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金碗吃屎——记湖南工业大学交响音乐会

　　音乐不会使你富有，但会使你幸福；他不能拯救你的灵魂，但会使你的灵魂值得拯救。
　　——桑塔耶那[1]
　　湖南省交响乐团要来这个学校演出，是个让人兴奋的消息。音乐在这片工业大地上变得和水泥路上丢的钱包一样稀少，烂俗的商业歌曲像垃圾堆上的苍蝇一样普及。我是乡下人，但我在这半年目睹了两次用《老鼠爱大米》来为演出或课堂停电救场。
　　演出消息是通过政治渠道传播的。首先是召开各个系的班长团支书会议，硬性规定了每个班必须到场的人数，还说要签到，如同跑早操一样。然后在校门口一个专门贴接种疫苗通知和计划生育通知的角落贴了一张大红纸海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学校考研又取得了历史性突破。
　　傍晚，人群聚集在体育馆的门口，花花绿绿白白，男男女女，穿着都很惹眼。我是个乡下人，首次来听这么高雅的声音，激动的没换裤子也没换鞋，穿了一个旧牛仔裤改造的短裤，下面剪的不是很齐。脚上穿着一双拖鞋，左脚上的商标掉了。
　　系里的干部在门口用和风细雨般的嗓音迎接着到场的学生，我们向他们致以了微笑。演出的场所是个体育馆，正对着舞台是几十排整整齐齐的软座，两边是那种梯形的塑料硬座。软座都留给了其他三个校区的学生，本校的一个也不能进，只能坐两边。但我很想坐软座，于是就和朋友跑下去。门口的一个校警叔叔把我们拦住了，说不能进去的。另外一个校警叔叔瞪着和下水道盖一样又圆又大的眼睛对我说，有规定！瞧，这个学校的校警多么尽职尽责。后来本人又和奸臣似的企图讨好校警，但人家不吃咱这一口，可能本人的性别和尊容都不足以打动一颗钢铁男儿的心。本人生平喜欢和秩序打交道，尤其喜欢破坏一些本人认为不怎么公平的秩序。“破坏者和违法者是创造者。[2]”我还就是要和这个瞪眼的警察斗争到底。我干脆到体育馆外，让柔和的夏风吹拂我犹豫的脸颊，很舒服。终于，外校区的一辆公共汽车满载莘莘学子来到了体育馆旁。我混在其中，像地下共产党员一样逃过了校警锥子般的目光。
　　我们找到了一个靠前的座就坐了下来。前面还有几排空着，估计是给老师坐的。第一排座位前有整齐的桌子，桌子上排列着整齐的矿泉水。这是给重要领导坐的。大约半个小时后，领导们姗姗来了。他们迈着稳重的步伐，挺着圆圆的肚子，举手投足都如样板戏里的演员一样有分寸，胳膊伸着和河蟹似的。看着他们的肚子还有那惯性造作的姿势，我就想我以后怎么也不能当官，当了官十有八九都是那样，呵呵，就我这德性十辈子也当不了官呀。但是到会的领导不是很多，估计都在为学生辛勤的工作，在灯光下阅读重要指示，批改作业什么的，让我们先对这个老师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他们没来使若干瓶矿泉水在桌子上诱惑着后面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在演出之前这个学校的一个重要领导介绍了到场的其他领导，广大同学们致以了强烈的掌声。我觉得脚有些痒，在他们鼓掌的时候用锋利的手指甲抠了抠脚后跟，可舒服了。
　　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外国的交响乐音乐会，观众特庄重，估计我这样打扮得人是进不去的。这个学校音乐会的现场和俺乡下村里看露天电影似的，老婆孩子都来了，有的吃香喷喷的瓜子，有的摇着蒲扇，有的领着对象趁黑暗拉一下被汗湿润的小手，有的和外科医生般与朋友交谈着女演员的胸部和臀部。
　　台上艺术家的演奏天衣无缝，他们演奏的乐曲很多人也都提出了有价值的见解，在此我不狗尾续貂，画蛇添足。我说说现场给我印象最深的几个人吧。
　　指挥
　　指挥是一个交响乐团的灵魂。这场演出的指挥是一个稳重优雅的汉子，属于粗中有细的那种。他向我们介绍了一些交响乐的常识。在演出过程中，不知道哪个家长领来的孩子叫唤了一声，搞得我们的指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狠狠的看。真不知道这些家长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那么小的孩子，儿歌还他妈唱不好呢，听什么交响乐啊。交响乐从娃娃抓起动机是好的，但是这些孩子家教是在是差的要命，要是在俺乡下当爹的早朝他的屁股狠狠地拍上几巴掌了。还有几个小孩用利器敲打不锈钢栏杆，发出了极端要人厌烦的噪音，直接导致了我的精神的分裂。
　　指挥的手臂挥动着，假如没有干扰多好啊，每个人都应该沉醉在音乐中的。沉醉，而不是清醒着过日子。过日子会给我们吃的，喝的，给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在接受的同时，又会很快的意识到这其实没多大的意思，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用俺乡下人的话说就是吃饱了总得干点人事。精神，有几个人还关注呀。大学本来是产生精神的地方，而如今裹脚式英语教育耗费了学生大部分时间，精神去哪里了？“精神啊精神，弥漫在所有的空间，跨越无限的空间，凌驾于各种抗衡思想的极限，你从混沌之中建立起了壮丽的秩序。你伫立在大千世界的天宇面前，凝视着我们头顶上和脚底下周而复始的体系，你遨游在天地之间，独来独往，把你那神秘的爱播惠于万物，万物齐声把你赞美歌唱。[3]”
　　演奏者
　　演奏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秃顶的拉大提琴的还有演奏《梁祝》拉小提琴的。他们以舞台为家，或者舞台就是其身体一部分。台下的人没醉，他们先醉了。他们和台下的纷纭是非更没什么关系。谁愿意理解就理解。他们忘掉了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了一点得失得意非凡春光满面或痛不欲生。他们演奏完自己的乐章，收好乐器，回家。我一直都敬佩执著的人，虽然这个社会总是让执着的人经历千番磨难。他们一辈子也许就拥有那一件乐器，如同作家的笔，裁缝的剪刀，杀手的匕首，农民的锄头。乐器和他的身体已经融合在一起，彼此互为符号。在当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对喜欢的事物从一而终，没有抱怨，没有要求，没有功利，没有解释，没有志得意满，亦没有懊恼和悔恨，明知如此不能有出头之日，不能当优秀干部，不能当模范，也默默地做着。
　　长发听者
　　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个长着很长很长的头发的女子，她头发有一米多长。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像个小资产阶级投机分子。但是我错了，她真的是在听音乐，比谁都纯粹。当我为观众制造的噪音烦恼的时候，她依旧在手舞足蹈。她溶化了，完全游离于高低起伏的声波，像鱼一样游荡在一股清澈的洋流里。她太激动了，甚至让有的人讥笑。旁边几个据说是音乐系的女生不时嘲笑她。她忘记了自己，她想起了自己。她一定有着一个未实现的梦想，可能源于很久以前，或许是一次少年宫的排演 ，那时的梦一直在她的头脑中。此时，以音乐为介质，它释放出来了。“天才需要再疯狂一点儿不是理智一点[4]。”要是一个人连疯狂一会儿的欲望都没了那他的生命无异于终结。没有疯狂的端倪的启发怎么会有后来的理性思考或理性实物。意识是没有界限的，音乐可能会使人产生激烈而盲目的冲动，也会产生纯粹的，永恒的，自由的，开朗的愉悦。
　　苍蝇们
　　后面是几个女生和一个男生。我的暴力倾向在他们的挑逗下几乎要表现出来。男生在女生面前不断表现对音乐的独特见解，连人人都会唱的歌他都能用嘴放出来，还他妈有颤音，真是美极了。他还知道哪种声音是打击乐器发出来的，那种声音是小提琴的，这么大的佛在如此小的庙中快容不下了，我操，简直一个他妈的博士。我愤怒的看了他们几眼，人家不理，可能是咱不够凶恶。他们又说看完了去吃饭等问题，搞得我实在是恼火。就算你他妈懂交响乐，认识大锣，认识小提琴，你他妈也不用在这个时候讲解啊，泡妞确实应该靠见识，但你说的狗屁知识幼儿园的也知道啊。我如果是那个女的绝对不屌你。叽叽喳喳的没教养，讨厌！“虽然人是猴子变的，但总有猴是进化不成人的。[5]”当初我们的老师绝对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也许以为人去多了显得热闹，这他妈又不是看大戏，还他妈下政治任务，人家就是不爱听交响乐就是喜欢听《2只蝴蝶》你们偏让人家坐在交响乐的针尖上，真是闲着没事找事！
　　校警的能耐只限于把个门，维持现场秩序就没他们的事了。我想起了老家喂的一条狗，它拴在门口，不让坏人进我家，但是坏人进去后他就以为那不是坏人，不再咬了。这说明狗的智商是有限度的，它只会执行任务却不知道执行这个任务的目的。
　　演出结束，散场。其实演出的秩序总体上是很好的，除了一些说话的败类和领头瞎鼓掌的。人家演奏声音一小，立即有人反映灵敏以为是和说相声似的刚抖了一个包袱，赶紧鼓掌。哎呀，什么都听不到了。我目送那个长头发的女子走入了研究生公寓，看见人群散去。到地摊卖了一张煎饼，又买了一杯奶茶，算是晚餐。
　　
　　参考文献：
　　[1]《慰藉•救赎•解放——古典音乐之声》 鲁成文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4年1月第一版
　　[2]《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尼采著 黄明嘉译 漓江出版社 2001年1月第一版
　　[3]贝多芬语
　　[4]《曙光》 尼采著 田立年译 漓江出版社 2001年1月第一版
　　[5]湖南工业大学（筹）讲师蒋海匪语
　　
　　魏晓波
　　2005-6-22——2005-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