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阿巴斯·库亚斯塔米访谈

　　文章来源：《新潮》
　　　 “无约束的电影”——阿巴斯·库亚斯塔米访谈
　　　翻译：陈忠
　　　访问时间：2001年4月访问地点：美国杜克大学记录电影中心访问人：斯科特·方达斯访问背景：在杜克大学所在的城市杜尔汉姆，库亚斯塔米(以下简称“阿巴斯”)非常谦和地接受了美国电影网络杂志《独立线》记者斯科特·方达斯(以下简称“方达斯”)的访问，谈他的DV新作、诗意电影和他所定义的“借他人之眼来观察”(Seeing through borrowed eyes)的涵意。
　　　方达斯：请先谈谈您是如何开始制作这样一部影片的？
　　　阿巴斯：因为我多年来拍了不少以儿童为主题的影片，联合国就邀请我到非洲的乌干达去拍一部关于那些被艾滋病夺去父母的孤儿的片子，这个邀请就是最初制作这部片子的动因，这部片子我希望也能称为一张对全世界的请柬，请全人类都来关心这些悲惨的孤儿。
　　　方达斯：刚开始时，您是不是非常急切地接受了邀请，然后笃定要拍这部片子？
　　　阿巴斯：其实不是，刚开始我并没有正式接受，只是答应到那里看看再说。就好象去那里选选外境地，我带上了DV摄像机拍摄，但还没有想到要正式拍部片子。但当最后我们回头看我拍的那些带子时，我觉得可以剪一部片子。
　　　方达斯：这种制作方式其实对您自己来说并不陌生，您以前的《家庭作业》和《特写》中的多处不都是现场即兴拍摄的吗？现在我们看到很多电影在开机前进行了长时间的准备，最终在片子的力度和感觉上，仍然比您的即兴之作逊色。
　　　阿巴斯：我同意你对这种制作风格的阐述。一部好的影片往往来自于最初的灵感和能量的爆发，就象在电影学院里，平时的短期作业往往比期末作业好。最初的那股劲很重要。长时间的计划和安排往往会把那股劲磨掉，使最终的作品显得空洞。
　　　方达斯：在美国，非洲的艾滋病问题引起了媒体和公众广泛的关注，但在伊朗，这个主题人们会感兴趣吗？
　　　阿巴斯：在伊朗，这一问题一直处于地下状态，人们很忌讳谈论。几个月前有人提出要公开讨论，但没有成功。我个人觉得艾滋病是全人类的问题，任何国家都不会幸免，应该正视，艾滋病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是不需要签证的。(有消息说，阿巴斯此次来美，由于没有办签证，在入关时被移民局官员拷在办公室里呆了一夜。译者注)方达斯：《ABC在非洲》是您的第一部全部用录像拍的影片，而且还是Mini-DV格式，请您谈谈使用这种格式的外在原因和你内在的想法。
　　　阿巴斯：最初我并没有把DV摄像机当成正而八经的拍摄工具，我带上它时原本只想当照相机似的，用来收集点资料。但当我开始拍摄的时候，当我意识到它带给我的那些可能性的时候，当我感到我可以用这种机器作些什么的时候，我觉得，我过去的三十多年，都被35毫米的摄影机浪费了！因为对我那种风格的影片来讲，35毫米的摄影机更多地是一种阻碍，而非一种交流的工具。35毫米的机器需要一个摄制组围着它转，这么多人在一起的工作方式，与我、包括和我的影片的风格不对路。我喜欢用这种小的机器拍，具有极好的亲和性和及时性。被拍摄的人在镜头前一点都不胆怯，更利于我跟他们之间的交流。我们可以盖棺定论地认为，过去100年里最伟大的作家就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那些；但过去100年最伟大的电影人却不然，因为35毫米的制作模式埋没了许许多多的天才，他们没有机会使用那昂贵的摄影机。现在，DV摄影机使更多的人有机会干上电影这行，就象一支笔一样，人人都可以那起来进行创作。如果你头脑中有好的影像的灵感，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本能的电影人，那么你就拿起它来拍，再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我敢预言，在这个新世纪里，电影制作将会有一个爆炸性的热潮，而这个热潮的始作蛹者，就是这小小的DV摄像机。
　　　方达斯：您的上一部影片《风带我们走》里，那个工程师也是拿着一个小照相机，远离人多的工作组，独自在村子里偷偷地拍照片。但您拍那部片子的时候，用的是35毫米。如今这个小小的DV摄像机也使您能象那个工程师一样自由，使您拍出了《ABC在非洲》。
　　　阿巴斯：正是。我感到很幸运，这种新媒体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我跟那个工程师的感受一样，知道要拍到好东西不容易，所以我觉得DV摄像机的到来，好像天使一样，救了我一命。这不光是说它启发我新的拍摄和制作的想法，还意味着它的操作是那么的容易。
　　　方达斯：您如何看待磁带和胶片在影像本身的质量上那种根本的差别？在您的《樱桃的味道》一片中，结尾处有一段一两分钟的用磁带拍的镜头，同占片子绝大部份的35毫米镜头产生了良好的对比效果。但如果您的整部片子都用磁带拍，这种效果就出不来了。
　　　阿巴斯：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得仔细想想。有时我们需要回到35毫米，尤其是当片子较为复杂的时候。在《樱桃的味道》里使用两种机子，帮了我大忙。在《特写》中也是，我用16毫米拍那场在法庭上的戏，为的是取得一种新闻片的效果，同35毫米形成对比。16毫米的那种颗粒感在那场戏里起了关键的作用。我现在有一种很强的使用DV格式的倾向，但我也不会在这一种格式上固定下来，当片子需要35毫米的时候，我会回到35毫米。再说一遍，您这个问题提得很好。
　　　方达斯：过去，您曾引用波斯谚语中的一句话“借用别人的眼睛来观察”来阐述您的电影观念，那就是，您希望观众既能看到镜头画面上的东西，也能看到画面外的东西。我想把这个说法引伸一下，作为观众，我们常常看到您的电影中有这样的画面：其中既包含了您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个人化的体验，也有让所有的人都能产生认识的东西，可以说，您借用了我们的眼睛来观察，而我们也借用了您的眼睛来观察。
　　　阿巴斯：那正是我的目标。我曾反复说过，我作为一个电影人，拍了一部电影的话，观众就应当从这一部电影中，看到100部他们自己的电影，每一名观众都可以看到他自己的电影，这就是我所力争做到的。有时，当观众在我的影片的基础上，在自己的头脑中看到了他自己的电影的时候，我感到很兴奋，因为当他向我描述他自己的电影的时候，我反过来成了他的观众。作为一个电影人，我感到很幸运，因为我的电影被象您这样的观众看到，并发挥了作用，否则，我拍电影毫无意义。不幸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观众不是很多。也许现在我不该用“不幸”这个词了，如今有这么多的人看我的电影已经可以了，有这么些人还在欣赏我的作品，而且我也看到这些人的数量在增加。我这类以前不会有很多观众的电影正在争取到越来越多的观众。
　　　方达斯：我觉得我们今天相聚在杜尔汉姆，看到这么多人挤在放映厅里欣赏您的影片，正是您的电影正在获得越来越多观众的一个例证。但是，在美国各个大城市里，您的那些进入商业院线发行的作品，却总是在影院里来去匆匆，上映不了多久。这非常令人不解。以前的世界上的电影大师们，象伯格曼、费里尼和戈达尔，他们的艺术片同样有极好的商业效应，观众排队买票。您是同他们同样重要的电影艺术家，但却可以说是这类导演中唯一的只在电影节这个圈子里知名的人。
　　　阿巴斯：谢谢您把我同那些导演相提并论，我觉得他们的作品比我的重要。他们那个年代，好莱坞还没有这么可怕。当年好莱坞电影的龙只有一个头，如今长出了七个头，竞争变得多么激烈。而且观众的眼睛也被他们训练成了他们的模式，很难转变过来适应我们这类影片。但这种模式现在也开始不能满足观众了，这就开始帮我们的忙了。一些电影让观众产生创造性，如果我的影片让观众喜欢，那时因为它给观众的创造性提供了一个温床，让他们自己去发掘和创造。好莱坞的片子不会有这种作用。
　　　方达斯：您以前还说过，您力图拍摄“诗意电影”，让影片富有诗的意味，而不象小说和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