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是一个演员-我看星爷及《功夫》

　　其实，你不是一个演员-我看星爷及《功夫》
　　在李力持、王晶、刘镇伟等导演的发掘扶持之下一路走红的周星驰创造了票房奇迹，并形成几道表演风格的分水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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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年代末期，他在电视剧集《他来自江湖》、《盖世豪侠》中初步显露了“无厘头”表演风格，不过他被李修贤看中转投电影界参演《霹雳先锋》（1988）时，新鲜热辣的个人特点反而被全面抑制，虽然该片角色为他争得台湾金马奖、香港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但那次的努力和收获除了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其喜剧方面的天分和潜质并无多少发挥，因此，《霹雳先锋》在星迷眼中分量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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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星驰的魅力释放始于《赌圣》（1990）和《咖喱辣椒》（1990），香港电影需要缔造“尊严复归”的神话，当吴宇森作品中的枪神已不能胜任，来自底层喜欢梦想的星爷便脱颖而出取而代之。在不断取得突破性的票房成绩的同时，周星驰先后荣获了很多较有说服力的表演奖项：1992年凭借《审死官》荣获亚太电影展最佳男主角奖、1997年以《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中的孙悟空一角荣获香港电影学会金紫荆奖最佳男主角奖……从王晶时代到刘镇伟时代，周星驰主演的影片由平民的娱乐演化成贵族的信仰--《大话西游》热爆清华、北大，星爷本人也被文化精英和高智商群体奉为精神领袖--这一过程中，我们看到周星驰逐渐舍弃了早期作品中精灵搞怪的肤浅做法，转而以表情严肃、若有所思等较具深度的冷面形象示人。
　　90年代中期以后的周星驰电影基本告别单纯搞笑，注重发挥星爷的个人志趣。周星驰经常说自己喜欢李小龙的，但我觉得他对李小龙精神的继承并非只体现在他在哪段戏拟镜头中向李小龙的动作经典致敬，我想真正让周星驰对李小龙产生敬意的是李小龙扮演的英雄能在忍辱负重之后突然爆发正义力量铲除邪恶，所以，我们看到星爷塑造的大多数银幕英雄在理想实现之前总是不断的“被侮辱与被损害”：他乐于沉浸在由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贫困编织而成的底层世界中，热爱猥琐，贪恋低俗--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衬托出梦想的美妙和信念的价值。
　　只有《喜剧之王》（1999）打破了这个“定律”，从来没有一部星爷作品能将主人公的失败感描写的如此透彻，周星驰电影中必备的“励志”因素已经荡然无存：遭遇生活调戏的伊天仇自始至终都是随波逐流的可怜虫，除了爱情带来温暖，他根本一无所有！虽然《喜剧之王》中没有了我们看久了的“银幕英雄”，但我超喜欢《喜剧之王》学习《杀出个黎明》半路转轨的做法，昆汀塔伦蒂诺突然把公路片变成僵尸片，从此以后，昆汀塔伦蒂诺电影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意外”了。而星爷获得了什么呢？他一刀切除喜剧成分，让主人公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和失败，然后彻底结束了作演员的梦想，到真正冷酷无情的现实中去发挥演技，以“演员”自命、梦想在银幕上扮演英雄的小人物面临了更大挑战！在这部电影里，真正的“演员”是谁呢？是那个在片场发盒饭真实身份为警方卧底的家伙！吴孟达这样给星爷上了一课：“我比那些所谓演员更加专业、更加高尚、更有技巧，因为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演戏。虽然我没有剧本，但我绝对不会NG，因为我NG可能会没命！我才应该赢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而伊天仇做卧底时，其“表演”简直漏洞百出不堪一击，三个恶匪所代表的“现实力量”显示出强大的杀伤力，星爷的渺小、无助令人几欲落泪。当影片中出现伊天仇对镜自观的画面，我们知道，星爷对自己作品的要求远比任何一个周星驰电影的支持者、赞美者更加苛刻--有勇气看自己的人并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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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爷在这部电影中曾反复强调：“其实，我是一个演员。”然而这句话的本意却是：“其实，我不是一个演员。”故事结束之前，他说出这样一句寒意彻骨的台词：“其实我对演戏也没什么才华，我还是当观众好一点。”这部伤感黑暗的电影，被认为是周星驰江郎才尽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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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喜剧之王》未能收获预期的灿烂，但我们应该庆幸：星爷，终于不愿意做演员了！他的喜剧并不追求让观众哈哈一笑，要为自己的荒诞作品注入更多现实性，就不能仅仅做个演员。
　　在与学者李欧梵对话时，周星驰说自己的作品之所以有强烈的草根精神，是因为他出身于草根阶层，故能深切体会民情，并以其独特的手法突出对香港的情怀。--仅以演员的身份讲这番话的人显然资格不够，毕竟演员左右电影的力量相当有限，幸亏星爷早就不是演员了：他参与了《喜剧之王》和《少林足球》的编剧并亲任导演，这两部片子不仅让他吐露心声、施展抱负，还拿到了一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奖（《少林足球》还荣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音响效果、最佳音响效果以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视觉特效奖，可以说全面丰收）！而《功夫》中，他身兼三大重任：监制、编剧、导演，可以说已经掌握了电影创作的绝对控制权，那么，这部电影，必将最具精髓！
　　想必星迷们对星爷在《行运一条龙》（1998）中的华丽出场记忆犹新吧：在风扇、飞鸟等“电影特效手段”的帮衬之下，世俗之徒犹如吴宇森作品中的超级英雄一般“舞蹈”，幽默之黑，令人难忘！看到背影傲然的烂人贱客犹如王子一般尊贵，有人心醉、有人心碎。结尾正邪对决即将来临一段的剪辑手法还戏拟了西部片经典《正午》，倒计时中神情严肃全阵以待的贩夫走卒们也俨然成了保护“信仰”的“救世英雄”--庄严地恶搞，往往让观众在开怀之余别有所悟，当现实的冷漠，尊严的缺失，给我们迎头痛击，“无厘头”产生的荒诞性效果便具有了非常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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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人笑过之后品尝失落的《大话西游》已经被人们当作丰碑来顶礼膜拜了，我却更加喜欢《行运一条龙》，虽然因为星爷的招牌表演过多淹没于群戏当中，使得该片遭人忽视，但我坚定认为，这部电影中，星爷的把自己溶入一群凡夫俗子的狂欢中去，是一种历史性进步！到才情澎湃的《少林足球》（2001），竟真的没有星爷的个人胜利了，该片讲述一个团队怎样争取成功，形形色色呼之欲出的市井小人物们为星爷作品争取到更多的观众心理投射--如果电影是给大众造梦的，那么，就没有什么能比俗人们演绎的传奇更加俘虏人心！
　　所以，看到《功夫》中展示了足以令第五代导演汗流浃背自愧不如的“民众丑陋”，我是如此喜出望外，我几乎不假思索地马上缴械投降了：这样追逐功利的社会，还有导演在电影中对弱势群体念念不忘、加以关怀，简直让人感激泣零！相信很多观众也会和我一样对俗人们的屁股裸露、牙齿暴突、衣衫褴褛、躯体肮脏毫不见怪而是由衷地感到亲切：猪笼城寨是世俗生活的缩影，生之于斯的引车卖浆者流自然内涵丰富耐人回味。从来没有一部星爷作品能像《功夫》这样执著于描述小人物的世界，在“现代文明人”看来，那样的贱民云集、猥琐荟萃犹似奇迹，振聋发聩、赏心悦目之余，使人突然领悟：这卑微人群的“盛装演出”，实在是一种摄人心魄不会让人疲劳的最美。
　　因为总有沉重的现实感不断凸现，想在周星驰电影前放弃思考也是很难做到的。从灰色幽默的《大话西游》到黑色幽默的《喜剧之王》，星爷电影在观众心里留下一道道不可愈合的伤口，那么比铅还沉的《功夫》是什么你知道吗？告诉你，它摧毁了我！在电影已经多的让我麻木，几乎不再相信电影可能产生多大力量的时候，《功夫》摧毁了我，并再次把我变成电影的忠实信徒。
　　近年来动作效果最酷的电影，应该是《黑客帝国》和《蜘蛛侠》系列，完美无比的好莱坞特效加上香港著名武指袁和平、林迪安的动作设计，使剧中的英雄人物功力超卓、出神入化，赢得了东西方观众的一致赞美。不过目睹香港武指到好莱坞发展为美国大片设计“新式动作”而香港本土动作片佳作寥寥的现状，关心香港电影成长的观众难免会心有不甘。
　　谁会想到真正的“救世英雄”竟是一直爱好低俗的周星驰呢？
　　除了与内地合拍的《大话西游》、《少林足球》较多应用特技，星爷早期电影多给人因陋就简的感觉，包括前边提到的《赌圣》、《喜剧之王》等重要时期作品，技术方面往往乏善可陈，星爷刚刚成名后主演的《新精武门1991》甚至有粗制滥造之嫌--也许是因为题材的关系吧，周星驰本来就不是动作明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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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既然扮演了动作英雄，就应该拿出专业精神制作精品，何况星爷作品的表现手法一直喜欢借鉴影响香港武侠动作电影创作的漫画技巧（集大成者为1993年的《唐伯虎点秋香》），因此拯救香港电影动作的重任落到星爷头上，也算合乎常情、顺应天理。
　　当“动作”在星爷作品中成了不可或缺的元素、星爷制造“效果”的热情与日俱增，我们便看到了这样一种怪现象，身在其位应谋其政的王牌动作片导演徐克、程小东们鲜有创举、纷纷下坡，反倒是旁门左道的周星驰在自己的喜剧天地里不断创造着“功夫奇迹”。敬仰先辈的周星驰既然在作品中继承了李小龙作品的“神”，也没有理由把他的“形”丢掉的：《武状元苏乞儿》（1992）、《破坏之王》（1994）、《国产凌凌漆》(1994)、《百变星君》(1995)、《大内密探零零发》(1996)无一不是脍炙人口的动作佳片。从传说中的神技“降龙十八掌”、“打狗棒”、“天外飞仙”到现代幻想的产物“无敌风火轮”、“百遍金刚”，星爷对“功夫”研究之深不输任何一位动作名家，同时，因为其作品和漫画有着天然的血脉联系，周星驰电影的动作想象更加大胆，其视觉成就为普通的或者相对“正统”的动作题材所难以企及。在想象力的支持下，即使菜刀、牙膏、电饭煲之类的日常用品，也能充满杀气、威力惊人。到《少林足球》，星爷开始在自己的作品中大面积运用电影特技，不仅将植根中国功夫的动作想象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还一举敲开了好莱坞的大门，大振香港电影声威！这个时候的周星驰当然不只是喜剧演员了，他已经成为香港影坛最有希望的动作导演！
　　《黑客帝国》中，正义与邪恶的对抗是一种程序与程序之间的斗法，在充满创意和想象的数字世界，斗争形式、个人能量都可以被无限地放大，因此，剧中打斗轻易达到了超凡入圣、神乎其神的境界。
　　如果说根据电玩思路设计的黑客动作都能令观众耳目一新、倍感刺激，那么以中国功夫为想象基础的作品必然会成为绝顶之作的--可惜香港电影在李小龙、成龙以完全本土化的动作电影打开国际市场之后再也没有抓住机会，多年以后，只有《少林足球》牛刀初试，让我们看到了一线生机。
　　《功夫》绝对是星爷厚积薄发、十年磨一剑的心血之作，该片场面设计可谓排山倒海、气势如虹，动作效果完全符合马荣成、黄玉郎、许景琛的经典漫画作品关于中国功夫的想象标准，而对香港功夫片经典和动作片优秀元素的加以集成，更使之成为香港商业电影的教学宝典、百科全书！从影片的分分秒秒令人惊艳，我们读到了星爷苦心和诚意！《功夫》，是演员周星驰的破蛹化蝶，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把周星驰当作喜剧演员来看待了。
　　《功夫》为属于周星驰的新动作时代拉开序幕，在它面前，成龙、徐克、程小东似乎都成了渐渐远去的背影。也许，《功夫》还是香港电影开始复苏的标志！
　　《功夫》唯一的缺陷，那就是它太让人意犹未尽，不过大家记得《大话西游》吧，人家可是准备了拍续集的哦。
　　故事就不多说了，还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历尽磨难做了大英雄，而且和以往一样，影片给我们带来视听冲击的同时，又把我们的心灵震碎：单从观赏特效的角度来看，在如来神掌大破火云邪神之处画上句号，影片也算功德圆满，以常人眼光判断，作者另有所图，倒显画蛇添足。然而，就在大多数观众已经收拾心情准备离场的时候，作为导演的星爷终于展现了他天才的一面，结尾大决战大团圆之后，镜头出人意料地将绝世高手和哑女“还原为”尚未成人的小孩，老乞丐的骗技重演也彻底颠覆了影片精心构建的功夫世界！--这段镜头给人的震撼不亚于《黑客帝国》中尼奥的觉醒，整部影片也由此获得了思想深度：片中上演的功夫传奇与“黑客”在虚拟世界的“意志胜利”一样，并非主人公们真正置身其中的“现实”，其实那个小男孩并没有长大，绝顶神技和匡正制邪只是儿童幻想，片中长大成人“维护世界和平”的“英雄”根本是个“虚拟形象”，而导演星爷演员星爷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努力，摧枯拉朽、雷霆万钧，其功绩也只是保护了贫弱群体的幻想，给悲剧中的他们以希望……如此刺痛人心的情节令多少观众表情惊呆，简直不敢想象！而且少了这个让观众意想不到的结尾，《功夫》的分值必将从满分100锐减到70分左右！
　　正因为《功夫》中的星爷仍然是那个被月光宝盒搞得晕头转向、阿飞一样不到最后时刻不知自己爱谁的孙悟空，观众的心灵才再次被“我是谁？”、“做至尊宝还是做孙悟空”的谜题困住了！忽然想起，《功夫》根本不是那类“热闹好看”的作品，一开始它就被忧郁和缅怀的气氛所笼罩，所以这满载深情的胶片上，有我们成长以来最美的期待和幻想。
　　还是以探讨《黑客帝国》中“锡安是否真实”的热情研究这部星爷新作好了，这样，我们会惊讶地发现，《功夫》，实在是一座充满意义、储存梦想的宝藏……看N遍和收藏影碟，当然是必须的！
　　李祥瑞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