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穆赫兰道》——大卫.林奇的“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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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必须坦言，影片一开始就让我感觉不安。在一片紫色幕布的背景下，若干演员欢快起舞，所有人都甜得起腻，开心的蹦来跳去。但随着音乐的推进，这些人的动作越来越夸张，表情也更加乖戾，直到画面中紫色淡出，一片朦胧的白色挺进时，我才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了。因为在那白色的背景中，故事的女主角戴安娜那浅浅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在荧幕上。
　　这之后，随着一阵急促地呼吸声，镜头对准了被卷缩成一团的被窝，这其中，是一个饱受惊吓的人发颤的身体。很快，在我们眼前出现了美丽繁华的洛杉矶夜景。故事由此开始。
　　光影交错下的穆赫兰道路牌时隐时现。汽车于黑暗中缓缓前行，闪亮的尾灯在一片薄雾中显得格外耀眼，在前灯射线之外的道路昏暗难辨，所有场景都格外模糊。汽车仍然在行使，几个拐弯之后，它停在了一个路口……
　　影片内容并不难懂。娜奥米.沃茨饰演的女演员戴安娜因为不满劳拉.赫利扮演的女演员卡米拉的移情别恋而买凶杀人。但在这之后，戴安娜却陷入了极度地惊慌与恐惧中，在对卡米拉痴迷的恋情和雇凶杀人的担心下，陷入深深的不安于自责中，最终饮弹自尽，完成精神上的解脱。
　　二、
　　现实与梦境是本片的重点，两者互有关联与矛盾。
　　（1）.女主角戴安娜和贝蒂
　　戴安娜为自己设计的角色相当完美。她在梦境中的代言人名叫贝蒂，灵感来源于其在维奇斯餐馆中女招待胸前的名牌。这个贝蒂开朗乐观、靓丽大方、人缘颇佳，甚至在刚一下飞机，便和同机乘客中的一对年龄有极大代沟的老夫妇依依不舍一番。之后，她更是向观众展示出自己乐于助人的高尚品德，接纳并为帮助失忆的卡米拉重建信心而尽心尽力；在为赢取女主角的一次试镜中，她甚至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在场所有人士的一致好评，并成功踏入好莱坞名利场的门槛；她做起事来勇敢果断，从不犹豫拖沓，而且往往达到目的。其中和卡米拉对台词的一幕尤为让人印象深刻：在现实中徘徊于饰演配角命运的戴安娜在梦境中用她出色的演技征服了在现实中占据主角地位的卡米拉，并得到了她由衷的赞赏。甚至在排练的结束，面对卡米拉的表扬时，戴安娜采用了英国花花公子的惯用口吻，一边佯作吸烟，一边挑逗地答道：“Thank you, dirling！”这种深陷在梦境中的两人交流的强势地位的喜悦，更加凸显出戴安娜对于现实生活里双方地位中自己处于被动无助的实情的愁苦与无奈。这种一厢情愿的感情在影片最后达到了高潮：戴安娜带卡米拉来到了现实中自己所居住的房间，在梦幻中，这里被她安排为卡米拉的居所。而在其中，两人看到了一个貌似卡米拉本人的女性的尸体。此时，戴安娜的妄想已经达到了巅峰，她把卡米拉的原型，那个在现实生活中要离她而去的卡米拉杀死在了床上！而幻想中的，身边的这个对自己小鸟依人的卡米拉代替了她获得了新生。之后，戴安娜甚至为卡米拉修剪了发型，我们看到，一个和戴安娜外形别无二致的卡米拉诞生了。
　　（2）.卡米拉、丽塔和西恩.戴安娜
　　而卡米拉在戴安娜的的梦境中，是一个失去记忆，不确定身份且需要戴安娜照顾的弱者。她的身份、性格和现实格格不入，戴安娜把在现实中对卡米拉求爱而不得的愤怨宣泄在梦境中，两个人实现了角色上质的换位。最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在现实中被卡米拉拒绝而独自自慰的戴安娜在梦境中成了卡米拉性诱惑的对象。而在幻想的车祸发生后，卡米拉总是精神懵懂地在不同场合蜷缩着席地而眠与戴安娜为破解卡米拉身份之谜的果断大胆相比，则突出了两者在精神内核上的强势与弱势的地位。以上的差距反而在客观上更加突出戴安娜对卡米拉的迷恋与依赖。值得一提的是，戴安娜为卡米拉也重新设计了一个新名字，从一开始由丽塔.海华斯的海报而生的“丽塔”到之后猛然记起的戴安娜自己的名字“西恩.戴安娜”。从中不难看出，她疯狂地想要改变两者之间从属关系的位置，直接让卡米拉代替现实生活中的自己：用一个名字、住在一个地方、处于同样的孤独无助的状态、对戴安娜（现实中相反）依赖备至。
　　（3）.加斯汀.塞洛克斯饰演的导演拉吉尔的变化就更加突出了。在现实中与卡米拉谈婚论嫁、事业成功且家庭美满的他在戴安娜的幻想中则成了脾气暴躁，性情跋扈，被不明身份的人威胁迫变，到处碰壁，甚至在自己的“老婆”捉奸在床的情况下，被奸夫强行赶出自家。狼狈无能的形象表现出戴安娜对他的仇恨与妒忌。但有一处值得留意：幻想中的戴安娜在试镜成功后被带到了拉吉尔的片场，在后者对其颇有一见钟情的秋波下，戴安娜突然匆忙逃离。大卫.林奇用拉吉尔主动地向戴安娜表示青睐的这一场景中透露出的，是后者对现实境遇中被忽视的不满。同时，也是对卡米拉移情别恋的间接报复，但最终的落逃，则体现出戴安娜对卡米拉的真情。
　　（4）.其他的角色
　　做恶梦的男人：他在现实中是戴安娜在维奇斯餐馆和受雇杀害卡米拉凶手见面时所遇到的。在梦境中，这个男人和自己的朋友讲述自己的噩梦，而他所描述的站在付款台令自己产生不安的朋友，恰恰是现实中这个男人自己所站在戴安娜眼前的同一位置。可以说，他所描述的噩梦，正是因为雇凶杀人后一直惦惦不安的戴安娜自己的噩梦！而这个男人，则成了她讲述自己噩梦的代言人，他所畏惧的，正是戴安娜自己所害怕的。
　　被指定的女孩：这个在梦境中被各种神秘人物强行推荐给导演拉吉尔的女孩，最终获得了那个万众瞩目的角色。而在现实生活中，她同样得风得水左右逢源。在拉杰尔和卡米拉宣布结婚的酒会上，她上前亲昵地和卡米拉耳语，双方神态暧昧，让已经濒临崩溃临界点的戴安娜最终对卡米拉彻底绝望。可以说，这个被指定的女孩在戴安娜的梦境中被转化了原本的作用，她不再是自己与卡米拉感情的破坏者，反而成为了戴安娜用来捉弄拉吉尔的工具。
　　神秘的牛仔：在现实中这个牛仔只是在拉杰尔的酒会上一闪而过，但却成为梦境中威逼恐吓拉杰尔的暴力代言人，他在农场把拉吉尔搞得魂不附体，并最终向他妥协。除此之外，他还起到了把戴安娜从梦幻带回现实的作用。在象征着罪恶的盒子被打开后，这位牛仔再次出现，对戴安娜愉快地说：“美女，该起床了。” 正是这样一个在洛杉矶这座繁华糜烂的大都市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牛仔形象的角色，成为了《穆赫兰道》中发挥连接现实与梦境作用的代言人。如此看来，牛仔这一特殊的身份，想必在影片中被大卫.林奇给予了更多的含义。
　　恐怖的黑面老妇：在作为戴安娜噩梦代言人的那个男子向自己的朋友讲述自己的噩梦中，在那个看不到的拐角处，有一个令他倍感恐惧的事物，他无法把这种感觉加以形容，但又充满好奇与不安，便只得寻求朋友的帮助，两人一起向拐角处走去，结果，这个满脸发黑、蓬头垢面、分不清五官的老妇人出现了。男子当场被吓死。之后，在清醒了的戴安娜的错觉中，这个恐怖的黑面老妇再次出现，她拥有戴安娜手中的钥匙相匹配的盒子。其实，这个恐怖的黑面老妇，正是戴安娜自身疯狂的妒嫉、畸形的欲望与丑陋的罪恶感的化身。她一直隐藏在戴安娜内心深处的拐角处，虽然不曾露面，却一直困扰着戴安那本人。当最终那个象征着一切丑恶的盒子被打开时，戴安娜终于不堪忍受精神的折磨而选择了自杀。
　　三、
　　在梦境的结束时段，大卫.林奇安排两位女主角去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在洛杉矶市区，一个简陋又阴森可怖的歌剧场所中，上演了一场没有乐队的音乐演出。“所有的表演者都不出声，一切声音均来自先前准备好的一盘录音带。”在介绍完演出规则后，一个浓妆艳抹却面无血色的女高音登台了。她那嘹亮有力的歌声响彻整个剧院。在这悦耳却不动听的魔声中，让人感觉到带有某种昭示性的旋律，充满了哀伤悲凉而又神秘未知的韵味。而在歌声进行到最高潮时，女歌唱者忽然晕倒在地，被人抬下舞台，而这未完的歌声，仍旧在剧院中回荡。此时的戴安娜与卡米拉早已矜然泪下，两人相拥在一处。戴安娜从自己的提包中取出一个蓝色的盒子，上面的缺口正好匹配之前在卡米拉提包中发现的蓝色钥匙。台上，突然呼风唤雨电闪雷鸣，主持人在一片烟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发光的麦克风。
　　这一段落里，凸现了林奇影片的风格。大卫.林奇的电影语言一向与众不同。在对于光影的运用和叙事的手法上，他一直是一个传统电影语言的叛逆者。大量具有暗示性的场景和鲜艳绚丽又充满神秘主义的色彩遍布全片，对于细节刻画的颠覆尤为突出，在他的电影里，繁多的特写镜头所对准的，不是人物畸形的表情，奇特的举止，便是一些让人不可思议的场景或夺目变态的色彩，甚至连他影片中的配乐，都在诡异阴郁的旋律下透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感觉。
　　而在这一段落中，林奇偏离主流形式的奇异表现手法则被展现到了及至：交替更换的蓝色、红色和黄色给人的视觉感官带来极大的冲击，神秘悠扬的歌声让人深陷其中又浑身颤栗，各种神秘人物的登场与亮相更是使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极具符号象征意义的人物与颜色、配乐究竟想要昭示些什么呢？
　　其实，正如开场时的主持人所言，一切都是配音，真正的表演是没有乐队的表演，是无声的表演，完全没有声音的演出。也就是说，观众所看到的，完全是一种感觉上的欺骗，是一种真实的幻觉。现场的真实情况，正如坐在二楼的那个奇异模样装扮的女性怪人在影片结尾时的台词一样：“寂静！！！”
　　大卫.林奇通过这场没有音乐的“寂静”的演出，再次重申了戴安娜梦境的虚假，同时又表现出虚拟的梦境和现实的真实的联系所在：就像那个直立在舞台上不断闪光的麦克风一般，尽管虚幻却现实存在。
　　四、
　　整部影片中，洛杉矶的夜景反复出现，可在大卫.林奇的镜头下，这座华灯万盏的城市却显得格外地死板、无趣与冷酷。在戴安娜为卡米拉追寻身份的片断中，大卫.林奇更多地采用侦探电影的拍摄手段，对即将出现的下一个场景使用带有指导性和探索性的镜头，省略主人公的存在，而代以她们的视点，极佳地烘托出影片的诡秘气氛。
　　五、
　　可以说，自从戴安娜在酒会上得知卡米拉和拉吉尔订婚并目睹她另有新欢的那一刹那起，这个感觉被抛弃和背叛的孤独女孩便开始选择毁灭了。当和凶手完成交易之后，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名与欲、善于恶、爱情与绝望、上帝与魔鬼，她徘徊在光与影、梦境和现实的两界而不知所措。她对卡米拉牺牲一切的爱及对方的喜新厌旧是这一切的导火索。那个一直潜伏在她灵魂深处的罪恶最终被那把蓝色钥匙所开启。
　　整部电影，从一开始到最后的结束，都在讲述戴安娜的心理矛盾。这个渴望成名的加拿大乡村女孩最终在欲望的驱使下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而大卫.林奇着重表现的，也是戴安娜的思想和灵魂，她对爱情的付出，对欲望的纠缠，对传统道德观念的搏斗。在穆赫兰这条通往罪恶与肮脏的道路上，戴安娜为了罪恶而牺牲了灵魂，最终得到了惩罚。
　　而这种通过大量虚幻的梦境来展现主人公内心矛盾的表现手法则不禁使人想到俄国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作《罪与罚》。两者在精神内核上有着惊人的一致。原本对未来充满憧憬与幻想的年轻人在痛苦的现实面前被逼压得精神紧张，产生了大量的幻觉。在一次失去理智的判断中酿成大祸，最终被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灵魂上的牺牲。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解释，被戴安娜所设计杀害的，其实并不是卡米拉，而是戴安娜自己，她从沉湎梦境回归现实生活的历程，标志着理想主义的死亡。
　　大卫.林奇通过戴安娜这个个体，想要讲述和揭示的，则是整个好莱坞这个利欲熏心的特殊组织的群体状态。他向观众展现了这个圈中的各种现象：导演在表述自己的艺术理念时，会受到各个方面的阻拦与干扰、每个人为了争名夺利而费尽脑筋、演员和导演全都神经兮兮，同性恋、暗箱操作、红杏出墙等等。导演大卫.林奇通过对戴安娜的梦境与现实两种不同的环境的再现，勾勒出了一个充满了丑恶与罪恶的世界。而穆赫兰道，则成为了这些人实现自己罪与罚的唯一道路。
　　穆赫兰道，是一个十字路口，它可以送人上天堂，也可以让人下地狱，它代表着好莱坞的成名之旅，荣耀与卑微的岔路口，真正能上道的人，要面对一切艰难险阻。这是一条成功之路，也是一条罪与罚的赎罪之旅。 [/waterm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