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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8-08 09:40:34   来自: zy69
  一个人的影像——和贾樟柯谈电影
  作者 朱红军
   我越来越觉得一部电影的好坏不在于这部电影是不是讲述了真理,而在于它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一部电影,无论他提供的是多么幼稚的视觉观,但只要是非常真实的,就是好的电影,值得关注的电影。
   贾樟柯和他的电影一样,常常在风光和困窘中游走。四月初,在南京遇到他,是在几场大学校园的影片交流会上,当时《任逍遥》市面上还没出现,放映的是《小武》和《站台》。交流会的第一站是在市郊的一所理工科大学,场面的冷清多少有些令他尴尬,但是第二站、第三站的爆棚场景又让他很快寻回了许多的安慰。
   他对我说,自己习惯了,有点宠辱不惊。面前的贾樟柯,不苟言笑,甚至有些腼腆,只有在论及电影时,才忽然精神抖擞起来,并且滔滔不绝。
   透过纪实的方法能够看到真正的电影之美
   朱红军:你的名字总是令人想起独立电影的概念,有趣的是,电影独立表达的传统早已有之,现在却似乎成为以你为代表的新生代影人身上独有的标志。
   贾樟柯:新生代其实从来没有刻意地在自己身上强加什么标签,他们和我一样只是固执地以为,电影最本质的追求应是直接、真实的个人表达,并且在地下固执地实践着。正如你所说的,在我们国家的电影史里,个人表达的传统其实一直都没有完全消失,比如说20年代《神女》那样的作品,40年代费穆、袁牧之的作品,都透露着非常强的个人色彩和对东方电影美学的探索。但是这种个人对世俗社会尊敬的传统,到了文革前后形成了一个中断,那个时候我们强调高大全的形象和所谓的革命文艺。这个中断之后,到了80年代,从第四代导演像谢飞、吴天明,开始修复这个传统,一直到第五代,逐渐回归个人化的创作,但同时又遭遇了改革开放的时代思潮,并无法不与之发生联系。到了90年代,个人化的努力已经非常明确,越来越集中在独立电影里,新生代这方面可能会表现得更突出些。
   朱红军:表达的独立性是一种姿态,但有时这种姿态展现出来的并非真理,会偏颇,甚至误差,怎么办?
   贾樟柯:像我的《站台》,虽然讲的是中国人的历史,中国人最重要的那段岁月,但仍然是从我自己的角度观照这个世界,我当然不能指望所有人都会产生共鸣,但至少会有一部分人心有戚戚焉,对于电影,已然足够了。我越来越觉得一部电影的好坏不在于这部电影是不是讲述了真理,而在于它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一部电影,无论他提供的是多么幼稚的视觉观,但只要是非常真实的,就是好的电影,值得关注的电影。太多的角落,主流或许关注不到,但对于艺术家而言,这些才是弥足珍贵的。
   朱红军:你的“汾阳三部曲”,像《小武》、《站台》,在拍摄手法上都一脉相承地强调纪实性,试图以记录的姿态不动声色地观照生活,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这种方法?
   贾樟柯:一个导演他一生应该有两个工作,一是非常敏锐的与这个社会发生关系,甚至是一种紧张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来寻找观察社会观察人的独特视角;另一就是要找寻电影方法。我是比较偏爱纪实美学,这不是说我们这个时代只能用纪实的方法才能表现,也不是说我们的精神世界也只能用纪实才能表达。但是我一直觉得纪实是最贴近电影本体的方法,透过纪实的方法能够看到真正的电影之美。
   朱红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电影之美?
   贾樟柯:我最初也迷恋好莱坞体制内的电影,像科波拉的《教父》、《现代启示录》,觉得那里面的气氛和感觉就是电影的魅力所在。后来在电影学院看到了法国导演布列松的《死囚越狱》,人的感觉开始变了,那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品格,我于是在想一个问题,什么是真正的电影之美。这几年实践下来,我渐渐明白,所谓电影之美就是电影本体透露出来的美感,就好像绘画要研究材料一样,电影这种材料最有特点的就是纪实性,巴赞、克拉考尔几十年前就这样说过,但是具体到每一位导演,需要一个选择的过程,而我选择了纪实。电影史上那些充满了纪实美学的电影总是让我非常激动,如新现实主义时期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再远的像纯记录的《北方纳努克》,我从中看到了一种材料之美并且为之迷恋,我想暂时还离不开这种方法。
   我要拍太阳底下自然的生生死死
   朱红军:有评论说,你的第三部电影《任逍遥〉里隐含着你尝试美学转变的努力,我感兴趣的是,如果在电影内容和电影语言中进行选择,你更愿意从哪个方面着手转变?
   贾樟柯:我更感兴趣于新的电影语言,包括我最近在做的一个记录片,也在尝试一些改变。我在读书的时候特别迷恋苏联的蒙太奇学派,大师选修课我选的也是爱森斯坦,但是到拍电影的时候,我却跟他们离得很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在新的记录片里做些蒙太奇的尝试,用新的电影语言去观照新的世界中发生的事情。至于内容方面,我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好多话没讲出来,还不够,包括对80年代的回忆,只是一个开始,还做的不够好,还有太多的记忆经验,堵在胸口需要阐释出来。相信自己还会再拍一两部80年代的作品。
   朱红军:导演对于一种电影语言的选择或放弃,相信会受其电影价值观的影响,你在现实的影片中弃蒙太奇而多用长镜头,这种选择背后是不是也有着更深的思考?
   贾樟柯:爱森斯坦的蒙太奇电影从语言到形式,我都非常感兴趣,但存在一个问题,这样的语句的选择、电影词语的排列,必然带有导演非常明显的意图、主观的评价,这种态度是我在处理自己的题材时不愿意采取的。因为我觉得现实的生活是暧昧不清的、偶然的,是不可琢磨的,而且我们对自己的生活也是无法定论的。我希望有一个更开放的方式来与现实发生联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自己的美学兴趣在制作时自然地转变,给叙事给电影更大的空间。我觉得艺术家渗透在作品中的态度视点是最重要的,那是自己与作品的关系。在《站台》里,我就喜欢离远点看人物,不想中断场景,人为的强调任何一个细节。如果我现在过早的使用心爱的蒙太奇的做法,我想我的电影会发生非常大的转变,可能变得很主观很强暴。蒙太奇骨子里与好莱坞方法一样,他们是在强加受众信息,当然这种信息也可能是真理的讲述。所以,我的前三部影片还是主要采取了长镜头和纪实的手法更多一点。
   朱红军:看《站台》时,我想起了伊朗导演阿巴斯的电影《生生长流》,影片中对于1990年伊朗大地震的故事也是更多地采取了长镜头的方法,再看台湾的候孝贤、日本的一些导演似乎也和你一样经历过这种对于电影方法的选择。
   贾樟柯:亚洲特别是东亚电影,有时会有一种同质性,不仅在内容上,也在表达方式上。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们相对来说面对的社会问题、个人问题、伦理问题也比较接近,经历也比较相似。我特别喜欢侯孝贤的《风柜来的人》,那是80年代的作品,当时的台湾正处于经济转型时期,和我们改革开放初期很相似,我90年代初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觉得很亲切,台湾年轻人的故事与当时我家乡的年轻人的故事其实一样,台湾80年代所经历的波动和震荡其实也正是我们90年代在经历的。所以产生了许多电影在表达和视角选择上的相似性。我非常欣赏侯导的一句话,“电影的形式没有高深的学问,你看待世界的方法就是你电影的方法”。而这完全是一个文化的选择,立场的选择。当我们有了类似的价值观,观照世界的方法,可能许多东西都变得相似了。就比如侯孝贤,他许多电影的灵感其实来自沈从文的自传,他从中感觉到了东方人的生命经验,所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的事情,他要拍太阳底下自然的生生死死,我也想这样。这种世界观并非沈从文自传里才有的哲学观,可能每个中国人都曾有过,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作品会觉得亲切。相信有同样生命感受的人在选择电影方法时可能也会变得相同。这不是艺术上的雷同,他属于东方美学自身,属于亚洲,属于中国。
   生活就是所有不知道的组合
   朱红军:《站台》和《小武》里,灰色色调充斥银幕,镜头语言也都以中远景为主,几乎没有特写,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贾樟柯:灰颜色是我喜欢的色彩,它也是我的家乡的色彩,北方的色彩,即便在春天,那里也不像南方桃红柳绿,我们就生活在这个色调里,它是无法回避的存在。另外,在《站台》里都是远景,除了两个特写,一是明信片,“花花世界真好”的字,另一是钟萍失踪前在车上的近景。我想说的是,那个年代离我们并不太远,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80年代,《站台》是那个时代的气息,我希望把它拍得像音乐一样,甚至想把他抽象再抽象成为一个味道。我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网友对于《站台》的评论,通篇不讲电影,而是他自己的生活,我看后非常感动,那就是我要表达的东西。
   朱红军:《站台》在叙事上似乎不注重因果的连贯,镜头的组合也看不出太强的逻辑性,甚至有人说,影片的上半部和下半部颠倒看也差不多,这是刻意为之的吗?
   贾樟柯:《站台》这部电影是线形的叙事,每一个事件之间它的关联性并不很强,因为我观察生活就是这样的结果。甚至于这部电影里只有生活的结果,没有原因和过程,我放弃了起承转合,只是一个一个结果,一个一个生命的状态。其实之前的剧本,每一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和铺垫都很完整,但开机之前我突然觉得这个剧本对我来说有问题,我在想我们了解世界的方法难道就是这样的吗?我们很熟悉的人、我们每天都见到的人,难道我们真的了解他的一切吗?我觉得不一定。对我来说,生活就是所有不知道的组合,它给我一个一个无法拒绝的结果。所以我把《站台》拍成了一个一个无法拒绝的结果。当然,如果检讨自己的创作的话,有时就显得太自由,太个人化,可能是我们应该走出去的泥潭,但也有可能是我们最有魅力的一个泥潭,没有办法我们生在这个泥潭里,改变很难。
   朱红军:《站台》取材于你自己的生活经历,寄托电影理想或许会容易些,问题是,一个导演的个人体验终有耗尽的一天。
   贾樟柯:在站台里的故事,50%是我亲身经历的。这电影其实有两部分经验,一部分是我姐姐的生活,一部分是我自己的。每部电影都是导演的自传,即便是商业片,我相信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生命体验。比如吴宇森的电影,《喋血双雄》、《英雄本色》中关于兄弟关系、关于江湖气质,绝对与其在香港的生活经验有关。最近我比较迷杜琪峰的《枪火》,非常像一部默片,也属于那种极少主义的创作方法,而且非常实验。其实什么样的片子都可以寄托导演的理想,关键在导演选择什么样的电影方法。
   朱红军:像《站台》这样的电影,气氛是沉闷压抑的,情节的戏剧性又很弱,可能有相当多的观众难以接受,你在拍摄时有否考虑到这样的后果?
   贾樟柯:电影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发展后,实际上已经分化了,即我们通常意义上讲的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有很多人不承认这样的区分,我觉得这是不务实的。事实上,导演在拍摄电影时,的确受两种截然不同的目的驱使,一种从策划制作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了适应观众普遍的审美情趣,适应大众已有的观影经验,以赢利为目的,好莱坞堪为代表。而另外一种则从新浪潮电影开始,到后来的作家电影,朝着另外一种方向,只为了完整表达导演自己的美学经验,表达导演对世界的看法。观众在这两种电影环境中也随之分流,像《站台》注定不可能有太大的受众群,因为它的叙事模式是对传统叙事经验的断裂,但既是小众电影,它又一定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观众群,不单是指在中国地区,全球市场也一样。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因为投资给我的人,他知道我的特长,希望我拍出属于我自己的影片。现在看起来,这种电影并非像我们先前预想的那样会血本无归或市场很狭窄,其实是有稳定的发行市场,而且这个市场还会随着作者作品的增多而不断扩大积累。未来即便数字电影普及后,它会带动影像个人化的倾向,也会有一个观影圈子化沙龙化的趋势,但并不会给整个观影结构带来太大的震动。我相信会是这样。
   我特别反对导演盯着监视器
   朱红军:你的第三部长片《任逍遥》是用DV拍摄的,你怎么看待这种以DV为代表的数码影象技术所带来的变革?
   贾樟柯:DV是90年代末开始普及的电影技术,它必然会引起某种美学上的变化,就好像电影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片到彩色片,都已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进步。1998年后我开始关注DV并且也拍了部分这样的记录片,《任逍遥》算是一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摸索和感觉到DV这个材质带来的电影美学上的变化。首先DV使得获得影像变得简单,以前传统的电影方式昂贵,而DV物美价廉,使得电影从非常集中的工业化模式中解放出来,成为一个人的影像。还有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影像后期的可更改性,所谓可以制作更多的特技电影和合成影像。法国有两部同一时间的DV电影分别体现了我说的变化,一是瓦尔达的《拾荒者》,反映巴黎郊区的拾荒人,导演他自己也认为是拾荒者,在文化精神上的拾荒,完全是依靠DV一个人拍就的。另一是新浪潮的主将罗麦尔的《贵妇与公爵》,那部电影直接利用了DV技术的影像合成的特点,整个人物的戏剧情节发生在摄影棚里,然后又拍摄了大量的十八世纪的法国风景画,再将人物与风景画合成在一起,完成了这部电影。
   朱红军:应该还会有超出电影领域的更广泛的社会意义。
   贾樟柯:在中国,它还有一非常强烈的文化上的作用:紧密地与生活发生关系。一直以来,电影专属于某些机构,90年代以前全国只有16个电影厂可以拍摄电影,时间长了之后,电影成了与我们普通人离得非常远的艺术。我小时侯在山西故乡,很封闭的地方,我当时也有很多想法想表达,但只会想到写诗,不可能想到电影,并不是因为影像真的昂贵到我们无法去接近,只是当时的意识里根本没有这个东西。DV出来后,唤起了这些被压抑的好奇,联想到七八十年代诗歌的热潮,当时是诗歌表达的年代,而现在是DV表达时代,DV给了我们生活新的力量,新的元素。第二个角度,对整个国民的文化构成也会有很大改变,就像艺术教育一样,我非常相信用取景器观察的世界与肉眼观察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前者会让你敏感、内心丰富,会给你一个不同寻常的内心世界。当然DV不是万能的,不是神话,有负面的影响。获得影像显得容易了也会使影像变得草率,处理不好,反而会成为伤害。
   朱红军:编剧、拍摄、剪辑三个程序中,你最高潮是在哪个阶段?
   贾樟柯:拍摄的时候。法国导演布勒松说过,当你脑子里有个拍电影的念头的时候,电影活了;当你把他写下来的时候,电影死了。
   朱红军:你在导演时,是更注重宏观的场面调度,还是更注重具体影像的精雕细琢?
   贾樟柯:我特别反对导演盯着监视器,我从来不用监视器,因为拍摄现场是非常复杂的过程,你特别要了解现场的空间,而这个空间有时候是取景器之外的。我自己比较喜欢去看宏观的、比较完整的一个现场,调节气氛并做决定,而至于视觉上的效果比如构图等 ,你完全可以交给摄影师。电影是个注重分工的工作,导演自然不应该全包全揽。那种一定要控制摄影师怎么样怎么样的导演,是比较幼稚的。要不然像看图说话,按图索骥,把一个创造性的工作变成来料加工的过程,就没什么意思。而且我拍电影从来不写分剧本,我觉得那是不切实际的工作,只会使现场变得无聊。
   朱洪军:你似乎很喜欢用非职业演员,是怎么做到让他们很快的投入角色并且发挥出色的?
   贾樟柯: 重要的问题是导演你的剧作要让别人相信,当他相信这里的确发生着这样的事情时,他会演得非常棒,另外也有一些小技巧,比如如何消除演员的紧张感,如何利用他性格中某些因素。这里有很多窍门,不是有一个规律,而是你要揣度演员的心理,然后引导他。比如《小武》中演父亲的那个演员,他是村子里的农民,我对他说,这场戏你要训斥你的儿子,他说没问题。结果一表演很夸张,受了一些电视剧的影响。我就说,大爷,你演得不像,我给你演一个。我就演了个更夸张,更电视剧化的。结果他说,生活里哪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给你演一个。再试果然就成了。另外拍摄气氛特别重要,你要让全剧组的人对群众演员有足够的尊重,我不是批评电影界,里面的确有一些人很骄傲,对群众演员、对农民缺乏尊重,这样就很糟糕,没有平等轻松创作环境。主要演员之间,开机之前,我们都会集中呆一段时间,半个月左右,吃吃饭打打牌,聊聊剧本,很快就会消除陌生感,增加表演时的默契。
   (原载《东方》2003年第7期) 上网日期 2003年08月08日
  

2003-08-08 18:55:36  无焦果 (湖北武汉)

  我知道上面的字写的好,但一个字也看不懂
  

2003-08-09 21:43:02  zy69

  黄庭坚《七言诗》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
  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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