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黑色的情绪并没有过去。《神经侠侣》一开场就是把人逼到绝路的警匪对战，仓促间的开枪让同事和匪徒双双毙命……这样的黑色开头怎么能让人轻松得起来？随后的独白“我巡逻了七年，没开过枪，没中过枪，没被投诉，不过也没升级……”骤然间把人拖入了无尽枯燥生活的深渊。看似主角的无奈，其实是导演真实心绪的反映。"crazy and the city（癫疯与城市）"影片的英文名透露了更深一层的玄机：这个城市把人被逼疯！不过有的人是真疯，有的人是假疯，有的人是无奈的疯，有的人则是变态的疯……疯癫变成了这个城市的常态。阿成被催债的流氓逼疯，阿杰在现实生活中被打磨成老油条，菲菲则被生活所迫做按摩，最后还被“雨夜屠夫”强奸，差一点被杀……导演“残酷”地把所有的不幸加诸于这些善良勤奋的普通人身上，传达了对生活的绝望，也许是出于商业的考虑，导演还是给了他们一点点希望：菲菲回去带女儿来跟阿成生活，阿杰晋升为探长，阿男找到梦中情人……导演最终还是让这些可怜的人从命运中超渡，没有象《旺角黑夜》中把好人杀掉，坏人留下来。
danbar
尔冬升的前世今生
----从《新不了情》到《神经侠侣》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香港电影市道最好的时候，一年出品几百部电影，一个演员有时候一天要赶七部电影的场（郑裕玲），随便一部影片都会有很好的票房，最多的时候小小的香港就有八条院线上演不同的影片抢夺市场，年度票房排行榜上几乎全部是港产片，好莱坞影片的票房在东南亚都不敢望港产片的项背。八十年代的僵尸片潮、武打片潮、枪战片潮，九十年代的赌片潮、搞笑片潮等等创造了香港电影的辉煌时代。但是此时未必有最好的影片，除了少数几部，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让人能够留下“回忆”的片子。在这个香港电影市道最差的时候，整年都出不了几部港产片，即使最红的影星一年也拍不了三部电影，票房上千万的都成了奇迹，金像奖编剧都只能去给IT公司看风水，票房排行榜上大部分都是好莱坞影片。此时却屡屡出现佳作，虽然票房一部不如一部，稍远一点的有银河映像的《非常突然》、《暗花》，徐克的《顺流逆流》，稍近一点的有《A-1头条》、彭浩翔的《买凶拍人》、《大丈夫》、《公主复仇记》，尔冬升的《旺角黑夜》、《神经侠侣》……
《神经侠侣》的导演是阮世生，我把这个影片归到监制尔冬升名下，是因为这个影片里面种种娴熟的处理手法都似曾相识，很象拍过了《新不了情》、《色情男女》、《旺角黑夜》的金像奖导演尔冬升所为：多主线交叉叙事、饱满而多面的人物形象、复杂而有序的故事设置、简洁而传神的剧本对白，一切的一切实在不象是阮世生所为，而且香港电影向来就有监制掌控一切的行规，如麦当雄掌控《省港旗兵》、《跛豪》等片，徐克掌控《倩女幽魂》、《黄飞鸿》等片，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导演都能被监制压制住，比如吴宇森用慢镜头突破了徐克的快速镜头剪切营造凌厉的视觉效果的的手法，游达志用道具和气氛营造效果突破了杜琪峰靠人物关系来传递情绪的手法，但是这样的“天才”毕竟是少数，我期待阮世生能够凭借其它的作品证明自己的实力。这不是说那些被监制压制住的导演就不好，其中有很多是很好的导演，只是这些监制实在是太大牌了，小导演难免会被牵着走。
说起来尔冬升的导演才华相当不错，在香港的导演里面可以排上前几名了，但一直不被人注意：文艺片不象王家卫那么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可以不停的在国际上拿奖，进入国际大导演的行列；商业片又不象吴宇森那样能很好的投合市场要求，能够红透半边天，最终打进好莱坞，黄袍加身晋级为7000万以上投资的A级片大导演。（连成功拍出横扫全球的《侏罗纪公园》斯皮尔伯格都得为7000万的影片续集的成本焦头烂额）
而他，始终是不温不火不红不黑，做不到王家卫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也做不到王晶那样下里巴人，似乎前世是个信奉中庸之道的儒生，不乏才华，但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操守，做不了大奸大恶的欧阳锋，也做不了孤高绝世的黄药师，所以注定两袖清风默默无闻最终发出慨叹“冯唐易老”：当年是当红小生，还跟张曼玉拍过拖，后来转行做导演，倾家荡产拍了一部电影，还算他走运这部卖座的《新不了情》拿奖无数，捧红了刘青云、袁咏仪，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一战成名一夜暴富”，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似乎只是这部影片的故事本身艺术商业两面讨好，导演并没有什么才华，不过碰巧拍了这部片子而已。的确《新不了情》这部影片的确是使个相当“俗套”的片子：爱唱歌的多情少女爱上了个不得志但是又自视颇高的萨克斯手，经过一番碰撞之后，这个愤世嫉俗的作曲家被这个患上绝症的女孩所改变，接了张学友演唱会的伴奏，并发掘出了又一个新歌星，但是命运残酷，刚开始享受幸福的他又要面临一个无法面对的现实……结局不用猜，又是一个极其“俗套”的煽情感人场面。的确这个故事本身就没有什么强烈的风格，不过是一杯规规矩矩的温吞水，远不象“无足的小鸟”（阿飞正传）那样让人过目不忘。也难怪没有什么人注意过尔冬升的才华。
只是他这个时候的影片已经初露喜欢雕塑“群像”的喜好————即使一个配角也有前世今生得意失败，影片中这样的人物比比皆是，都可以独立拉出好几部影片出来，但是仅仅用几个有故事的人物能拍出几部影片那也就简单了，故事叙述的关键在于各个角色的经历能够相互推进，人物之间呈现一种“复调”的结构，看似各唱各的毫不相干，但起承转合起来便有了诸多妙处，曲径通幽之间便是真功夫，后来的《神经侠侣》更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在人行天桥上，阿杰和阿男争执的片断：“看见了就当没看见，看见了又帮不上忙，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想辞职就快点，别浪费了时间跟精神，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前后时空两个一样的镜头切在一起，只是人物变了，复述一遍的台词就有了更深的含义，人物的层面也骤然间多面。
但是越是贴近每一个配角，也就越是无法从他们的伤口旁脱身：《神经侠侣》中菲菲再也抑制不住的喷薄而出：“我给你那么多机会你为什么不珍惜我？”《旺角黑夜》中视财如命的老六终于在街头哭喊：“来福，来福……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们！”
黑夜是如此的沉，如同大布袋将所有人都装了进去……
随着香港电影越来越不景气，尔冬升只能借《色情男女》这样的“眼球”三级片来找到点生存空间，影片中既有三级艳星上演火爆热辣镜头，而且还有闹市撕裙子的劲爆片断，但是在此之内他注入了诸多个人感受，让人颇有惊艳之感。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三级片导演的拍片经历：张国荣扮演的这个三级片导演一开始不原意从事色情片行业，他的操守让他无片可拍，无奈之下，他接受了一个三级片的拍摄，但是他的道德操守依然困扰着他的内心，而且拍摄也不顺利：女脱星刁蛮任性想要一举成名，男脱星委屈求全只想赚点钱回家，摄影师半信半疑不愿合作，小监制则只想香艳刺激和更加香艳刺激……种种冲突背后，是对于电影热爱和无可奈何的挣扎。故事张弛有度，桥段编排合理，其中出现的各色人等无不让人印象深刻。
原本期望短暂的短暂的香港电影的低潮过去，但是浓黑的夜色并未减少几分，于是就有了最黑色的《旺角黑夜》。片中充满了巧合：黑社会老大添哥的儿子老虎碰上了阿辉，冲突之下，老虎被撞死，妓女素儿命若游丝。添哥于是找阿辉的老大九哥报仇，通过中间人老六找来了杀手来福，谁知这来福碰巧正是素儿的未婚夫，遭老六陷害坐二十二年牢的上一个杀手的弟弟。无巧不成书的是，来福在住酒店的时候碰上了被流氓殴打的妓女丹丹，于是故事就在警察、杀手、妓女、中间人、黑社会之间穿插进行…… 正如开头所说“想找的找不着，不想看见的倒送你眼前来。缘分。有缘呢……一定能见着的。有孽也行” 看似一系列巧合的背后是无尽的宿命……只是缘聚的并非是情侣，孽会的更不是仇人：警察吃个饭都能碰到杀手，流氓无甚仇恨也要置杀手于死地，于是最后新扎师兄（年轻警察）被杀，杀手被毙，流氓则逃出生天……
这种黑色的情绪并没有过去。《神经侠侣》一开场就是把人逼到绝路的警匪对战，仓促间的开枪让同事和匪徒双双毙命……这样的黑色开头怎么能让人轻松得起来？随后的独白“我巡逻了七年，没开过枪，没中过枪，没被投诉，不过也没升级……”骤然间把人拖入了无尽枯燥生活的深渊。看似主角的无奈，其实是导演真实心绪的反映。"crazy and the city（癫疯与城市）"影片的英文名透露了更深一层的玄机：这个城市把人被逼疯！不过有的人是真疯，有的人是假疯，有的人是无奈的疯，有的人则是变态的疯……疯癫变成了这个城市的常态。阿成被催债的流氓逼疯，阿杰在现实生活中被打磨成老油条，菲菲则被生活所迫做按摩，最后还被“雨夜屠夫”强奸，差一点被杀……导演“残酷”地把所有的不幸加诸于这些善良勤奋的普通人身上，传达了对生活的绝望，也许是出于商业的考虑，导演还是给了他们一点点希望：菲菲回去带女儿来跟阿成生活，阿杰晋升为探长，阿男找到梦中情人……导演最终还是让这些可怜的人从命运中超渡，没有象《旺角黑夜》中把好人杀掉，坏人留下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尔冬升和杜琪峰的作品有着惊人的相似：对不定命运的无法掌握，对未来生活的矢志绝望；都通过人物的命运来表现导演强烈的感受和情绪，都在作品中流露悲观的绝望；多线索和多层次的人物组成了整个“舞台”，舞台在不停的旋转，让你走马灯似的不停的看到更多的人物，或者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人物不同的层面，切换之间就无形淡化了主角和配角之分；故事的叙述环环相扣，层层推进，将人物的命运一步步推向终结，不得善终的结果让绝望油然而生；在商业和艺术的中间区域游走，不与水相溶的个性使他们在专业人士和大众市民之中都无法得到讨好。
这样的电影作者似乎并不止他们两个，刘伟强、麦兆辉已经通过《无间道》来表达命运的悲观、陈木胜又要借《三岔口》来再添一把柴，或许绝望真的已经成为香港电影人的普遍情绪。而造成这样局面的“看不见的手”在什么地方呢？
2005年三月，尔冬升凭《旺角黑夜》得了金像奖最佳导演，仍然被人看作是“走运”，更多的人在为周星驰鸣不平。其实《旺角黑夜》和《功夫》这两个影片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从故事情节，到人物形象，再到剧本、演员表演、叙述的掌控……周星驰差尔冬升不是一点半点————换做十年前《功夫》这样的商业片根本参加不了金像奖最佳影片的角逐，周星驰更没有竞争最佳导演的可能性，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功夫》的得奖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为香港电影鼓一把劲……可惜越是鼓劲越是看得出“独木难支”的脆弱。
路还很长，时代也并未终结，香港电影的明天又将如何？……
**纪念杜琪峰凭《黑社会》首次进入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