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记

　　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没有眼睛，没有嘴，没有脚。我无法决定，我是被决定的，我是个意外，是世人意外之人，从我的产生到我的诞生。我想在那个决定性的时刻，我的父母亲他们应该很快乐，非常快乐。
　　当然，我并不受欢迎。在我还只有珍珠那么大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什么。当然，珍珠大的细胞群是没有知觉的。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什么：一间白色的屋子，一群穿着白衣的人，一些碰撞出刺耳的响声的器械，以及母亲狂跳的心，我的周围的一切在痉挛。当那些冰凉的器械刚要碰到母亲的时候，母亲逃出了那个地方，父亲在外面等她，他是个那么年青的小伙子，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比如父母亲夜里的俏俏话，母亲的私房钱放的位置，父亲说的梦话，母亲爱吃的水果，还有她常常在心里回想的那些事情和那个人，每次都是那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我每天在挨饿。母亲也是，她一天到晚在呕吐，发脾气，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吃了就吐，人瘦了下来。我感觉到她对我的埋怨。她的心离我那么近，任何一点异常我都感觉得到。
　　我慢慢长大了，长得有核桃那么大的时候，有一天，这想这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母亲那天起得特别早，涂了厚厚的脂粉，并用一件雪白的衣服裹住了她比从前粗了的腰。父亲拿着花来接她了，他也穿得特别精神，一路上鞭炮声不断，这让我很开心。我们来到一个很大的房间，噪杂的音乐和鼎沸的声使我莫名其妙。不过母亲那天很快乐。我也传染了她的快乐。她那天一直憋着尿，把我也挤得有点难受。我想是她那复杂的裙子让她无法尿尿。
　　我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鸡汤，鱼汤，螃蟹，鸭子。所以长得很快。母亲的肚子很快鼓起来，她的心情越来越坏，不跟人说话，对着镜子流泪，看到商场里漂亮的衣服就伤心。
　　父亲想尽各办当逗她开心，带她到海边玩，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礼物。在我有苹果那么大的时候，父亲做一件让母亲终生难忘的事情，他在自己的左臂上刻上了母亲的名字，和名字一起刻上去的还有一朵红色的玫瑰花。母亲那天非常高兴，对我也格外温柔。不时用她的小手抚摸。我常常幻想母亲的样子，我希望早日见到她。
　　我终日待在温暖的水里，隔着水还有母亲的肚皮，我的世界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微弱的象风一样的声音。母亲常常把她的耳机贴在肚皮上，给我听音乐。这时，我就手舞足蹈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可以动，虽然这里空间这样小，我还是可以伸伸胳膊，还有腿，当然，我的腿还没长好，象个鱼尾巴。
　　母亲常常带我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奇怪，有很多的座位，前方有一块很大的白布用粉红色的纱遮着。灯光暗下来的时候，那白布上就出现各种各样的图画，一个女人寻找他的丈夫，来到一个煤矿，一个小孩在拉提琴，一匹马在风中跑，还有震耳欲聋的声音。父亲反对母亲来这里，怕对我不好，但母亲那样喜欢那块白布，和白布上的各种故事。我还不能睁开眼睛。
　　有一次，那块白布上演的是一个大眼睛女孩，穿着古怪的衣服，到处跟着一个男人。她一开始象天使，总是帮助别人：爱看书的老人，残疾的男孩，吵架的夫妇。可是后来，她越来越疯疯癫癫，到处乱跑，声称自己有孩子了。可是医生说她没有。于是她更疯了，每天在寻找那只黑猫，怕黑猫伤害她想象的自己的孩子。我想母亲是幸福的，一个孩子原来是那样珍贵。可是，白布上乱七八糟的画面还有那自始至终不断的尖叫声让我烦燥极了，我在母亲腹中不安地扭动，我知道我快要出生了，明天也许后天，就要离开这个温暖的地方。可是，如果外面的世界就是那块白布，我宁愿不要出生。最好，我永远再不要看到那块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