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孟晋：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享受生命　

　　（原载《通俗歌曲》2004年11月号）
　　如果你去过当今世界最好的音乐节之一——英国的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Glastonbury Festival），你就能真正体会什么是音乐现场，什么是阳光与草地里的歌唱，什么是生命的放飞，什么是内心里爱的碰撞！
　　6月25—27日，三天三夜，是我一生难忘的记忆。淹没在13万人中间，奔波在8个舞台之间，紧紧地抓住上帝投放的冲动与燃烧。300多支乐队，几万只宿夜的帐篷，数不清的各式摊位与通宵酒吧，还有5000多名孩子……你在那里可以随意收集到动人的微笑、疯狂的呼喊与无悔的泪水。
　　所有的人都突然变得可爱了，因为是音乐与生命在那样自由的环境里高歌。
　　每小时都有感动和新鲜感
　　这是伦敦西部的一个牧场，名叫——Worthy Farm。从伦敦坐火车到全英国最美丽的小镇巴斯，需要两个小时，牧场就在巴斯附近。记得那天一下飞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巴斯，在火车站见到了风雨中的冷漠伦敦，酷似1977年的朋克街头，虽然鸽子自由地在站头觅食，但这种景象只适合感伤的旅行者。
　　而音乐节的第一天却是阳光明媚，一眼望去，900英亩的土地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帐篷和黑压压的人群。3万辆车子已经很整齐地停在外面。入口处有一道道关卡，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上已被带上后来取都取不下来的音乐节塑料标记。据说，第一天曾经有158人在那里被赶走，他们是武器携带者、有流氓倾向的人和无票者。
　　如果你是个有伍德士托克情结的人，你就会很在意你周围的人们。他们的打扮装束应有皆有，最让你动心的是那种席地而坐或躺着的自然，几小时前还在抱怨英国无美女，不一会就发现：音乐节上恰恰是美女大展览，还有不少骑在男友的肩上，在音乐高潮起来时拼命挥动秀肢。身边有个中学生摸样的美女也骑得高高的，穿着中性而性感的服装，戴着太阳镜，手上攥着一具玩具手铐，摆动姿态给大家拍照。
　　但是，这样大型的音乐节你是无暇光顾台下的精彩的，你甚至要根据演出时间表疯狂地赶场，经常要小跑着在人群里穿梭。就是这样下来，一天也只能看上十来个乐队，也就是十分之一强。“不幸”的是第二天就突降大雨，于是泥泞难行的一幕出现了——到处都是洗“泥水澡”的人，虽说没有伍德士托克的同样场景来得壮观，但那种天然的愉悦表情令人兴奋。你顿时会相信英国的雨神是你的玩伴，一夜之间，嫩绿的草地很自愿地献身了。你一脚下去，要很费力才能拔出来，每一脚都是上万只脚踩过的。起先，我还保持着膝盖以上的衣装干净，但到了深夜，在关于音乐的急行军中一不小心连摔两跤。于是，我的那条裤子就留在了Glastonbury了，记得风吹过，两条沾满泥浆的空裤脚在夜空抖动自由的音符。我举得高高的，然后目睹我裤子的变奏翻滚着而去。
　　在那样的环境里人都会出现傻傻的冲动，和每个同样冲动的人打招呼。我最傻的是克服不了80年代潮湿的理想主义情结，在异国，突然和蓝天一样蓝地对自己说：彻底漂白自己。
　　其实，如果你经历过Glastonbury，你就明白最好的状态是忘记自己。音乐的力量在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人异常地敏感，甚至敏感音乐节是萌生爱情的地方。
　　打开着喜悦的风在告诉你。
　　是音乐播种着爱，这应该是Glastonbury的第一主题。难怪英国媒体第二天晚上就宣布，有5万只避孕套在Glastonbury上售光。
　　摇滚与电子平分天下
　　人往往先有压抑自己的经验，人又往往以为压抑后就是释放。其实，真正自由的释放与压抑无关，而且是放晒出来的。我不会怀疑Glastonbury音乐节上无数摇着轮椅的乐迷有过压抑，尤其当你看到他们在雨中无处可逃时，那像静止的雕塑一样的宁静伫立；我也不会怀疑那里是否安全，如果不是音乐的躁动，真的无法相信在数万人的人群里紧紧地贴着而又能够那样安全，几乎没有看见警察，不得不相信是风在为善良而动情的人们站岗。
　　尽管在音乐节上犯罪案子还是发生了121起，但在10多万的人群里是非常渺小的。因为一只只睡着素不相识的人的帐篷相距只有半米，因为那些暧昧的烟味和全天候的酒吧在消磨着神经脆弱。但有多少倍的人相安无事，有多少只肚皮秩序井然地等待着进食，有多少桶垃圾被运出去？排队吃饭、排队上厕……你会发现上万的人群在5分钟之内聚拢，又在5分钟之内散去。简直是地面的星云图，是和平与爱的队列，我们在音乐响起时很自然地操练，向音乐的中心繁星般散开。
　　我们在“化学兄弟”的Big Beat的节奏中手拉手跳动，因为我们感觉我们的身体被插上了电源；我们在保罗•麦卡托尼的声嘶力竭中放下雨伞，因为我们听到了缅怀的雨中曲；我们在苏珊娜·维加的轻声浅唱中非常安静，因为我们发现这是一个生活在无风无浪的世界里的人。
　　只有幸福，是难忘的幸福，在Glastonbury。
　　她依然朴素得恬淡，牛仔衣、白衬衫、不经意的微笑，你能感觉到骨缝里渗出了水，轻盈得只有感激在对深夜的我们注射。我们一旦有身体的轻晃，也是她的“Luka”在暗示我们：苏珊娜的民谣有时也如花绽放，生命在极致之处是有心跳的召唤的。一晚上她很少移动脚步，即使在清唱“Tom’s Dinner”时，她的呼吸也不曾移动，只有那双手偶尔举过头顶而合拢。苏珊娜•维加的现场要比她的唱片还要灵秀无数，难怪她在五年里被邀请了四次到Glastonbury。
　　也许，苏珊娜·维加已经在交代生命里的历练，而Lamb（羔羊）的女主唱则是在幸福的相拥中敞开自己，敞开得一点也不做作。Louise Rhodes的双亲是民谣歌手，而她玩的是轻柔电子。也是现场好过专辑很多倍的，她的老公——DJ安德列是她的反差，Rhodes是把激情盛在甜美而多少有点含羞的天性里的，而安德列简直是从采样机里抓出激情，并时不时跳到电脑台上，像在挑逗底下的“电脑数据”。 安德列是我惟一看到的骂主办方的，而这时人间的滋润出现了——她的爱妻在身后拥了他一下。当Louise Rhodes唱起“天堂”时，依稀感觉有什么头颅斜靠着肩膀，那是天堂里的幻觉？
　　PJ Harvey在舞台上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个把美丽的阴霾从眼前驱散的女人，然后你发现她整个人落入那个圈套里，她的手势特别丰富——优雅而乖戾，永远在挣扎中把欲望的铁道捏成新生的枯枝。她穿得很有摇滚的妩媚味道，朋克/新浪潮的的裙子，不断地下蹲，不断地不小心露春光，害得站第一排的我不断地把目光移开。英国夏天要到晚上9点半才天黑，而8点半站在舞台上的PJ Harvey一直很亮。
　　我们在不断的高潮中活了一刹那又永远的三天三夜。保罗·麦卡托尼是一个高潮，他整整唱了三十来首歌曲，而大部分又是“甲壳虫”的旧曲。他很快就在台上摔去了那件紫色西装，也摔去了他的老迈。他居然比别人多唱一个小时。不一会他就开始纪念起战友来——“让我们一起倾听约翰”，并表白“应该及时对朋友说‘我爱你’”，不知道这是不是美丽的谎言，但在那样的全场齐唱中有谎言也是不存在的。发现站在我前面的英国女孩一直在拭泪，她，很多人，泪眼模糊地听着保罗述说“甲壳虫”的辉煌，等到他把“Penny Lane”献给利物浦的年青时光，全场开始在高潮里行进。这个已经多年里没给“甲壳虫”的歌迷带来多少好感的人现场却是了不得，后来在一份英国当地报纸上看见一个39岁的中年妇女说：“坚决不去看保罗。”我知道她爱列侬，不知道她后来去看了没有。其实那晚是全世界在唱“甲壳虫”的歌。最后是在“修道院之路”那两首末尾曲中有力而怅惘地结束的。我也许不会原谅保罗的是：他让我忘记赶另一个舞台的Squarepusher的演出了，他也让我在全场的“Hey Jude”歌声中潸然泪下。
　　看过音乐节的现场，会明白一个乐队是否大牌关键在现场，“绿洲”绝对就是大牌。我对他们并不熟悉，我的同行告诉我这首是《Wonderwall》，那首是《Champagne Supernova》，反正全体年轻人像唱英国国歌一样地一句句唱，舞台上是Liam一袭耀眼的白外套，而远处的小山坡上是耀眼的篝火，我们在中间，很温暖。莫里西，这个多少有点老的英国奇情绅士一上台就唱了The Smiths时期的曲子《Shakespeare’s Sister》和《There is a Light That Never Goes Out》，而一个痴情的歌迷正在前排举着一面与后一首曲子有呼应的旗子“只要莫里西和我结婚，灯光永不熄灭”。莫里西水平真的很大牌，那面旗子也一直没放下过。
　　在苏格兰民谣乐队Belle & Sebastian演出时出现了奇迹，大雨过后太阳露脸，一道很漂亮的彩虹在舞台后面的上空高挂，是这支现场很阳光的乐队感动了天空；Orbital演出时没有出现奇迹，这对兄弟演出完就要解散，但那晚听他们的Techno却觉得是那样美丽。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有爱尔兰的民谣诗人Damien Rice的现场，当Rice介绍到女伴唱丽莎时，我和我边上的一个英国青年同时叫到——真可爱。他后来在我的记事簿上写了一行字：“我是做乐队的，也许你会喜欢”。
　　原来观众里都有很多音乐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音乐家，在那里。
　　记得，最后一夜我们的大巴士驶出音乐节的大门，大家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喊——Glastonbury！大巴士上的50来人来自40多个国家。
　　我想，那一刻我们带走了Glastonbury的一寸土地，我们也把我们的一寸血肉留在了Glastonbu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