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决定我们的人生——简评《青红》

　　谁来决定我们的人生
　　——简评《青红》
　　
　　三年前，我，黄鸥和小帅一起聊天的时候，小帅谈到他出生在上海，可是才两个月的时候，就跟随参加“三线”建设的父母一起到了贵阳，在贵阳一直成长到13岁。贵阳是小帅拥有记忆的第一个故乡，而他的出生地上海，真的就如同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梦。我们的谈话后来被收录进《我的摄影机不撒谎——先锋电影人档案》之中。虽然小帅母亲所在的工厂那里是贵阳的郊区，可是那些响应党的号召从上海过去的人们依然坚信自己是上海人，两千多人挪过去把一片山给占了，小学校里说的全是上海话。小帅从小就说上海话，现在还能说。可是，若干年之后，小帅为了拍摄《青红》，回到贵阳，他以为他们也还说上海话，他跟他们说上海话，都没人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全是贵阳话了。
　　小帅最初打算要拍的关于贵阳的电影写的是1980年代初期的五家人，过去他们都是响应党号召从上海到贵阳的，那时候还没开放，调动和迁移必须都要户口档案。可这五家人就扔下一切跑了，有一家是从小学到中学小帅最喜欢的一个老师。他老公那时候是车间的党支部书记，领着四家人策划好，半夜3点多钟，提前约好了车子(解放牌大卡车)，开走了。第二天厂里发现人没了，家搬空了，他们已经奔上海去了。五家人就在上海浦东农田边上住下了，什么都没有，户口上不去，小孩没法上学。慢慢的很多年，才开始扎下根。
　　我之所以要用这样的篇幅来讲述小帅拍摄《青红》的初衷，那是在拍成的影片当中，我们看到了这些难以言喻的情绪都融入到了影片当中，青红的父辈同当地人发生纠纷时，情急之下会冒出一古脑的上海话，在他们极度失衡的内心世界里所剩下的唯一的廉价的优越感。
　　《青红》的前身叫《我19》。跟后来所拍摄的《青红》有很多的区别，讲述的不仅仅是青红的故事，还有青红的女儿的故事，两代女性的故事。不过，最后小帅还是没有在《青红》当中讲述那个拼了老命要回上海去的父亲和青红抵达上海以后的故事，他决定将叙述戛然而止，让上海继续停留在梦想之中。不过，我们依然在电影中看到青红的父亲和同事们开秘密会议，策划回上海的内容。对于从小就生长在贵阳的青红这一代人来说，父亲的梦想并不是自己的梦想。他们在地下舞厅里，在迪斯科的音乐里，开始肆意的挥洒自己的青春。令人感到心情复杂的是，父亲那一代人是以被历史抛弃者出现的，他们像一些囚徒，时代的囚徒，被放逐到那个四面都事山的地方。有一天，他从痛苦中醒来，开始在那里做着疯狂的挣扎。最令他们疯狂的是这个痛苦的错误他们以为是他们自己犯下的，因为是他们自己从上海来到贵州的。实际上，他们是听到了所谓时代号角的召唤而不得不“齐步走”，他们依然是不能自主的蝼蚁。青红的父亲这种要与毁灭他们的“命运”抗争的行为以毁灭了他们自己的生活为代价。影片当中，出现了青红的父亲每天“护送”青红上学的场面，终于有一天，青红跟父亲说，她憋不住了，父亲以为她是要上厕所，结果青红逃跑了。
　　在《青红》当中，“父亲”的形象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青红全部的生活，即使如此，她依然偷偷地跟自己所喜欢的年轻人约会。看《青红》会让我想到俄罗斯的影片《烈日灼人》、《小偷》。不过，与《青红》所不同的是那两部影片当中的“父亲”被推上了审判席，而《青红》当中，父亲亲自参与了枪毙女儿的爱情。青红的父亲以爱和希望的名义，来阻挠女儿的爱情，最后摧毁了青红的爱情。影片结尾的三声枪响，青红的恋人因强奸罪被枪毙，令观者为的心灵被长久的震动。
　　很多导演都选择了在自己的家乡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电影，章明在家乡巫山拍摄了《巫山云雨》，贾樟柯在家乡山西汾阳拍摄了《小武》。而王小帅直到拍第七部电影《青红》才回到曾经生活了13年的贵阳。在王小帅所拍摄的一系列影片当中，几乎每个人物都无时无刻不处在清醒而痛苦的自觉中，他们极度地感觉到生命的存在。这样的自觉在《青红》中得到了最为犀利、尖锐的体现。
　　在进口外大片和国产大片完全垄断电影市场的今天，我们仍然期待着一个良好的，多元化的创作环境，当我们的电影院只剩下商业大片，这其实是对整体发展的放弃，对文化信心的丧失。我记得去年小帅去贵州拍摄《青红》前跟我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要坚持下来，拍艺术电影。
　　2005年5月21日。在第58届戛纳电影节上，《青红》一举获得了评委会大奖，非常凑巧的是同一天也是王小帅的生日，戛纳电影节给予了这位生于1966年——中国最动荡的年代的导演一份最美好的礼物，同时我们可以把《青红》的获奖视为新一代的中国导演为中国电影的百年华诞奉献的一份珍贵的礼物。《青红》在戛纳电影节的获奖可以说是恰逢其时。中国电影一直有着宝贵的艺术传统，从早期的《神女》到《小城之春》，从《早春二月》到《城南旧事》，2005年，在中国电影的百年华诞，《青红》和《孔雀》的获奖，无疑代表着中国电影艺术传统的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