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杜琪峰

　　透视杜琪峰
　　
　　《龙凤斗》开映在即，2004年香港电影的高潮也将随之而来。在吴宇森徐克王晶林岭东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淡出我们视线时，杜琪峰，这个香港影坛的“后起之秀”，却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高昂的斗志，成为近十年来香港影坛最鲜明的一面旗帜。到底他是不是大师目前还值得商榷，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的每一部影片都能为您带来非同一般的新鲜感受！
　　（注：在本文中所提到的老杜作品，也包括他监制的诸多影片）
　　
　　一.导演杜琪峰
　　至今都未曾目睹过杜琪峰大银幕上的处女作《碧水寒山夺命金》，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老杜的铁杆影迷，因为除了该片，他的作品我基本上都未遗漏过。早年的老杜特别爱煽情，浓烈的情感通常寄托在奔驰的摩托中，随着《你的样子》，《追梦人》这样伤感音乐的响起，一个个悲情的城市英雄逐步迈向死亡的深渊，埋葬的却是那一段段凄美的爱情！
　　那时的老杜涉及的题材非常广泛，什么喜剧啊，爱情啊，武侠啊，枪战啊，都来者不拒。更重要的是他的影片总是能带来可观的票房收入，其中《八星报喜》和《审死官》还分别成为当年的票房冠军，只是由于名声不够响亮，所以拍喜剧片时人们容易把导演误认为是王晶（特别是《审死官》，直到98年我还认为是王晶制造的呢），而拍的武侠片又被看作是徐克或者程小东的作品，真是生不逢时，唯有认栽！
　　所以老杜还是得依靠那些大明星来赚取票房，最早与周润发合作了《八星报喜》，《阿郎的故事》和《吉星拱照》，接下来又与星爷合作了《审死官》和《济公〉，与华仔合作了《天若有情》和《至尊无上2永霸天下》，还与三位“女中豪杰”梅艳芳，张曼玉和杨紫琼合作了《东方三侠》及其续集《现代豪侠传》。在那个港片空前繁荣，明星璀璨夺目的年代，大明星们的加盟给了老杜施展才华的保障，使得他的影片既好看又跟得上潮流，自然卖座啦！
　　而为了迎合观众的口味，老杜也只能按照当时流行的创作方式来拍摄影片，武侠片拍得唯美飘逸，英雄片拍得情深义浓，喜剧片拍得笑料百出，影片每每到了高潮处各种矛盾相互猛烈撞击，往往能奏出整个篇幅的最强音，于是也就深深地打动了观众的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时的老杜的确取得了成功，而他并不满足现状，时不时也在影片中加入一些新鲜的元素，体现出自己个性化的一面。《阿郎的故事》他塑造的便是一个与发哥以往银幕形象有所不同的悲情“英雄”——阿郎（其实在我看来，阿郎已经算不上什么英雄了），过着平凡的生活，内心却激情澎湃，崇尚快意恩仇；《天若有情》中的华仔也没有显示出超凡入圣的本领，只不过一普通古惑仔而已，他和富家女之间“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注定是一个残破的结局；而后现代“都市武侠”《东方三侠》更是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幻江湖世界，并展现了当时港片中并不多见的女性英雄主义：三位衣着新潮怪异的现代女侠艳光四射而又身怀绝技，同妄想统治世界的黑暗势力展开了殊死搏斗。女侠们豪迈奔放，行侠仗义，以往武侠作品中大唱主角的男人们反倒成了配角，真可谓老杜的一次大胆创新。也许他想告诉人们：女人并不是吃素的，也可以成为江湖的主宰！
　　
　　二.“作者”杜琪峰
　　杜琪峰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敢于求新求变。个性独立的他并不愿意总是依靠那些大明星来获取成功，因此在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之后，他便酝酿起自己独立道路的“开辟工程”来，不再遵循香港电影一贯以来取悦大众的创作思路，而是崇尚对事件本身的探讨与分析，着力于对人物性格更为深入的挖掘。95年《无味神探》便是他向传统“开火”的一个标志，片中刘青云扮演的普通警察失去了以往警察片中主人公英勇神武的形象，缺乏责任心，爱玩一夜情，因此造成严重失职，害人害己。处于婚姻事业双重危机的他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时刻想着要逃避，几乎一蹶不振，甚至在最后与反派交火的过程中，也是处处被他牵着鼻子走，始终处于被动的局面。还好他最终战胜了自我，逆境中反败为胜，重新做回了一个真正的警察！
　　《无味神探》只不过是一个尝试，而之后与游达志，韦家辉，游乃海等人联合创立的“银河映像”电影公司，才成为老杜自由挥洒个性，充分施展才华的真正舞台。几位极具诚意的“电影作者”（为了表示对他们的崇敬，用了这个名词）聚在一起探索钻研，力图开拓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独特影像风格，让黑帮成为公众团体，把暴力当作家常便饭，变邪不胜正为宿命弄人，化动态美学为静态美学，善恶不再明显，正邪日趋模糊。在这种创作思路的指引下，《一个字头的诞生》，《两个只能活一个》，《暗花》，《非常突然》，《真心英雄》，《枪火》，《暗战》和《再见阿郎》等一批口碑极佳的警匪黑帮作品相继出炉，使得“银河映像”成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香港影坛的一颗绚丽绽放的奇葩！
　　但由于这些“作者”电影非常具有超前意识，无法满足普通大众的口味，所以它们在票房上的节节败退，也使得老杜开始考虑商业上的利益了，毕竟不能总这样赔钱啊！于是“银河”末期作品《暗战》便起用了人见人爱的大众偶像刘德华，在口碑和票房上获得双赢，还为华仔捧回了渴望多年的影帝殊荣。而此后的《孤男寡女》，《辣手回春》，《钟无艳》，《瘦身男女》等片更是大量起用俊男美女，故事情节自然也设计得轻松搞笑，远离“银河”轨道。略显火爆的《全职杀手》和《暗战2》均皆非老杜用心之作，自然遭来口水之灾。物极必反，到了2002年，人们记住得只是岁末的“救世大作”《无间道》，而把当年的票房亚军《我左眼见到鬼》抛到了脑后，似乎杜琪峰的时代已经过了，刘伟强和麦兆辉“小鬼当家”，即将开创香港电影新纪元！
　　但2003年老杜的强势回归又给了批评者们有力的回应。《PTU》延续了以往“银河时期”的黑色风格，充满了对宿命的慨叹；而《大只佬》则将观众引入到一个诡异的佛学世界中，依稀可见当年《东方三侠》的影子，但又比后者在思想上深刻了许多。结果在来年的金像奖颁奖典礼中，老杜大获全胜，《PTU》赢得最佳导演，《大只佬》赢得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角，自99年之后再次创造了一个“杜琪峰年”！
　　2004年老杜又相继推出了《大事件》和《柔道龙虎榜》，无论是那个倍受推崇的长镜头，还是“名为柔道，实则励志”的剑走偏锋，都明显刻有“杜氏风格”的烙印，不再像前两年那样一味讨好观众，在娱乐大众的同时也要表明：这是我杜琪峰的作品，怎能那般随便呢？
　　
　　三.杜氏演员
　　早期的老杜爱用大明星，周润发，周星驰，刘德华，郭富城，张曼玉，梅艳芳等天皇巨星都经常出现在他的影片中。他们为老杜赢得了票房和声誉，而老杜也给了他们自由发挥演技的空间，可谓双方互惠，皆大欢喜。但有时候事情也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主要是由于某个明星太光彩夺目了，使得该影片成了他的“个人秀”，发哥星爷均是如此。特别是星爷这样“唯我独尊”的个性强人，在拍《审死官》时与老杜发生了不少争执，使得同样心高气傲的老杜下定决心要使用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听话”的演员。
　　于是，刘青云便成了后一时期老杜的御用演员，他是那种能迅速入戏，将任何一个接到的角色塑造好，但又不像星爷那样在自己主演的影片中打入强烈个人烙印的超级实力派。《现代豪侠传》中他甘做绿叶，却给人印象深刻，之后的《无味神探》他又深入细致地刻画了一个性格复杂警察的内心世界，得到了广泛赞誉。而在“银河映像”的那段日子更是他大放光芒之时，无论是《一个字头的诞生》中经历两种人生的黄阿狗，《暗花》中凶狠阴鹜的光头耀东，《暗战》中机智过人的谈判专家，还是《真心英雄》和《再见阿郎》中的英雄落寞的江湖大哥，都充分体现了他不同于香港其他演员的独特魅力。只是后来老杜为了迎合市场需要拍起了喜剧片，也顺便把自己的御用演员“拖下了水”，以致于青云在《呖咕呖咕新年财》和《我左眼见到鬼》中的表现都难以服众！
　　正如许多大导演那样，老杜也是一个很好的“伯乐”，他能将偶像派塑造成实力派，也能将业余演员打造为专业演员，刘德华，郑秀文和林雪便是三个最为突出的例子。其中华仔由一个屡受诟病的“装酷偶像”一跃成为两届金像奖影帝，除了自身不懈的努力之外，更是与老杜的点拨指引密不可分，不仅仅因为这两部影片都是老杜的作品，更因为他将华仔的内在气质给充分发掘出来，让这个老帅哥在表演中更加注重面部表情的变化，终成大器。而歌坛天后郑秀文，她在以往影片中所体现出来的那种傻傻的可爱吸引了老杜，让她和华仔一同出演了《孤男寡女》这一都市白领喜剧，成为年度票房冠军，而郑秀文也由于此片登上了港产票房天后的宝座，并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又出演了老杜的几部票房大戏，凭借其一贯的表演风格赢得了无数影迷的心。至于林雪，本来只是老杜手下一个从未演过戏的小剧务，但老杜正是看中了他外形上的草根特性和内在的喜剧天赋，让他从最不重要的那种小角色演起，慢慢加重戏分和角色的重要性，最终使得他成为身边的金牌配角，而且还在《PTU》一片中饰演了主角——一个丢枪的“痞子”警察，“烂泥”终上正墙！
　　其余偶像演员如古天乐，虽然也被《呖咕呖咕新年财》和《百年好合》这样的影片磨平了棱角，成了“小男人”的代名词，但到了最近的《柔道龙虎榜》又像片中司徒宝那样重新站了起来，恢复其“男儿本色”。而任贤齐和张家辉更是在《大事件》中给了我们耳目一新的惊喜，虽不能像刘青云吴镇宇那样达到收发自如的地步，但相对于他们从前矫揉造作的拙劣表演，实在是飞跃了一大步！
　　当然老杜更喜欢使用那些外形并不出众的性格演员，就拿黄卓菱来说吧，并没有光彩照人的外表，却更容易被捏合塑造，出道时便凭借《十万火急》中的出色表现获得1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人的提名，而后又在《一个字头的诞生》，《非常突然》，《再见阿郎》和《PTU》等“银河风格”的影片中大放异彩，成为老杜又一女性御用演员。其余像邵美琪，梁艺龄这种非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也都曾被老杜重用过，并且收效奇佳，而林雪，许绍雄这样相貌可憎的金牌配角就更不用说了。至于黄浩然和蒙嘉慧这两位老杜一手提拔起来的偶像型演员，虽然也有不错的外形，但奇怪的是，人们很少把他们看成是那种表演稚嫩的偶像派，这不都是老杜一手栽培的结果吗？
　　
　　四.杜氏词典
　　1.时间：
　　时间在王家卫的电影中只不过是一个概念，但在杜琪峰的电影中却是生死攸关的要素。老杜对时间的玩弄体现在扣人心弦的争分夺秒中，在他的某些影片中，从头到尾的时间跨越莫过于短短数个昼夜，其中《暗战》的故事集中在警匪斗智的72小时里，此前监制的《暗花》和去年的“回归之作”《PTU》更是只有短短一夜，就是不久前的《大事件》，讲述的也不过是一天之内的警匪交战。时间虽短，但发生的事情却很集中，常常环环相扣，扣人心弦，以至于观众的头脑也跟着他不断旋转。而老杜又擅长在短短的时间（此时间为影片中流逝的时间）内塑造出鲜明的人物性格来，《PTU》中林雪的外表蛮横内心懦弱（丢枪后立刻乱了方寸），任达华的行事果断强硬（游戏室中打了古惑仔N下嘴巴），《大事件》中任贤齐和尤勇的临危不乱（被警察团团包围居然还有心情切磋厨艺）在影片中都通过一些小细节凸现出来，体现了他深厚的表现功力！
　　2.黑夜：
　　黑色吞噬了希望，给人以窒息的感觉，“愤怒”的老杜自然钟情于黑色的夜晚。黑夜中响起了枪声，黑夜中展开了搏斗，黑夜中包容着罪恶，黑夜中进行着救赎，神奇的女侠摧毁了恐怖的魔宫，飞溅的玻璃削去了耀东的光头，大块头帮助警方抓到了一个个怪人，而丢失的手枪似乎又无法找回，于是大家继续在黑夜中慢慢摸索，有人看到了真希望，有人看到的却是假的！
　　3.枪战：
　　老杜对枪战的表现当然不会像吴宇森那样总是一成不变，令人产生审美疲劳。《真心英雄》中他沿袭吴氏风格，采用慢镜，为原本血淋淋的杀戮场面营造出了唯美浪漫的气氛；《枪火》和《PTU》中他又让枪手们像日本武士那样静静地站着，只是通过双手来扣动扳机，这就是所谓的“静态美学”；而《非常突然》和《大事件》则是在枪战过程中大量采用长镜头，力图突出场面的真实性，使观众觉得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就是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4.追逐：
　　前面一个人跑累了，休息一下，后面追他的那个人也跑累了，同样停下来休息，休息完了两人继续你追我跑，这便是老杜最爱玩的追逐游戏。大家跑起来当然不会有周润发和李连杰那么帅，不是踉踉跄跄，就是气喘吁吁，也许这样才显得更为真实吧。而交通工具之间的追逐则要急促紧凑得多，即使那两辆雨夜中飞驰的单车！
　　5.暴力：
　　暴力在老杜的影片中可谓层出不穷，有时就像《大只佬》中汤宝如飞溅出去的手臂那样，在你毫无准备之时猛然降临，打你一个措手不及。黑社会爱用暴力，警察也爱用，而且比黑社会还要狠，无论是《暗花》中的梁朝伟，《再见阿郎》中的林雪，还是《PTU》中的任达华，都让我们看到了现实生活中某些警察叔叔的影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揍你个没商量！
　　6.细节：
　　很少有导演能像老杜这样注重微小细节的表现力。《枪火》中他用一个小纸团凸现出众人极度无聊的内心世界；《孤男寡女》中他让sammi边走边掉衣服，失落之情一览无遗；《PTU》中火锅店里的三个电话表面看起来稀松平常，其实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剧情的发展；而《大事件》中那个未关的手机，更是直接导致了匪首任贤齐的最终落网。如此细微入至地进行表现，老杜的电影怎会不耐看？
　　7.兄弟情义：
　　早年的老杜感情丰富，刻画兄弟之间情义时往往如吴宇森那般直白裸露，这在《至尊无上2永霸天下》（又名《兄弟情深》）中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但老杜之所以没有沦落为“吴宇森二世”，还是由于他能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来。他逐渐将兄弟情义表现得内敛含蓄，情深意浓却又不动声色，正如《真心英雄》中互为对手的两位江湖大哥之间的惺惺相惜，《枪火》中几个患难之交之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以及《大事件》中任贤齐尤勇的萍水相逢那样，同样不乏震撼力！
　　8.爱情：
　　爱情在老杜的影片中自然占了很大的比重。曾经的他经常能炮制出《阿郎的故事》和《天若有情》系列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爱情经典，而在他近年来的那些爱情小品中，爱情则变成了一种游戏，观众往往在嘻嘻哈哈中品尝到爱情的甜蜜。而片中人物失恋时不是化悲痛为食量，就是化悲痛为劳动量，更是令人捧腹不已。至于他的那些黑帮警匪片，有时候爱情融于故事中，着墨不多却足以催人泪下，最典型的莫过于《真心英雄》中两位黑帮大嫂为爱情牺牲的大无畏精神了；有时候爱情如蜻蜓点水一般成为点缀，如《暗战》和《大事件》，有没有结果并不重要；还有的时候则完全没有爱情掺杂入内，《枪火》和《PTU》便是最好的明证！
　　9.仇恨：
　　在老杜的影片中，很难见到那种积压很深的怨恨。往往仇恨来自于暂时的利益冲突，一旦大家没了利益冲突，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最典型的莫过于《再见阿郎》中刘青云和林雪这对冤家了，本来警匪之间针锋相对，势如水火，到了结尾处却由于两人身份的变化而一笑泯恩仇。而《大事件》中的任贤齐和陈慧琳，如果抛开两人“势不两立”的身份，则很可能会成为一对情侣。如此淡化仇恨也体现了老杜影片中强烈的宿命观，不再像传统港片那样正邪之间势不两立，凭空都要捏造出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来！
　　10.死亡：
　　死亡常常是非常突然，并不因为你是英雄或是主角，就能逃过宿命的审判。所以一干英勇的警察消灭了火力强劲的凶悍匪徒，却倒在了两个被他们看作是微不足道的长白山“射雕”猎户手中；而伟仔饰演的暴戾警察，虽然干掉了光头耀东，也还是逃脱不了幕后黑手布下的“死亡陷阱”。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人生，噩运来了之后躲也躲不掉！
　　
　　好了，说了这么多，也只是说了点皮毛，要想真正透视老杜的电影，还是要通过反复的观看，在观看中再反复地思考，分析他的影片结构，咀嚼他的镜头语言，体会他的创作思路，明确他的创作意图。不管别人承不承认他是大师，反正我是把他当作大师来看的！
　　转自网易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