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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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或许并非杨德昌个人生涯最佳作品，却略带导演自传性质，颇值得再三把玩。一些朋友说其在为自己之前的电影总结勉强有些道理。过往的元素林林总总，切莫说杨德昌经典“问题少年杀人事件”似又将矛盾的根源抛向社会，即便是《麻将》中红鱼、伦伦等的调侃也令人会心一笑。然而本片并不能凭此简单顺藤摸瓜，或者更轻慢其昭然若揭之野心，他所要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次新的群体描述，而是希望受众们在惶惑乃至绝望中逐渐透视“存在”这一遥远却又本质的宏大命题。
　　　老人生病或许可以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楔子，埋伏在暗处的各种困惑争抢凸显，一家人生活因此陷入瘫痪状态却现出实际一面，通过各种视角的外在情绪串起整个电影或许并不少见，意大利的费里尼要优秀得多，然而能将结构复杂若此的故事极其精准却又不露痕迹地组接在一起，华语世界却惟此一人。一家人分开可各自独立成章，更妙的是合起竟可当“一人”看，也可看做人生的不同阶段的不同岔口，更可说是对社会整体渐进的综合描述。并非仅仅透过孩子观察世界这般简单，亦并非欲说太多导致每个点都无法说透，他更注重故事结构的整体性，多方观察，彼此之间互相填充，互为完满。
　　　为了方便拆解片中人物，权且按方抓药，强行将人物浑然一体的结构中剥离开来显微照射。男主人公NJ和敏敏夫妻，前者“读书很多，没那么在乎钱”；后者则从开始的情况看颇世情练达。前者将自我封闭在音乐的世界中，一直了解自己的无力感；后者以为自己知道一切，当她终于惊醒之时，短暂的宗教信仰便成了逃避自我的驿站。敏敏为了保护自己，只能寄望于“某种全知的力量”来摆脱迷失，当一切均在表面有条不紊的重复建设之后，她忽然发现不管在哪里都无法逃开，只好自我开脱说“一切原本并不复杂”，杨德昌对她虽然抛出了相当尖锐的矛，最后用回归现实这个盾将伤口覆平，人根本不必面对自我，源于这一类人其实并不清楚尚有自我。而片中所谓佛门中人除了反衬杨德昌也许属于无神论者外，基本上同她的弟弟阿弟类似，附庸于这个社会，如大多数麻木奔忙的行尸走肉。
　　　阿弟、NJ的哥们，这类人物可看做是当今社会最直观的缩影，与NJ在某种程度上互为参照。NJ所以无法适应社会，在于他认世观中传统和骄傲的一面始终占据主导（这一点同向蔡琴提出无性婚姻的青年杨德昌有些接近），杨德昌电影中，“认真”的人极难和世界沟通，因而最终总会因其“过于理想化（在这个社会被称为极端或幼稚）”酿成悲剧，那么，说到底究竟“认真”不好？还是，这个社会自身本就存在问题？片中NJ与日本大田负责人的交流中这类问题潜移默化暴露多次。譬如大田负责人在倾情弹奏贝多芬十四奏鸣曲月光第一小节持续的慢板，淡淡忧伤笼罩整个酒廊，而酒廊老板却对NJ说：“这样的人你应该多带来些，现在的生意太不景气”，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令人无限痛惜。
　　　日本人说，每天都是新的一天，但我们却不会不敢睁眼！NJ最后认为自己的人生真的没有必要重来一次，然而路在每个人脚下，他已走过，却有人才刚起程。全片给我的感觉有如倒金字塔，所有人物之间的界限渐渐模糊逐渐合拢，洋洋的开始成了NJ的童年，而NJ也许正为洋洋指出未来之路；或许洋洋会成为小舅阿弟；也或许，他就是自己，不是别人。婷婷或许继续做模范学生，最后成为其母一流的高级白领，什么都不必考虑；或许她也可以是自己。而婷婷与半路男友胖子，却暗示着NJ与其前任女友的另一种可能性（片中NJ与前女友在日本，胖子与婷婷则在同一时间约会，极明显的平行蒙太奇）——可能，杨德昌这一次并未有收手，而是更加隐晦的变本加厉……
　　　全片因中镜过多，给人的感觉像不像窥视呢？就如你在旁边端倪一桩一件事情的发生，但是根本上你只能是旁观者，然后才可能发觉，自己原本正是这样的，本来就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状，所以才会联想到自己，因为太平凡了，平凡到你也像他们那么平凡。所以更深刻，更有触动。关于“存在”的种种方向被各种因果反复推敲，导演不会给你答案，他无须承担责任；他不是要你解决什么，只是反映这个现实，然后看的人自己想，自己发现现实，自己再决定怎么做。
　　　结尾洋洋的总结虽然略显穿凿，但实际上他的声音不单只为自己留下青春的蹉跎，更为整部电影的全体人物收束，实在是画龙点睛之笔。老人最后安详逝世似在说明，惟有死亡对每个人来说是完全平等！
　　　我们每个人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半，照片所摄的后脑勺意在提示我们所看到的仅是电影表面的一部分，而深藏于镜头之后的内容却需要我们凝神思索。《红楼梦》有“风月宝鉴”正反照之解，勿被表象所迷惑，或许也切合《一一》观其一而知其二的道理。通过影片所展示内容来看，我认为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生活并非做算术，一之后未必是二，而不过是一的继续重复。
　　　杨德昌为平衡各层面观众做出了最大限度的努力，某种程度讲你可以说他从容淡定了，因半百而心态祥和，比照从前的六又三分之一部投枪算是颇有收敛，然而在我看来，那些深藏于表面平淡下的暗礁，比照某些动不动便血肉模糊的片子不知更要凶险多少，有多少人乐意深入触及，或者说有勇气面对自己，这实在是个问题，导演无法解决，因为生活本就不是角色扮演，或曰嫖客面对娼妓，心念转动间，大可从容抽头——不论大小。
　　注：婆婆（老年），NJ、敏敏（中年），阿弟（青年），婷婷（少年），洋洋（童年）等等。
　　　
　　　杨德昌关于题目的解说：“《一一》代表一切简单自然，其实指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不仅是言语的相互沟通，更重要的是情感的交流，我坚持每一生命个体的重要性。”。《一一》英译则名是“A One and A T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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