，惊恐地看着我。许仙道：“大师！”我示意他不要动。我对白蛇道：“你滥用法力，水漫金山伤人无数，我奉佛祖旨意收了你。”白蛇道：“大师饶命！还望大师不要伤了我儿！”我道：“我并非来取你性命，只是将你收服。你儿并非妖孽，你可放心。”于是我取出金钵，口念伏魔咒，钵内一股气劲，将白蛇收于钵内。我将金钵收在怀中，走出农舍，发现二郎真君与天兵俱在，只是不见了青蛇。我问：“青蛇呢？”二郎真君脸一红，道：“刚才农舍内狂风乍起，我一走神，青蛇就不见了。”我道：“青蛇道行尚浅，成不了什么气候，暂时可以不用管它。”
　　　之后，我们辞别，我又回到了西湖畔。找了一个空场，取出金钵，贴上符咒，深埋地下。之后我又命人在其上修建镇妖塔，塔内摆放经书来镇妖。此塔被世人称做雷锋塔。
　　　一日，我路过雷锋塔。驻足观望，我又想起了许仙与白蛇的是是非非。这个白蛇确实是爱许仙的，听说端午之夜许仙被白蛇的原形吓昏，白蛇特地去昆仑山盗取灵芝仙草为许仙治病。但是许仙对白蛇的感情似乎并不强烈，我想大半是迷恋白蛇的姿色。在我看来，许仙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为什么这个蛇妖会这么喜欢他呢？也许蛇妖的感情太过丰富，想体会人间的恩恩爱爱，只是想喜欢一个人，而不管他是张三，还是李四。碰巧，白蛇第一个碰到的合适的人是许仙，许仙就成了白蛇施爱的对象。可惜的是，白蛇对人间的规矩、施法的原则太不了解，险些铸成大错。镇妖塔会镇住它二十年，愿它能好好地反省自己。
　　注：作者故事结构参考戏曲中的《白蛇传》，人物关系参考的是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