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再次推荐一个适合拍电影的小说：你去过八里湾吗

　　[watermark]上次推荐了一篇，很快就有了主。
　　这次再推荐一篇，刚刚写的。欢迎提意见，谢绝转载。
　　　　　　 你去过八里湾吗
　　　　　　　　　　　　　　　 文：老了
　　县城的春天和农村不同，也大城市也不一样。农村的春天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从硬邦邦的土地渐渐变软开始，一直到变成一个温热的盘子，盛着红花绿草、庄稼蔬菜，色香味俱全地呈现在人们眼前。大城市的春天则好像被电梯屏蔽着，微弱、迟钝而又匆忙，人们刚刚从自来水温度和风中的沙尘里感觉到春天发出的一丁点信号，电梯门突然敞开，就到了夏天。大城市的天气总是迫不及待的燥热，姑娘们迫不及待地脱下毛衣，换上裙子。满大街都是蠢蠢欲动的欲望，春天彻底成为一段没有铺垫更没有高潮的性交。
　　县城的春天是从人们的睡梦中醒来的。在人们梦见一团火，迷迷糊糊关了电热毯之后；在人们梦见架上祥云，在天空飞翔，蹬掉了一层被子之后；在人们梦见暗恋的异性，然后和他（她）互诉衷肠，亲密接触，弄脏了床单之后，春天就到来了。
　　春天的到来对县城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对小敏来说。她工作的这家歌厅空调老化了，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嫌房间冷，小敏拿遥控器调了半天，也不管用，常有客人不满地责备：恁这空调是不是只能吹冷风？
　　过一会，就能吹热风了。小敏进房间前刚刚脱了外套，只穿一条单薄的裙子，按遥控器的手指头想哆嗦，她咬着牙，不让手指头哆嗦，她知道：手指头一哆嗦，心就哆嗦，心一哆嗦，浑身就哆嗦，客人见她哆嗦，更觉得冷。
　　是它吹热风啊，还是你吹热风？
　　小敏坐到客人腿上，冲客人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都吹。
　　恁还会吹啥？客人不怀好意地问。
　　吹这个。小敏从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和客人手中的酒瓶碰了一下：来，吹一个。
　　手机响了，小敏看到一条短信，果然是他的。
　　唱歌！唱歌！客人冲小敏喊，带着酒味的唾沫星子喷了小敏一脸。
　　你们唱什么歌，我给你们点。小敏拿起点歌器。
　　给俺点个两只扑啦蛾子！
　　哈哈！大哥真会开玩笑，小敏会意地大笑两声，用点歌器找到了这首歌的编号，按下确定键。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客人拿起话筒，刚唱了一句，小敏就鼓掌，再熟练地冲客人抛了个媚眼，接着拿起手机，回刚才的短信。
　　上班时间，恁咋老发短信啊！客人一本正经地责备小敏。
　　不好意思，我马上关机。说着，小敏发了最后一条：再说。接着把手机关了。
　　还是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里，小敏认识了他。
　　那天晚上，小敏陪一伙客人唱歌，快到凌晨才结束，准备回去休息，服务生从一个房间里跑出来，叫住了她：别慌走！快！又有人来了。
　　噢。小敏哼了一声：这么晚了，啥人啊？
　　来半天了，要长得好的，多会儿那几个过去，人家不要，说长得忒孬！
　　小敏笑了：我长得也白搭。
　　服务生顺势摸了一把小敏的屁股，说：别谦虚了，你骚得很。
　　小敏在门外就听见服务生贱兮兮的声音：长得好的来啦！追随着余音，她懒洋洋地走进房间，昏暗的光线里烟雾缭绕，三个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小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到中间的那个人用普通话说：小春，要她干什么，咱弟兄三个聊聊天不就成了？
　　留下，热闹。小春冲小敏说：坐下吧。
　　小敏靠着小春坐下，小春指着中间的那个人说：坐南哥旁边。
　　好。小敏嘴里答应着，心想，肯定都是没多少钱还想找小姐的穷青瓜蛋子，三个人找一个小姐。
　　南哥好。小敏挨着南哥坐好，南哥没看她，冲服务生说：再搬一箱小青岛。
　　服务生点头哈腰地走出房间，带上门。
　　南哥，你头发怎么这么长啊。小敏摸了一下南哥的头发，她发现这个男人有些面熟，有点像电影《古惑仔》里郑伊健演的陈浩南。
　　南哥没理她，把长发一甩，从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和小春碰了一下，又和另外那个男人碰了一下：来，小春，三皮，喝一个。
　　南哥，你是不是演电影的。小敏故意和他开玩笑。
　　是啊，你看过？南哥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又带着点胸腔共鸣，很有分量。
　　看过，《古惑仔》嘛。小敏笑着说。
　　那里头还有我呢！小春说：山鸡是我演的。
　　你还会演山鸡？三皮在一旁说笑：打鸡倒在行。
　　不过，你这个光头倒有点像。小敏冲小春说。
　　下面的小光头更像！小春抓住小敏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裤裆上，大笑。
　　南哥一边微笑一边看着他们。
　　不过南哥说话和咱们就是不一样。小敏问：南哥不是本地人吧？
　　南哥没有回答小敏，只说：点歌，唱歌。
　　小敏拿过点歌器：我点，南哥你唱什么？
　　我不会唱。南哥说：你们唱。
　　那天晚上南哥一首歌也没唱，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小敏也没怎么唱，三皮的嗓子不错，一首接一首，像个人演唱会那样从头唱到尾。中间，小春也唱了一首《没那种命》，连唱带表演，连喊带蹦，南哥和小敏都乐坏了，三皮捂着肚子说：你的调都跑到八里湾去了！
　　八里湾？南哥自言自语地说：八里湾是什么地方？
　　八里湾是离县城八里地的一个地方，有好多水坑。小敏对南哥说：是咱县的著名景点。
　　哦。南哥轻轻点点头，拿起手中的酒瓶和小敏碰了一下。
　　可能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南哥的脸在小敏眼中渐渐恍惚起来，他不光像郑伊健，还像另外一个人。
　　八里湾？县一中高三二班的马燕妮同学吃惊地说，那离学校得有八里地吧，去哪弄啥？
　　好，好，好多水，可好看。毛恩列说：是咱县的著名景点。
　　能远，咋去？马燕妮心里打鼓。
　　没，没事，我有车，带着你。马燕妮的同桌毛恩列结结巴巴地说：星期六下午，下，下了课，去不？
　　在毛恩列同学笨重的自行车上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马燕妮感觉自己的骨头几乎要和自行车一起散架了：不就八里地吗？咋才到？
　　毛恩列支好车，擦着额头上的汗，说：你看，风景咋样？
　　啥风景啊？就几个水坑！马燕妮没好气地说：还能冷。
　　春，春天一来都好了！毛恩列说：著名诗人普希金发过言。
　　咋发的？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毛恩列站在水边，张开双臂，用普通话抒情地说。
　　这个动作让骨瘦如柴的毛恩列看上去实在像一把弹弓，可对马燕妮来说却充满了吸引力。毛恩列是县一中最有名的校园诗人，曾在《辽宁青年》上发表过自己的诗歌，这一点让马燕妮肃然起敬，虽然她看不懂毛恩列的诗，但却欣赏他的深沉和渊博。
　　啊！大海啊！故乡！毛恩列对着水坑诗兴大发。
　　大海？马燕妮笑了，说：这不是水坑吗，咋又成大海了？
　　八里湾就是咱县的大海！毛恩列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海子，你知道不？
　　谁家的孩子？马燕妮疑惑地仰了仰眉毛。
　　不是孩子，是海子。毛恩列一本正经地说：中国著名诗人，和徐志摩、汪国真齐名的诗人，他写过一首诗，叫《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题目能美。马燕妮表示赞赏。
　　毛恩列面朝水坑，开始背诵起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票和蔬菜……
　　他关心粮票弄啥？马燕妮不解：不都作废了吗？
　　他写的时候还没作废呢。毛恩列接着朗诵：我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房子？马燕妮这才看到，八里湾远处的水坑边上，正在建一座楼房，已经建了三四层了，心想建这座楼房的人大概也挺有诗意的，让住在里面的人能够面朝县城的大海，看到春暖花开。
　　走，上去看看？马燕妮说。
　　这座楼还没有封顶，可能是冬天暂时停工的缘故，里面什么人也没有。沿着没有栏杆的水泥楼梯走上去，马燕妮心里有点怯，不由自主的拉住毛恩列的衣服。此时的毛恩列表现得颇有男子汉气概，扶着马燕妮的胳膊走了上去。他们站在最上面的一个平台上，往下俯视，视野一下子辽阔起来，八里湾的水坑竟变得美好了，尽管不断有冷风吹过，马燕妮心里却感觉有股暖流缓缓往上涌。
　　要能考上大学就好了。毛恩列看着远处说：挣了钱，在真正的海边卖个别墅。
　　你学习好，肯定能考上。马燕妮说：我不中。
　　你不是学音乐吗？分低。
　　唱不好，专业怕过不了。马燕妮叹了口气。
　　你给我唱首歌呗。毛恩列说。
　　马燕妮的脸一下红了：可不中，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毛恩列说：唱吧唱吧。
　　马燕妮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冷嗝，总算鼓起勇气，唱了起来，歌声颤抖着向远方飘去：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给我点个《雪山飞狐》的主题歌。南哥对小敏说。
　　这是小敏第二次见到南哥，和第一次不同，这次南哥是一个人来的。不过，南哥并没有点名叫小敏陪唱，服务生叫来一排小姐，小敏站在其中，南哥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去的时候，她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南哥的目光中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表面上像冰棍，其实却像焊条，只要多停留一秒钟，就能让女人的心迸出火花。
　　就她吧。南哥冲小敏努努下巴，对服务生说。
　　谢谢南哥，小敏殷勤地靠着南哥坐下。
　　南哥取出一盒苏烟，撕开一个小口，用手指轻轻弹了两下，递给小敏。
　　我不抽烟，南哥。小敏顿了一下：戒了。
　　哦。南哥自己叼上一根，小敏迅速拿起打火机，啪一下打着火，递到南哥面前。
　　今天你那两个朋友没来？
　　工地上有点事，我让他们去处理了，还没结束。南哥深深吸了一口烟，吐了个大烟圈。
　　南哥是做建筑的啊？
　　家里是干这一行的，来你们县做两个项目。
　　好啊！小敏说：这两年县城搞开发，房地产开发商都赚了大钱。
　　南哥淡淡一笑：赚那么多钱，也没多少意思，也挺辛苦，你像我，在家呆着多好，我们家就在海边，没事在海边晒个太阳，游个泳，多么美好。到你们这县城来，穷乡僻壤，没山没水，啥好玩的地方也没有，工地上一天到晚出事，多亏小春和三皮在这里有点背景，才能抗住。
　　山是没有，水我们这里有啊，还有大海呢。小敏和南哥争辩起来：听人说八里湾就是我们这里的大海。
　　哈哈！南哥大笑两声：那改天我去看看，要是好，我就找人批片地，建几栋楼。
　　那你可要便宜点卖给我一套！小敏拿起点歌器，输入《雪山飞狐》主题歌的编号。
　　九九折。南哥拿起话筒，深情地唱起来，南哥唱的这首歌竟然是小敏最喜欢的一首，小敏更没有想到，南哥能把这首歌唱这么好：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采……
　　你唱得真动听。毛恩列鼓掌的回音在楼上寂寞地回荡。
　　县城的方言里原本没有“动听”这个词，一般人夸马燕妮唱得好，都用“不孬”来表达，或者说“好听”。马燕妮打心里喜欢“动听”，她觉得“动听”从毛恩列嘴里说出来，就像两片青花瓷碰撞发出的声音那样悦耳。
　　你要是艺术学院的考官就好了。马燕妮看着毛恩列，这时天已黄昏，毛恩列瘦削的脸只剩下一些黑色的轮廓。
　　你一定会考上的。毛恩列说：相信自己，这很重要，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你现在虽然还是一只小小鸟，可你的未来一定不是梦。
　　马燕妮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八里湾的水坑。
　　我爱上了一个人。毛恩列在一旁说。
　　啊？马燕妮心情一下复杂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毛恩列想表达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一种莫名的激动让她的心一下子跳了上去，堵住了自己的嗓子眼。
　　我把她照片拿来了，想让你看看，帮我出个主意。毛恩列这时候越沉着，马燕妮就越复杂，仿佛五脏六腑一块跳起舞来：在哪？
　　毛恩列从兜里摸索半天，取出一面小圆镜子，递给马燕妮。
　　马燕妮接过来，镜子里是自己黑乎乎的脸，已经看不清五官了，却能明显得看到这张脸中间，有一道白色的裂缝。
　　刚才骑自行车的时候硌烂了。毛恩列从马燕妮手里拿过镜子，照了照自己，声音颤抖着，问：燕妮，你说，她能同意吗？
　　春天到来的时候，小敏接到了南哥的电话。小敏第二次和南哥见面的那天，南哥喝了很多酒，还唱了小敏最喜欢的歌。后来南哥醉了，忽然趴在了小敏的腿上痛哭起来。小敏有些慌张，客人喝多了在小敏身上乱摸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可像南哥这样连碰都不碰小敏，却趴到她腿上哭的客人，小敏还没有经历过，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拍拍南哥的后背，又抚摸了几下南哥的长发，她发现南哥的头发特别软，又特别顺。以前，小敏在发廊里当洗头妹那几年，她也很少见到男人有这么柔顺的头发，到歌厅上班后，更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小敏抚摸着南哥的头，说：别哭了，没事。说这句话时小敏觉得很可笑，没事，当然没事，哭有什么事，南哥为什么事而哭，她也不需要知道。
　　临走的时候，南哥没有给小敏小费，他掏出一个用精美的装饰纸包装的盒子：送给你。
　　没事吧？小敏关切地问。
　　没事。南哥淡淡地说。
　　小敏送南哥出门，一回来，刚收拾了房间的服务生淫笑着对小敏说：这么长时间，你俩没在房间里操逼？
　　操你妈的逼！小敏冲服务生就是一口唾沫，服务生训练有素地一侧身，唾沫挂在了他的耳朵上，粘粘地垂了下来，仿佛一只银色的大耳环。
　　没事。毛恩列往下拽马燕妮的裤子时，嘴里喃喃说道。突如其然的一切，马燕妮根本没有任何预想，她浑身都在颤抖，她无法分辨颤抖的原因是幸福还是寒冷，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幸福还是慌张，她说：太早。
　　不，不早。毛恩列喘着气说：你都十八了，到春天就十九了，我现在就十九了，到春天就二十了，正，正好。
　　地上冷。马燕妮的声音颤巍巍的。
　　毛恩列顾不上回话，趴在马燕妮的身上拱了半天，也没找准地方：是这儿吗？
　　我也不知道。马燕妮说。
　　疼。马燕妮忽然感觉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刺入了她的身体，这个瞬间她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只是，晚了。
　　从八里湾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那时候，马燕妮还不知道，这个冰冷而又狂野的晚上将改变她一生的命运，毛恩列的自行车没有来时蹬那么快了，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马燕妮看着那些水坑一片一片向后退去，平静的水面像一副副刀片，把她的骨头刮得嗡嗡直响。
　　紧接着的那个春天，马燕妮不止一次看着父亲的刮胡刀片发呆，有两次，她甚至鼓起勇气，拿起刀片对准了自己的手腕，最终还是放下了。有两次，她甚至鼓起勇气，想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父母，最终还是没说。父母每天都在吵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越吵越厉害，马终于在马燕妮高考前两个月正式办了离婚手续。那一天，马燕妮从家里偷了一个存折，从班里一个同学租的房子里找到吓破胆子的毛恩列，说：你走吗？
　　毛恩列低着头，不敢看马燕妮。
　　你走不走？
　　毛恩列还是不说话，手里拿着一本刚发的时事政治资料，搓过来，搓过去。
　　马燕妮扬起胳膊，使了全身的劲，巴掌在空中甩了一多半，又放下了，她死死地盯着毛恩列，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毛——恩——列，操——你——妈——的——逼！
　　那是马燕妮第一次说脏话，说完她就走了，买了一张去济南的长途汽车票，偷偷堕了胎，后来又去了南方，先是当洗头妹，又去歌厅当小姐，后来听说父母分别再婚了，又都调到了外县工作，马燕妮就回到这个县城，这个县城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马燕妮了，就连服务生也只知道她叫阿敏。
　　回忆往事的时候，阿敏唯一自豪的，就是没有当着毛恩列的面哭。
　　打开南哥送给她的盒子，一部崭新的镜面手机呈现在小敏的面前。开机画面是一朵鲜红的玫瑰。刚打开，就收到南哥的短信：什么时候去八里湾？
　　小敏还不太会用这个牌子的手机，好不容易才回了几个字：冬天太冷，等春天吧。
　　春天到来的时候，小敏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中的她和毛恩列在八里湾的水坑边邂逅，还有背景音乐：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毛恩列像电影里面的男主角那样，留着一头长发，深情款款地问候小敏。
　　好个屁。小敏酸酸地说：听说你考上了名牌大学，发了财，在海边买了房子，咋不邀请我去玩？
　　你咋知道的？毛恩列诧异了一下，说话的声音慷慨激昂起来：燕妮，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我苦苦打听你的消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一直挂念着你，挂念着我们的孩子？对了，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他——已经七岁了。说着，小敏指着水坑远处，一个天真可爱的小男孩在阳光中蹦跳着走来，嘴里大喊着：妈妈！爸爸！
　　这时候，小敏忽然打了个冷战，跑动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血乎乎的肉团，这个肉团越来越小，从身体那么大变成拳头那么大，又变成蚕豆那么大，钻天猴那样在地面旋转，直钻进小敏的身体里，让小敏再次感到多年前那个夜晚的疼痛。
　　毛恩列的样子也突然变成了南哥，抱住她的腿痛哭起来，小敏想用手去抚摸他的头，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从梦中惊醒时，小敏出了一身汗，是春天才会出的那种汗。
　　手机响了，小敏看了看来电显示，接通。
　　你真的想去八里湾啊？小敏从梦魇中彻底醒来，笑着晃了两下脑袋。
　　你们这边的大海，真漂亮。在车上，南哥看着八里湾的水坑，撇着嘴笑了。
　　是啊，海滩上也没人。小敏也笑了：春天都来了，还没人。
　　这座楼是什么时候建的？南哥问小敏。
　　尽管从那天之后，小敏再也没有去过八里湾，甚至连道路也记不清楚了，但她还是远远就认出了南哥所指的那座楼，和多年前一模一样，还是三四层的样子，还是没有封顶。
　　好多年了，那时候县城刚刚搞开发，不知怎么回事，没建起来，就成了烂尾楼。小敏幽幽地说：南哥，给我支烟。
　　南哥取出一包苏烟，递给小敏：走，去看看，有没有接下来建的价值。说着，南哥把车开到楼前停下。
　　一进楼，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南哥皱皱眉头，拉着小敏的手，说：走，上去也许空气会清新点。
　　上楼梯的时候，小敏产生一种时空回转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自己还叫马燕妮的时候，这种错觉痛苦而又美妙，让小敏不能自拔。小敏还隐隐感觉到，仿佛有一面镜子，在背后照着他们，这面镜子中间裂了个缝，缝的左边是毛恩列的脸，右边是南哥的脸。
　　三楼的楼梯口站着两个人，小敏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啊？你们俩啥会儿来的？
　　刚来。小春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小敏还没来及紧张，被三皮一脚踹倒在地上，惨叫了一声。
　　想活命就别喊！小春一个箭步跟上，照着小敏的后背、乳房、小腹就是几脚，小敏在地上边打滚边听到自己身体内部发出一种咯嘣咯嘣的声音，像是什么碎裂了。
　　别打别打。南哥总算开了口，不过他说的不再是普通话，而是小敏熟悉的县城方言：小姐也是人，别打。
　　你们想咋？小敏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自己从没见过的那种凶残。
　　不咋。小春说：要钱。
　　钱？小敏意识到了危险，她想喊，也没有用，就把钱包掏出来，往地上一扔。
　　这里面能塞多少？还没你的逼大呢。小春从腰里扯出一把剔骨刀，放在小敏的脸上。
　　还有项链，耳环。小敏被剔骨刀的寒气逼得浑身乱抖。
　　三皮捡起钱包，拉开拉锁，从里面轻巧地摘出两张银行卡，放在小敏的眼前晃了晃：密码？
　　这两张银行卡里放着小敏多年来所有的积蓄，这笔钱小敏本想留着，等将来找个人嫁掉时，置办些嫁妆，她刚一迟疑，就感到剔骨刀面又在她脸上猛地压了一下。
　　南哥，看来不放血她还不说。
　　放点。南哥的语气还是那么淡定。
　　158872。小敏瘫在了地上。
　　哎，说了不就没事了。小春转头对南哥说：不过，她这个好像不一定对，不像是生日啥的？
　　估计没错。南哥想了想，说：这是我给她那个手机的后六位号码。
　　这个骚娘们，还真看上南哥啦，南哥魅力真大！小春说着，把一只手伸进小敏的毛衣里，裤子里，乱摸了一阵，嘴里嘟囔着小敏听不清楚的脏话，然后，问南哥：还操一气吗？
　　算了，一个老逼。南哥淡淡地说：沾上病麻烦，老法，直接弄死。
　　
　　几个月后，警方抓捕了一起特大杀人抢劫团伙，这个团伙的成员共有三人，都是县城无业青年，他们劫持并杀害了十余名三陪小姐，获得赃款五十多万元。其中，在一名成员身上，发现了两张开户名为马燕妮的银行卡，据该成员口供，这两张银行卡由于密码不对，没能取出。
　　真正的密码只有小敏一个人知道，是另外一组六位数，在她工作的那个歌舞厅里，用点播器输入这六位数，就能听到那首小敏最喜欢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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