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声音

　　一
　　春季宜听邓丽君，邓丽君的声音有催苏唤生的功能，亲切、平和、娓娓道来，软软的东洋腔，象那个懒懒的春夜，月光下繁密的樱花消然飘零，穿着和服的女人撑着浮世绘的伞，花瓣拂了一身还满。
　　也有大朵的芍药插在鬓边，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邓丽君是宋词中的小令，简约的、未语先羞的可怜样，这样的野花绽放在春天，胜在数量上，铺天盖地，更行更远还生。
　　所以邓丽君的歌是适合唱给初恋的人听的，象檐下燕子的呢喃，又象花间蝴蝶的缱绻，浅浅的感情，但足以醉死人。
　　即使是离别，也只是浅淡的伤感，“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这样的场面，红稣手，黄藤酒，多来几次又何妨？
　　歌词都平白如话，试想，恋人间的山盟海誓，有多少不是陈腔滥调？但永远都不过时，只有过来人听了会撇嘴，听邓丽君甜腻歌的恋人却感觉正当时。“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曾经被宋丹丹用东北土话念出来，作为搞笑的包袱，但换了环境，花前月下的时候，你哼哼试一试，邓丽君可成为感情的催化剂。
　　就连甜蜜蜜这种恶俗的名字，都可以拍成一部荡气回肠的言情片，所以，有了邓丽君，还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
　　二
　　夏季宜听王菲，冷、清、薄、透，象带着薄荷香味的清凉油，搽上一点，蚊子都躲得远远的，寒气袭人。
　　王菲是花蕊夫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王菲的声音象绸缎，光滑的、细密的、横经纵纬的，也只有在夏天，丝绸才最风光，这是真丝的季节，无风也起三尺浪，如此熨贴，如此见缝插针的细节。
　　这样的冷，如果换在冬天，恐怕只有蛇才敢听吧？
　　于是我们在夏天，可以享受这样一杯冰红茶，王菲绵里藏针地对你说：“我愿意，我愿意被你，放逐在天际。”象一把冰刀，既薄又快，王小波曾说过一种以北海的云母所制的刀，“在正午阳光下谁也看不见，砍起人来，就如人头自己往地下滚，真是好看！”
　　王菲，就是这样一把刀。
　　王菲是天边的微云，是雪中的莲花，她心不在焉地生长着，也恋爱着，“我爱上了一道疤痕，我爱上一盏灯。”这样似是而非的语调，是抵抗夏天闷热的、最好的一柄剑。
　　三
　　秋季宜听齐豫，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齐豫有一首著名的歌《九月的高跟鞋》，可见跟秋天的联系有多深。齐豫的声音非常空远，保持适当的距离是听齐豫歌声的秘诀，《红楼梦》中最有格调的贾母曾说听笛子要隔着水听才好，多么腐败的老资，但真是要命的合逻辑，齐豫也一样，不是隔着水，而是隔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碧海或漫漫黄沙。
　　齐豫的歌声中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沧桑，哪怕你一句也听不懂，象她唱的英文歌，但你能感觉到她的悲哀，游离于景物之外，也游离于她的声音之外，她就有这种暗器一样的哀恸，不知不觉中了招，回头去找，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苍凉。
　　但听后，你就变荒芜了。
　　美人迟暮，大概心境与之接近。象一句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齐豫可以把一首华丽的小调，比如“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都可以唱出苦味来，春江水流啊，流啊，流到齐豫这里，就可以入眠了。
　　四
　　冬季宜听蔡琴，醉死在她的声音里，还口口声声叫好酒，好酒。
　　蔡琴的声音如醇酒，而且是上了年纪的女儿红，成都有酒名老妈红，血一样深不可测，只有蔡琴当得起。
　　蔡琴的歌声宜配木制的家俱，或者是羊毛粗尼，能够把声音全部吸进去，如石沉大海，有容乃大，蔡琴就是这样海纳百川的人，吃了你，连骨头都懒吐一根，这样天罗地网的声音，叫人如何抵挡？
　　所以一到冬天，就想躲进蔡琴的声音中，红泥小火炉，风雪夜归人，只要有蔡琴在，哪里都可算故乡。
　　而蔡琴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唱：“忘不了，忘不了。”唉，真正忘不了的应该是我们，宝马雕鞍游冶处，香车系在谁家树？
　　漫漫冬夜就象一个梦，蔡琴的歌是最好的迷魂汤，酒不醉人人自醉，先让我死，然后再让世界崩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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