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烦恼之源

　　回到烦恼之源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佛为海龙王说法印经　　　　　　　　　　
　　　你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到家，开始抱怨：苛刻的老板又大发脾气，说你几个事情都没有做好；险恶的同事又给你下了一个套，你不得不钻，只是谨慎着别落下把柄，还不知道他在老板那里说了你什么；工作是一个劲的不顺，客户又提了一堆无理要求，怎么做都无法让他们满意……当然，你不能随便辞职，你要供房子，你要养这个家，孩子还小，老人也需要你照顾。你是丈夫，你是父亲，你是儿子，你是女婿，……，你不只是一个上班族。
　　　你看到他开门回家就开始倾吐这一堆的烦恼：每天的生活似乎都一样，都是那几件事情，重复而琐碎；时间过得太快，还没干什么，几个小时一下就过去了，好像自己站在河里，身边的水哗哗的在流。你象一张白纸，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那几本书一本都没有看完，那么多电影一部都没有看，也没有上网聊天，更没有也没有出门采购，家里还是一个劲的乱……
　　　你写不出来剧本，明天就要到期了，你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天赋写出来干这个活。当初执意要实现自己的作家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到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别人随便一写就是八十集，而你连一集都铺不满；别人写几个就得奖了，而你写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任何进步，哪个文学奖项都没有看上你的意思。或许你就是个庸才，但是为什么从小学到大学都要让你得奖呢？所有的朋友都在劝你放弃，毕竟圣人也要生活；所有的女朋友嫌弃你，因为你不能给他们安全感；所有的老师都在说你的作品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主题不够深入，人物太单薄，故事太平庸，节奏太拖沓，文字太质朴……
　　　你满心欢喜的做好饭准备他回来吃饭，可是他似乎对这一切都不满意：总是那几个菜，想喝个粥都没有，家里总是这么乱，他回来还要重新打扫一遍，马桶堵了，非要等他回来找人修，孩子的作业还是没有做完，也不知道你怎么督促的……
　　　你再也受不了这个女人在你身边了，她不停的抱怨，不停的诉说，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与她为难：办公室主任天天在挑她的毛病，今天又把一个不该她做的事情扔给了她；你总是不够关心她，她身体不舒服你从来都不问，生日也不记得。莉莉的老公总是带她出去玩，莎莎的男朋友天天都陪她，敏敏昨天约她去唱歌她也没有办法去……她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家庭主妇，可是你又跟那帮朋友鬼混去了，打麻将整晚上不回家，从来都不知道你输了多少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别人请你喝酒唱歌泡酒吧……
　　　你觉得自己入错了行，这一行就是个大染缸，你根本无法适应。尔虞我诈的，没有一个人是好对付的。你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人，长得漂亮的，象咪咪一样，可以找个大款傍着；或者够骚，跟丽丽一样，可以睡出个跑车和楼房来；再不济也可以和云云那样找个人嫁了，什么也不用管。你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象狗一样的求别人给点业务，为了生意，每天9瓶白酒，还是56度的，已经把身体搞垮了。原来你喜欢的不是这些，是小说，是哲学，是艺术，原先你是想成为一个作家的。然而，现在呢？做的不是你喜欢做的事情，当然不开心了。
　　　你总是弄不明白男人的想法，他们似乎只对篮球感兴趣，几个人坐在那里能够神采飞扬地侃一下午，却陪你看个电影都打瞌睡。他已经很久都没有送你鲜花了，也没有说我爱你了。隔壁那个老男人又来找你，你想拒绝她，可是又没有什么理由，他每次都说得很动听，马上跟老婆离婚，但是一次又一次的让你失望。你原先想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你只要简单的家，简单的他，简单的小宝宝就很好，为什么一切都得不到呢？
　　　你根本不愿意上学，这该死的学校每天除了考试就是做题，可是回家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不停的做作业，电视也不让看，电脑游戏也不让玩，下午逃课又被王老师告了一状，不知道她这个老乞婆除了告状还能干什么……
　　　你总是对自己不满意，别人也总是对你不满意，你对别人有更多的不满意。你觉得自己很失败，爱情失败，婚姻失败，事业失败，学习失败，生活失败。你想回到生命的最初，那时一切都很简单。回到薄荷糖的年代，回到白衣飘飘的年代，那时一切都才开始，你还可以和同学一起郊游，睡在草地上，吃着初恋情人给的薄荷糖。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也许一切都会改变。
　　　韩国导演李沧东在《薄荷糖》中这么想。当然他也意识到社会和整个制度必然把他推到那个那个自杀的境地。个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只是台湾导演杨德昌似乎有不同的想法，历经《青梅竹马》、《恐怖分子》、《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麻将》，一路走到《一一》，在他看来，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都充满了烦恼和痛苦，不因为你是老板，也不因为你是小职员，更不因你是学生，或者女人，都是生而痛苦的。也许烦恼的东西不一样，但是实质都是一样的，只是不同阶段不同身份而已，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是“你”：年幼的孩子是你，青春期的女儿也是你，忙碌于赚钱的小舅子是你，找不到生活目标的妻子是你，僵卧在床没有意识的岳母也是你。这个痛苦无法消解，你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但是事实上再来一遍也没有什么区别。烦恼依然是烦恼，痛苦依然是痛苦。
　　　或许你会想这是因为自己愚蠢的选择造成的，换成另外一个命运就会有解脱。比如你是屡试不中的书生，如果当初没有读书，而是经商赚钱也许早就发财了，就没有这么多烦恼和痛苦了；又或者你是一个小职员，你痛恨老板的暴戾，如果换成你是老板了，你就会舒心了；再或者你是一个寡妇，以为老公当初没有死，就不会这么烦恼……但是《武林外传》的编剧宁财神看穿了这一切，他在第四十集中将所有人的命运改变，将一切假设成真，但是所有人都发现烦恼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痛苦。于是在他看来，烦恼与痛苦是与生俱来的，并不因为你是什么样的命运而减少，现在的命运很有可能有最少的痛苦。命运改变，但是或许更加痛苦，你所能做的就是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的生活和痛苦。
　　　或许所有的聪明人都意识到了人类痛苦或者烦恼的根源在于自己，在于自己的欲望和不满足。因为想要成功，所以人们觉得自己失败；因为想要被关心，所以觉得自己被遗弃；因为想要爱情，所以觉得对方爱得不够；因为想要有安全感，所以没有房没有钱就痛苦；因为想要快乐，所以没有朋友玩没有游戏玩没有地方玩，就觉得郁闷……所以佛祖释加摩尼认为只要把欲望从人身上给去除掉，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人就没有痛苦了。所以汗牛充栋的佛经看似无法读完，其实都只在说一句话：去掉自己的欲望，你就能得到解脱。所谓的西天，所谓的极乐世界，不过就是解脱之地。
　　　人无法解脱，因为人们太执著于自己的欲望。只要是人，就无法把自己的欲望给去除掉，这是人的本性决定的。人类生来就是有缺陷的，所以把人类放在没有痛苦的地方，人类会大批的的死亡。只有在痛苦中，人类才能生存进化繁衍。这是《黑客帝国（the Matrix）》中设计师（architure）的理论。导演沃卓斯基（Wochowski）兄弟的对人类的看法似乎比佛家更为透彻。佛家仍然必须假定人是可以变得完美的，否则人就没有必要去修炼成佛了，如果佛都不完美，那么在佛家的理论又如何存在呢？但在沃卓斯基兄弟那里，他们已经意识到人无法变得完美，所以他们意识到世界之所以进化，是因为有缺陷。如果没有危机，没有问题，没有痛苦，任何一个生物都不会进化，包括机器。所以人的痛苦是因为他们不完美，而正因为他们不完美，所以他们才得以生存，所以他们需要进化，而进化并不会使自己更完美，而是使世界和平共存。
　　　世界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人所以也不是完美的。不完美的我们，想要寻找完美的人生，想要寻找完美的爱人，想要寻找完美的工作，想要寻找完美的孩子，想要寻找完美的艺术，想要寻找完美的哲学理论，无异于自寻烦恼。既然都找不到，那么为什么要找？于是否定一切合理依据的后现代主义给我们了提出了新的问题……于是生命是无意义的，一切目的都是可笑的。既然没有必要，那么一切都可以不存在。世界是虚妄的，这个观点似乎回到了佛家那里。只是后现代主义比佛家走得更远：万物皆空，是把西方极乐世界也给否定掉的。
　　　对于这样的虚空，哲学家们自己都觉得一切都不正常了。他们企图带我们看清楚世界的真相，结果发现世界并没有真相可言。如同一条忘记自己的蛇，从尾巴开始一节一节的把自己给吃掉了。　　　
　　　也许正如杨德昌在《一一》中所说，生命原本很简单，是因为我们把他弄复杂了，所以我们痛苦，所以我们烦恼。因为我们迷失了自己，我们陷在困境中，我们看不到自己的真实面目，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日复一日的卷入到这个尘世的大漩涡中，无法自拔。如果我们看清楚自己，看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看清楚世界，就可以象大田一样享受生命……
　　　“为什么我们都害怕‘第一次’？每一天都是‘第一次’，每一个早晨都是新的，我们不可能尝试两次。每天早晨，我们也从来都没有不敢起床，为什么？……”——大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