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歌的夜晚

　　开往桂林的火车上，把脸贴近车窗，可以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偶尔闪过星星点点的灯火。是这样纯粹的黑暗和光亮，在城市里消失很久了。辰且这么一说夜横飞也觉得很像上个暑假在内蒙古看到的星空，于是两个人坐在车窗边沉默的看这样美丽的黑夜，那种出游的感觉才随着车厢里的广播渐渐浮了上来。
　　因为那首《漓江水》，横飞和辰且便在寒假来到了阳嗍。其实也不只如此，辰且一向厌恶春节的喧闹，每逢年关就逃之夭夭，跑到G城来找夜横飞。横飞是她在G城的高中同学，由于上了不同的大学而导致在假期才能见面，而一见面就习惯性的出去旅行。虽然现在彼此都交了男友，但辰且还是觉得没有横飞时很寂寞，大学的日子比高中更加破烂不堪。
　　季辰且从小就是一个稍微有点孤僻的小孩，高中时离家到G城的62中学读书时摸着被迫剪短的头发愈发沉默了。62中学是G城有名气、升学率最高的学校，同学脸上都带有一丝高傲，可她也不喜欢学习，课余时间总是一个人趴在教室的窗边看篮球队训练。她也不会想家，只会一本本的看小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很茫然，只是偶尔会在晚上入睡前，想起第二天要念的功课，在室友的谈话声中默默的流着眼泪。
　　夜横飞是辰且高二时的室友，当她见到横飞的床头长久的搁着一本《百年孤独》时就有自己不会再孤单了的预感。夜横飞每个周末回一次家，然后星期天晚上回来就跟辰且讲《超人再战江湖》的剧情，这是辰且在家时很喜欢看的美国电视剧。于是电视剧播完了，两个人也熟悉起来，才发现彼此相象得可怕的性格爱好。简直像镜中的自己嘛，辰且想，两面镜子对望时，从中可以看到无限。
　　在阳嗍才呆了两天，已经有些腻烦了，虽然每天踩车去游玩很有意思，但总是有些上当的感觉，老实说，跟我老家没多大区别。老房子、竹筏、稻田、桂花树，月亮山和遇龙桥，在踩车的途中不时望望旁边连绵不断的山峰--山的确好看，可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来看这些山被形容为像骆驼、像大象、像松鼠？算啦，反正当作出来度假吧，况且更重要的是横飞在我身边啊。
　　辰且一边想着一边放慢了车速等横飞，那个老外又迷惑不解的望了她一眼，大概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路上老是走走停停，每次疯狂超了他的车就减速，辰且恶作剧的笑起来。踩车真是太有趣了，车速很快时松开双手时简直有一种跟世界决绝的快感。辰且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荡空山》最后一段，这是《幻听》专辑里她最喜欢的一首，横飞则是《漓江水》，反正就是喜欢窦唯啦。
　　春节旺季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吵吵闹闹的中国游客都走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大多是比较安静的老外，这一点让辰且觉得很舒适。她们去西街找旅馆时，见到丁丁酒吧里收集了很多关于《丁丁历险记》这部漫画的东西，书啊T恤啊杯子啊零零碎碎的摆了一屋，辰且一见漫画就双眼发亮，横飞也只好答应住下来。
　　白天的西街冷冷清清，好似拍古装电视剧时休息的片场，而一到晚上就特别热闹。茶色灯光昏暗，映出一张张仿佛连续拍下的明信片般的花灯牌楼，画面静止、分段的喧嚣叫人觉得异常温馨。酒吧餐馆里的音乐开始慢慢流出来，木色沉沉的露天餐桌整整齐齐铺上了黛蓝色的蜡染桌布，仿佛触手可及的碧莲峰山上也亮起了七彩的灯光——很多白天出游的人就陆续回来吃东西、聊天、点了蜡烛看英文小说或者下棋，当然也有象她们这样在街上光是晃来晃去东张西望的人。
　　她们已经喝了好几瓶黑啤酒，还下了会跳棋，摆渡到对岸打水漂，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到了9点钟，很是发愁这漫漫长夜该怎么来度过，于是只好又在街上东歪西倒的溜达。
　　已经是旅途的最后一晚了，20岁的寒假将成为过去，横飞又要离开了，又只能在深夜的寝室里独自听着唱片的转动，那种无处述说的痛楚——想到这里辰且突然有种回光返照般的痛快。
　　“唉，我不想走路了。”一直在默默抽烟的横飞很烦躁的说。
　　“嗯？”辰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你想干嘛。”
　　“我想蹦着走啊。”
　　“你的意思是说是象小孩子那样的蹦？”辰且怀疑的看着横飞说。
　　“是啊，你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用一种姿势走路，腻死了，也没人想要换一下，我要蹦着走。”横飞很认真的说。
　　“那你就蹦一下吧，反正是晚上。”辰且觉得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为什么不可以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她很过瘾的蹦了几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辰且也觉得很开心似的。走路时身边有个人陪着感觉真是好，况且这个人又是你老掉牙的朋友。
　　“喂，有烟花放不放？”横飞从袋里又掏出一把小烟花。
　　“啊，怎么来的？”辰且很惊喜的接过来。
　　“家里带的啊，从上火车时就一直藏在身上。”横飞洋洋得意。对了，好象每年我们这个时候都放烟花的，辰且想起来了，上一年是在G城最繁华的大马路上放鞭炮，还给巡警吓个半死。不知道窦唯也在这里放过烟花没有，《漓江水》是写给漓江的吗？有谁能知道窦唯写这首歌真正的缘由呢，我们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美丽的幻境罢了。我们在这里，站在也许他曾经到来过的地方，这样说起来不是很不错吗？
　　足够了足够了。
　　辰且跑到小卖部买打火机，顺便买了包“刘三姐”，每次去一个地方辰且总要抽抽当地的烟，虽然平时很少抽。记得有一次，她到岗顶的天河娱乐广场三楼去买碟，正在那里挑得头昏脑涨时突然感到内心特别特别的喜悦起来，非常明亮的感觉。想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左手边的那个男生身上有着熟悉的烟味……抽的第一支烟还是横飞从她爸爸的烟盒里偷出来的呢。辰且歪着头微微笑了起来。
　　“再走一次吧。”在小桥上放完了烟花，辰且又提议把西街再逛一遍。虽然这条一头连着漓江总长不到一公里的小街已经被她们走了几千个来回了，不过辰且仍然很愿意和横飞再专心致志走一遍。在东京街头没完没了大走特走的渡边和直子大概也是如此的心情吧，能够默默同行而觉得似乎说了很多话，那可是要极高默契的。
　　又一次经过丁丁酒吧时辰且突然听到几个很美丽的音色，拉了一下横飞的衣角说：嘿，真象窦唯的。
　　横飞停了脚步，她也停了下来，然后两人快速交换一下眼神，马上推门进去。是窦唯，是他，是山河水，最喜欢的专辑，居然有人在这里播中文歌。我的天，是这样不设防的幸福。因为都是不懂得如何表达快乐的人，她们只能面对面坐着不停的抽烟。
　　辰且恍惚又见到了像从叶缝间透出的阳光般耀眼的微笑，她如此的喜欢着。然而他有一个女儿，后来知道他又有了一个，辰且于是非常失望。像他这样的人，拖着两个不争气的后代简直是负累，生命应该自他开始、自他结束。他要是死了，一个字也不要留下，走得干干净净，不要在这世界上留下任何东西，除了音乐。她跟横飞提起这个问题时，横飞也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当然音乐是不失望的，一开始横飞就跟辰且推荐这个乐手了，她们打算也去当个象他那样的歌手，辰且甚至想撕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只是后来，后来都放弃了。上学后每隔几个周末辰且就要非常幸福的坐在地板上听着他的歌，黯然的想念着横飞和北京。为了莫名的无望，她把她的整个生命放进去。她的生命全浪费了，这样的青春。她又是无所谓了。
　　有时辰且弹着那把生了锈的吉他，倾听着深夜里锵锵的吉他声，想着横飞扔在家里的架子鼓，觉得两个人都有着要命的孤独。喜欢又如何，原本就是寂寞的声音，又何必说出来。
　　横飞要了一瓶漓泉，慢慢的喝着，然后音乐突然停了。辰且很奇怪的站起来，原来那碟是别人拿来酒吧放的，可是还没听到消失的影踪呢。厚着脸皮跟人家借，他说那好听完放在店里明早来拿。临走前那个人穿上他的旧外套，对她们笑了一笑。
　　“他长得一点也不象听窦唯的。”横飞叼着尚未点燃的烟说。
　　“酒吧居然给播这种歌才奇怪呢。”辰且用手握住酒杯缓慢的在桌上推来推去。
　　“明天还看不看日出。”辰且问，“太傻气了吧？”
　　“虽然是很傻愣的行为，不过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去看一下吗？”横飞脸上也一副困惑的表情。
　　“那就去吧。”辰且最后下了决定，“把这个听完就回去睡觉。”她看看表，其实早就过了零点了，这一夜已经在音乐声中悄无声息的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