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应景文字

　　和我一起过新年好吗
　　苏七七
　　
　　就要新年了。走在学校的路上。雪悄悄在化。天蓝得不象是北京，杨树槐树与核桃树光光的枝桠向上指着。这样冷的明媚，雪人越来越瘦了。
　　夹在西方的圣诞节与中国的旧历年间。新年总象是个端庄娴静的女孩子，大家都记得她，可是又拿一张薄薄的贺年卡就敷衍了她。每一个新年是怎么过的呢？在越来越多的日子里，长长的假期是叠起的是一张张碟片。
　　于是我想起可爱的小克金先生，他每年才有一次当家的机会。《小鬼当家》拍了一集又一集，总是大同小异的格局：爸爸妈妈们走啦，孩子们掉队了，——可是，好容易有了一个当家作主的机会，他们与来侵的强盗小偷斗智斗勇，上演了一台又一台好戏。然后，新年过去了，大人们回来了，他们可不懂得发生过那样多惊心动魄的故事，麦克利还是妈妈眼中要照顾的淘气小孩，这个小英雄不动声色，他又长大了一岁。从1990年开始的《小鬼当家》，是美国电影史上最成功的喜剧片集，总票房排名第九。最热爱节日的，最热爱新年的，总是孩子们，他们没有变老的忧虑，只有长大的期盼。
　　次热爱节日，次热爱新年的，那该就是小偷们了。从日常秩序中解放出来的人，总有点丢三拉四。人人抢着出门度假，空着的屋子简直是不偷白不偷。而做下了天字第一号大案的，却是《偷天陷阱》里的肖恩·康奈利与凯瑟琳·泽塔-琼斯。千禧年千年虫的一个哈欠，还来了偷机无限。时间的一个微小缝隙，漏过了两亿美元，足够在新年下一场金币雨了。而这个影片，最吸引人倒不是金钱，而是老帅哥康纳利与冷艳性感正值盛放年华的凯瑟琳。康纳利几十年如一日地满足着念旧的女人的梦想，凯瑟琳却是喜新的男人们那一年的惊艳。这一场新年里的爱情，在红外线的千千结里，挽住了人们的视线。
　　说到千禧年，于是又想起侯孝贤的《千禧曼波》。侯孝贤去拍这样题材的片子，让人担心他要失手。这个片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它就是那样的调调，象是舒淇的喃喃低语，那样无所用心，跌在性感与冷感之间的沟壑里。片子的末尾，在经历了一通凌乱的事件之后，她去了日本，过她的新年。在一个叫山形的地方，那里每年开一个纪录片节。电影海报在茫茫白雪之间粘连。时间哪里望得到头？一千年一千年地过了去，凡人的一点情事，为什么要这样切切地剪辑在光影之间？看到片末，真是一种清冷，却也不悲凉，无非如此。《千禧曼波》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片子，几乎有几分禅意。当然这个片子也只有舒淇演着合适。时间的巨流面前，身体再是丰美，也不过瞬息繁华。一点关切都让人觉得太过，只有她，有最无谓的神色。可因此，让人反生出了爱怜的心。
　　我在BBS上帖帖子问朋友们，有哪些片子与新年相关。大家回帖，跟我说《玻璃之城》是，《半生缘》也是。可是细想去，却什么也记不得了。《玻璃之城》也是舒淇，还有黎明，那一阵子好象他是最当红的文艺片男主角。讲什么统统忘了，只记得两个年青孩子，在学校的一堵墙下接吻，热情地象是时间也要因此停住。但当然什么也没有停住。在这个倒叙的片子里，一过去了就是几十年。多少新年旧了，多少人老了。——于是，我们忍不住要想起《半生缘》的旧名目：《十八春》。还是黎明，还有吴倩莲，曼桢与世均。他们一起过的是哪个年呢？我记得的是，两个人在桌边吃饭，一只小蚂蚁路过曼桢的手，镜头是世钧的主观镜头，暗示的情欲。——通俗小说一般是不明写情欲的，因为太过直面人性，张爱玲服从规则，却又要凭她的聪明在边缘走一走。这个画面，有点象是《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娇蕊洗了头出来见振保，手上一点肥皂沫子，而他觉得，象有张嘴轻轻吸着。这就更露骨。曼桢与世钧的故事，究竟还是经典的爱情故事。因为环境家世种种不合，两个人就此睽隔，隔了也一样是过了十八春，没有人过不下去。他们一起过新年时，也有着满心的憧憬吧。两个年青好看的人，直配得上一个花好月圆的故事。只是花散月缺，却是常情。
　　为什么我想起来的新年故事，常常这样子感伤？赶快想一个来调节一下气氛节奏。想想贺岁片吧，每一部都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我最喜欢的一个贺岁片是刘震伟的《东成西就》，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套拍的片子。《东邪西毒》早已成了小资经典，它解构了金庸的经典叙事，把线性的时间裁成了一段一段，在一坛醉生梦死酒里，时间化作了灰烬（《东邪西毒》的英文片名叫Time’s ash）。而《东成西就》却连一点点现代主义式的孤绝隔阂也消解干净，在彻底的无逻辑中，获得了最无负担的笑声。想起梁朝伟香肠一样的嘴巴，想起王祖贤说：“想也不行，想也有罪。”就忍不住要笑出来。当初这个碟片一度空前流行，在各个宿舍里流传，看到了不知道几遍了，走到一个宿舍，电脑上又在唱“我是一只小鸭子，卡卡卡卡卡”，由不得你站住跟着大家狂笑一通。可惜《2046》套拍的一个《天下无双》质量大不如前，刘震伟实在是晚节不保。《天下无双》里倒是有过年呢。可是这个片子太不热闹了，双生双旦的小格局，比起《八星报喜》之类热闹的戏，实在过于冷清。
　　为什么要有新年呢？时间一秒秒一分分一时时一日日地过，为什么要不平等地有了区分，让这个日子成了新年，大家分外地加些宠爱？我走在路上胡思乱想。也许，时间之流这样漫长，让人不由得生出惊惶的心，于是隔一段划个界限，于是有了把握的幻象与安慰。
　　站在新年这样的门槛上，于是我们有了回首与前望的时机。新的一年总是个披着红帔的新娘，让人对她的美貌和顺生出几分期盼。我们把新年划出来作了假期，可是因为时间的空阔，孤单的人也便要分外的寂莫。
　　和我一起过新年好吗？我们不看碟了。去找找附近的小山上，哪里还有未融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