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有无间——说《无间道》

　　正邪有无间
　　——说《无间道》
　　苏七七
　　在天桥上买了一张《无间道》，卖碟的人三十多岁，裹件灰扑扑的黑棉猴，抄着手，鼻子冻得红红的。我问他多少钱一张，他说十块。我说哪有那么贵啊，都是七八块么。他说这是新片，别的八块。看看封套上，梁朝伟的小胡子渣渣的。——我可是看你的面子不是刘德华的面子花十块钱啊。风大得很，也不多说了。笑着付了钱。那人厚道，还跟我解释：真的别的都八块。
　　回来看碟。片子很好看。在港片的水准低低低至不能再低时，《无间道》成了尘埃里开出来的花，第七层地狱里生出的希望。它让人回想起《英雄本色》时代的光辉岁月，而时世流变，江湖一样是刀影枪声，人心却更见复杂微妙。这个片子，情节人物都好，流畅曲折的变化，解连环般，一重重引人意外，但号召人进影院买光碟的，究竟还是“群星荟萃”。
　　刘德华今年几岁了，过了四十吧？在歌坛影坛上一帅十几年，连婚也不结，真也不容易。他的帅，是主流的帅，下巴的线条很硬气，眼睛会发发电。警匪片里他总是演警察，就是“一身正气”，再要演反角，坏里头也有好。他这样的男人，是社会的中流砥柱，最好的男朋友人选。——《无间道》里，对郑秀文也是很好很好，好得简直模范。每个人都是有很多很多面的，刘德华这样的男人，再阳光明朗的外表下，总是也城府深处的灰寒，两个人在一起，能彼此依偎一下就好，何必用语言去惊动？惊动了又能如何？郑秀文演的写小说的女人，究竟太认真，太执。
　　梁朝伟可不主流。他总是有心事。他的心事总是让人想着去宽慰。当他的心理医生——该是多少女人的幻想？这个男人，不爱说话，爱读沈从文。他的青青的胡子茬让他总象是有什么过去，因着过去，他有点冷淡，有点无所谓，可还是有他极可爱的地方，有时候异军突起地表白，却自然得那么家常。《无间道》里，他跟陈慧琳说话，说“梦到你”时，笑起来。那种笑容，真是暖和。武侠小说里说男人，有两句话：天下无双的剑，情深似海的人。梁朝伟这样的人，是掩抑深情的人。所以有点小资爱好点艺术的女人，肯定更要喜欢他，他是有距离的，让人想着去接近。可也许这个距离最让人着迷。
　　曾志伟与黄秋生可不靠脸靠身材，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演技派”。在香港影坛里，他们是一个异数，起点是钱目的是钱的商业运作中，却在中间过程产生了最草根的好演员。黄秋生凭着三级片拿过金马影帝，曾志伟是不老的老大，江湖的象征。《无间道》里他们的角色简单，但演得实在精准到位，专业水平。他们可能根本不正经谈“艺术”，但是却在骨子里，有很奇妙的严肃。混迹江湖几十年，让人生敬。
　　当然，《无间道》里还有三个好看的花瓶。郑秀文的好看是暖的，可以牵手上街的，陈慧琳的好看是冷的，两个人一个屋里才能酝酿着气氛生一点故事，而走场即过的萧亚轩，好看是隔的，不太关系到你的生活，一次可能的邂逅，如此。警匪片里总是要有女人，就好象汤里总要有盐，江湖里总要有情。男人的世界里，不要女人的介入，可是要女人作一点衬托，好显得绕指柔里百炼钢。
　　刘伟强导演出《无间道》，值得他扬眉吐气。他这回当了个好厨子：故事，角色，节奏，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又不呆板，一席菜色香味俱全，也不太加味精，真材实料。在三千万美元的《英雄》驰骋天下时，三千万港币的《无间道》也拍出了特区水准，倒没有太多的议论，却是有真心实意的掌声。——如果把这两个片子对比，《无间道》在想法上要更复杂深刻些。在正与邪之间的身份确认，什么是最终的依据？梁朝伟所有的档案都给删了，他还是警察吗？刘德华如果兢兢业业克尽职守，他还是坏人吗？当一个英难与当一个强盗的起点是不是自己决定的，结局可以自己决定吗？正邪两道，是否泾渭分明，还是“无间之道”，取舍只在人心？
　　当然，《无间道》是个商业片，讨论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决不是它的要务。它还是先划出界线，安排好人物，开始这一场关于身份的虚虚实实进进退退的游戏。而刘伟强的问题是：这个游戏需要一个结局，好和坏需要分出胜和负。
　　于是。这个故事有了两个结尾。普通话版本中，刘德华出了电梯，被手铐铐住，落入法网——如果是这样，情节上有一点就没有交待清楚：警员们是怎么在这时查出他的身份的。而粤语版本中，警员们冲进电梯，刘德华从容地将警员证别在胸前，镜头一切，——他到梁朝伟的墓前，立定，敬礼。
　　制片方没有说明何以会有这样的两个结局。无间道中，道高，还是魔高？而当魔高一丈时，它是否就化成了道？我买到的是普通话版本，正定胜邪，但是那个粤语版本，更让人有回头去想的余地。这是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分岐，还是直面与回避的分岐，或者坚持与妥协的分岐？
　　道本无间，人心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