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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4-14 14:29:45   来自: zy69
  我拍拍贾樟柯的肩膀说……
  作者:孙仲旭
   电影放完,灯光亮起,济济一室的人们在等待,等的是这部电影的导演——贾樟柯,我和一个朋友在过道边兴奋地聊着这部电影。后来,一个低矮而微胖的男人形单影只地挤过来往前走,没人注意他,我却从网上和报刊上的照片得来的印象认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白皙的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
   
   就这样,我总算面对面见到了我心目中的大师。他史诗般的《站台》让我看得如痴如醉,并经常在家里播放它当作“背景声”,后来找到了《小武》,我为贾导演对底层人或曰“多余人”的生活如此关注而感动(这部描写了“小偷”和“妓女”的电影竟在当时受到喉舌的批判)。这次放的《任逍遥》闻其名很久,终于能一睹为快,而且能见到仰慕已久的贾导,这份开心真是难以形容。
   
   贾导坐在讲台上的一张椅子上,跟观众展开了交流,除了有人提出DV拍摄技术上的问题令在场的多数想来不甚感兴趣外,另外一些提问者提问得很精彩,贾导的回答更精彩。这种精彩不是建立在驾轻就熟回答各类媒体采访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贾导的思考和坦诚上。由于我没带录音机也没带笔记录,只能靠不太可靠的脑子记下,晚上择要写下来,未经贾导审阅,错漏之处本人负责。
   
   贾导先谈起拍这部电影的缘起。2001年春他去大同拍一部名为《公共场所》的记录片,对这座山西北部靠近内蒙的城市产生了兴趣(他称其为一座“性感”的城市)。大同是座以采煤业为基本工业的城市,煤层即将采完,当地盛传一个谣言,说是采煤的要到新疆开采石油,贾导先是想以这个角度拍记录片。他也看到了这所城市老工业的萧条,看到五六十年代的俱乐部破败不堪,玻璃尽碎。但最打动他的,是看到青少年的那种孤独感。他想到他的青少年时期是拉帮结伙,在大街上放声歌唱那样度过的,而他在大同看到的年轻人却显然生活在孤独中(边缘状态),他就想到拍一部反映他们生活的电影,很快就带着未成型的几张纸剧本回到大同,边拍边写,完成了这部电影。
   贾导谈到了几个主要演员的挑选,选演斌斌的演员是看到了他极度绝望下的不在乎(贾导用了“无厘头”这个词),选演小济的演员看到了他的倔强和凝结于厚厚的嘴唇上无处发泄的力量,选在《站台》用过的赵涛扮演巧巧是看到了她演好另外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孩的可能性,巧巧的男朋友乔三则是本人就有类似社会背景的人扮演。我得承认,虽然贾导用的全是非职业演员,但表演(也许不应该称“表演”,应是“本色”)都很到位。但是贾导谈到这是他第一次在拍电影时没有控制演员,而是演员反过来影响他,我想他的意思是那几位演员在导演的简洁启发下,细节发挥上都是演员自己的。贾导举了个例子,在他批评演小济的那个演员表演痕迹过浓时,那个演员顶嘴道:“我们就是做作的一代。”这句话让贾导一宿未睡,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个演员的甩头发、吸烟各方面不都是做作吗?影响来自各方面。我也想到一个细节,最后斌斌身绑假炸药去抢银行时,他大声说着港产片里面的“打劫!”——天哪,他不会说“抢钱”!可这能算不真实吗?
   
   在观众的提问下,贾导还谈了许多,谈到他在北京电影学院时每周看两部国产片,却痛苦地感到那都与他的生活,他在汾阳的父老乡亲与那种生活无关,他拍电影就是要拍出被遮掩的事实,拍那些被忽略的人们。我也因此想到,中国电影的最大问题就在于“电影工作者”精神上的被阉割与自我阉割。因为他的电影里有许多记录片的特点,有人提问他眼里记录片与电影的区别,贾导谈到记录片也有很大的问题就是“不真实”,这在我是第一次听到,但又颇在理。此观点的来源是那位拍了“红、白、蓝”三部曲的大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那位一开始也是拍记录片的。在被问到他的电影与市场之间的关系时,贾导明确表示,他最关心是能有投资者给他投钱,能否让他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而几乎不会考虑市场。他还介绍了他是把《小武》、《站台》和《任逍遥》当作三部曲来拍,看的顺序最好是《站台》、《小武》和《任逍遥》,刚好讲述了1979年到2001年的北方故事。有观众问到这部电影里的电视新闻(如中美撞机、张君案、石家庄爆炸案、申奥,WTO等),贾导承认这是争议比较大的方面,但又说以后的电影里不会这么用,因为他觉得这些新闻跟他要拍的普通人的生活实在关系太小。
   
   贾导提到了他的几次被感动。在大同拍记录片时,看到一个流动宣传白酒的舞蹈队,那些女舞蹈演员在演出之后一言不发,面色沉重;拍完《任逍遥》关机后,同一天大同市发生了超市爆炸案,在这部电影里也表现了爆炸案,他为这种巧合震惊,也感到了底层暴力的危险;听到一个东北银行劫案的反应。有个劫犯在犯案前留给家里的信只是抄了一遍任贤齐的《任逍遥》歌词,贾导读了这段歌词,其中打动他的是“英雄不问出身淡薄”,感觉到边缘人、底层人从流行歌曲中得到的启发;贾导在参加戛纳电影节时又看了一遍此片,并为之痛哭——是自己的作品感动了他,还是他为他尽力表现的那些人和生活而痛哭?至少由这些事例可以看出,贾导是个敏感而感情丰富的人,一个不失天真、纯朴之心的人,这在艺术工作者身上应该是基本素质,可惜偏偏我们看到了太多的反面例子。
   
   贾导也主动谈到影片中的一处败笔,就是巧巧跟小济在宾馆谈《庄子·逍遥游》的一段,的确跟影片的整体风格不合适。我心里本来也认为另有一处败笔,就是最后警察要斌斌“你给我唱首歌”,斌斌无奈唱起了任贤齐的这首歌时,我觉得这跟《小武》及《站台》的写实结尾相去甚远,在一位歌迷的提问下,贾导说这来源于他的真实经历,就是一次因为没身份证被警察扣留,警察得知他是个导演后说:“你给我演段小品,演得像赵本山就放你们。”贾导认为这反映了警察自己的孤独感(贾导的近三部电影中的警察形象都颇可玩味,绝不脸谱化地刻画),如此一解释,我便豁然开朗。其实,贾导的电影在细节上也特别注意,有朋友讲每看一遍他的电影,都能看出新的东西,我也这么认为。看他的电影,好似做拼图或拼字游戏,总有意外的收获和乐趣。他是在电影中尽量还原生活的真实,用真实来打动你。他的电影,既能让你生出难言的悲伤,也能引起你的阵阵笑声,那是他的深切的人文关怀和丰富的幽默感直接击中了你。
   
   就这样,带着一脸腼腆笑容的贾导和我们共度了愉快的几十分钟,亲切而真诚地和我们进行了交流。年轻的贾导(三十三岁)已为我们奉献了三部一流的电影。他的思考和勇气值得尊敬,他的原创性和电影手法的纯熟运用让我觉得他几乎已经达到“大师”的境界,但这样当面讲,他大概会觉得肉麻而视我如奉承之徒,所以在与他对望的那一刻,我只是向他翘起大拇指说:“贾导演,好电影!”
   
   注:1、此次活动是缘影会(http://www.u-theque.org.cn)、学而优书店、南方都市报、夏广数字视听产品有限公司2003年4月12日下午举办的《任逍遥》广州首映+导演见面会。
   2.《任逍遥》剧情梗概:斌斌和小济是两个十 *** 岁的男青年,已不上学。小济喜欢一个唱歌的女孩,不顾一切地追求。而巧巧的男朋友是个有背景的人,小济并因此挨打。斌斌也有一个上高中的女朋友,后来考到北京。斌斌想去北京当兵,因体检未通过而未能,他的恋爱也没有前途。斌斌和小济最后身上绑假炸药抢银行未遂,斌斌被抓,小济骑摩托车仓皇逃走。结尾是斌斌在警察的要求下清唱一曲《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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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樟柯 向主流妥协
  南方都市报 2003-04-14
   
  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两导演访谈 贾樟柯向主流妥协
   
   作为第三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内地评审团主席,第六代导演贾樟柯在华语电影圈中的地位无疑得到了业界的充分肯定。前日,贾樟柯在广州长隆酒店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当天,长得白净、瘦弱的贾樟柯导演笑容可掬地坐在西餐厅里,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蓝色夹克衫,与平常人没有太大差别。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年轻导演,却在《小武》、《站台》等电影中发掘出中国电影的希望之光,同时也为国产片赢得了更多的国际声誉。在与本报记者的一番长谈中,贾樟柯就华语电影和个人电影的发展发表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并坦诚表示,希望自己的电影能早一点进入主流市场。    ———孙倩
   
   电影人应该有电影工业的概念,这是文化产业的一部分。我十分反对把独立电影与主流电影对立。
   中国的独立电影应该凭电影技术提升,形成好的工作系统,良性循环,消除大家对它的误解。———贾樟柯
   
    内地电影活跃的一年
   
    南方都市报:作为内地评审团主席,请谈谈你个人对第三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参赛影片的看法。
    贾樟柯:这个活动是针对主流电影举办的,(参赛片)都是些公映的影片,所以我能当评委主席很意外。去年是华语电影的大年,很活跃的一年,发生了两件重要事情:第一,第五代导演不再沉寂纷纷拿出新作品,像彭小莲、田壮壮、陈凯歌、张艺谋等,尤其是彭小莲,很久没有电影了,我们期待她的作品,她是位很有成就的电影人。有很多年轻导演的处女作电影像《寻枪》、《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等,都令人振奋。另一方面,老导演、年轻导演的作品产量也不错,第五代导演也改变了“师长”的角色,陈凯歌、张艺谋都开始转向商业电影,这一角色的转换很重要。目前中国电影的问题在于一直处于主流电影上,很少有导演想做好电影,电影工业上有危机。像(上世纪)80年代每年有250部电影,现在100部都没有,好在张艺谋还有责任感,他兴趣改变也很重要。我的电影是独立电影,小众电影,但我也希望看到大众电影活跃的一年。
    南方都市报:你觉得这届华语传媒大奖提名电影哪些比较有突破性?
    贾樟柯:《寻枪》!首先是部处女作,陆川又是学院背景,还是硕士,但具有很强的商业性,很有抱负,这在以前是看不到的。一般学院派导演爱在艺术性、实验性上努力,对电影工业很排斥,但陆川既有实验性的东西又有抱负,这点非常好,(《寻枪》)让人眼前一亮。我看过他的毕业论文,题目是《体制内的作者》,也是研究一种理想和个性的表达,为寻求电影语言突破作出努力的。
    南方都市报:作为评审团主席,你对评选结果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贾樟柯:评选结果基本上是众望所归。其实我这个评审团主席没有投票权的,(奖项)没出现争执之下,点头就是了,如果出现争议,才参与自己的意见协调一下。
    南方都市报:你最先以为哪些奖项会出现争执?
    贾樟柯:最佳处女作和最佳影片,这两项奖我以为会有争执,结果没出现,大家意见挺一致的。(为什么会是这两项奖?)最佳处女作和最佳影片提名作品我感觉不是一类的,也就是说它们不在一个平台上,应该颇有争议。
   
    希望传媒奖给DV片一席之地
    南方都市报:比起国内其他老的电影奖,如金鸡、百花、长春电影节金鹿奖等,你认为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有什么特点?
    贾樟柯:金鸡、百花那些奖都是业内操作,而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不带官方因素,首先是一批酷爱电影的影迷发起,渐渐会带上影评人的作用开始提升,慢慢建立起一个影评人系统。张艺谋曾批评“中国影评人没有建树”,我对这句话不敢苟同。他们(发起者)都是些独立影评人,有的做记者,有的是自由职业,在报纸上默默耕耘,才评出这么一块影评天地,这个系统是全新的,因此充满希望。
    南方都市报:这个奖有舒琪、焦雄屏这些港台著名影评人加入,那它在学术性、权威性上如何?
    贾樟柯:这个……不好评价,但这样做非常有意义。(上世纪)80年代台湾新电影很活跃的时候,焦雄屏做《忠实晚报》时,也是开辟了这样一个影评板块,对新电影很有推动作用。传媒奖看来也走上了这一步。
   
    南方都市报:你是第一次参加华语电影传媒大奖吧,下一届想再来吗?
    贾樟柯:下一届再来我希望是参赛,希望我的电影能被提名,也就是说,我的电影已经进入主流行列,开始在电影院放映了。南方都市报:你提到主流电影,但你和不少年轻一代导演都在玩地下电影,还有新锐的DV片导演,他们的作品往往都不能够拿上台。那你寄望于我们这个电影奖项能做点什么吗?
    贾樟柯:希望能为DV片设立一个奖项。当然我清楚,目前国内的现状没办法实现,但我真的希望有纪录片的一席之地,帮助我们了解这一类作品。现在DV片的量越来越大,我现在也在拍一部DV风光片,希望能早点拍出来献给传媒奖。
   
    渴望被主流影市承认
   
    南方都市报:你想自己的电影早一点进入主流?
    贾樟柯:当然希望了!主流电影市场影响力大,但不要有所限制就好。
    南方都市报:好像现在中国主流电影的障碍在慢慢变小。
    贾樟柯:是的,审查尺度已有所放宽,所以我很抱希望。电影人应该有电影工业的概念,这是文化产业的一部分。我反对把独立电影与主流电影对立。在美国,八大电影公司以外的电影叫“独立电影”,一样在院线上映,只是些先锋的、实验性的作品。这种电影尊重导演的意愿,虽有资金风险,但实验性的语言对电影技术更新、对主流电影影响很大。像马丁·斯科塞斯,游离在主流之外,却是实验电影的成功方向:成功之后被主流市场吸纳。但中国的独立电影应该凭电影技术提升,形成好的工作系统,良性循环,消除大家对它的误解。
    南方都市报:你认为你的电影进入主流市场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贾樟柯:接受过程!完全接受这需要一个过程。独立电影(上世纪)90年代受主流电影排斥,和传统相差太大,大家现在再看,因为观影经验丰富很多,已经能慢慢接受了。
    南方都市报:你的《任逍遥》改变了不少风格,你开始向主流电影靠近了?
    贾樟柯:对,这部片子情节方面我有意加强了戏剧性,开始尝试“长拳加短打”。我希望自己的电影不要只是一种模式,应该拍受众面更大的作品,更接近主流,把差距拉小,不要只拍一种作品。形式上,我的片长也在改变,以前我很任性,你们现在看到的都是《站台》剪辑版,两个多小时,原片长有3个小时呢。到了《任逍遥》,不超过1小时40分钟。
    南方都市报:是一种妥协?
    贾樟柯:可以说是妥协吧。我需要调整自己的作品,在不影响创作的前提下。比如叙事上,有没有因果关系等,都会很注意了。《任逍遥》叙事上就挺严谨,加强了情节性。不过我的纪录片就更加实验性了。
   
    新摇滚催生风光片
   
    南方都市报:你现在拍的风光片是讲什么的?
    贾樟柯:是一部把摇滚乐与风光结合起来的作品。我是第一代中国摇滚的拥趸,(上世纪)90年代被黑豹、唐朝等乐队狠狠打动过,不过到了张楚一代就没时间再听摇滚了,也变得不喜欢热闹。(为什么?)那时开始迷电影,弄了几年电影的东西。直到去年我听到一些新音乐,特感动,这些摇滚开始把个性与本土性结合,在音乐形式上的实验,进步了很多。我一听到心情就激动。有一次坐火车看窗外风景,突然觉得山水孤独,不能说话,脑子里立即就有了摇滚的旋律,觉得这两者有相通之处,可谓“山水无言,音乐有声”。于是我就试着做这部片子。目前已拍了山西部分,还要在内蒙古、南京、上海等地取景,会走很多地方。
    南方都市报:会选新摇滚的代表作配在片中吗?
    贾樟柯:会的。我最喜欢左小诅咒和王磊的音乐,尤其是王磊,本土化风格很重,很适合我的片子。
    南方都市报:有没有想过尝试李杨的《盲井》那种纪实风格的纪录片。贾樟柯:这部片子我没看过。我想纪实风格片子对我是新东西,以后可能会涉足。
   
    新片锁定旧上海革命题材
   
    南方都市报:目前在大电影方面有新的动作吗?
    贾樟柯:下一部故事片我正在筹备,是讲(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的故事,三个主角分别是一个法国女人、一个日本男人、一个中国男人。是一部集中国国际级明星、欧洲演员的极大的工程,戏剧性特别强。虽然故事走向是虚构的,但电影的人际关系相互牵连,较以前这对我是极大的改变。南方都市报:为什么会选旧上海题材,像《紫蝴蝶》、《茉莉花开》都是这一年代,不怕别人说你跟风?
    贾樟柯:大家都看中这个年代的上海,因为这是第一次国格全球化的地方,上海从小村落发展成国际大都市,有很多人改变,令这个城市非常有故事。我其实对上海一无所知,但这段历史我早在上学时就想拍,当时看过很多日本、韩国的革命家回忆录、张国焘的回忆录,透过历史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根据回忆录提供的素材,来想像剧中情节。
  本报记者 孙倩 实习生 刘浠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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