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夫的诊所:来自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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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信息 . . . . . . (回到影片页面)
- 片名:
- 马大夫的诊所
- 导演:
- 丛峰
- 编剧:
-
- 上映年度:
- 2007
- 制片国家/地区:
- 中国
- 主演:
(财新·新世纪周刊。专栏内容是绍介一些杰出的中国纪录片)
丛峰为他在甘肃西北古浪县黄羊川拍摄的三部纪录片命名为《甘肃的意大利》。“意大利”在当地方言里是“一块的”的发音,丛峰出于诗人对语言的敏感,将这两个地名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空间上的荒谬感。从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其中第二部作品《马大夫的诊所》来看,丛峰并没有夸张这种荒谬感,甚至相反,他的手法十分平和、朴素与谦逊。在剪辑中可以看出丛峰不想惊动和打断任何他觉得有意义的片段,这些片段的内容是黄羊川民众之间的日常对话,他尽可能得记录和展示这些对话的完整性、原生态和语言的内在节奏。作者的这种尊重的态度和敏锐的体会,也建立在使这部纪录片过于漫长的危险上。而作者本人说这种对观众折磨是公正的,他拒绝为这部影片提供娱乐性。
所谓《马大夫的诊所》,马大夫其实并非这部纪录片的主角,真正的主角是他的诊所,或者说是诊所里说话的那些病人。马秉成大夫的角色更像是串场的,他将所有的这些片段粘接在一起。我读到介绍(我在影展上遇到过丛峰两三次,他曾在南京读书,但没有细聊过),丛峰这个从工作五年的单位“国家气象中心”辞职的北京人,游离到大西北去见识新的世界,走到黄羊川本想停留两三天,后来觉得这个地方吸引自己,就在那里支教了一年,后来为了拍摄纪录片,陆续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他说自己走进马大夫的诊所时,就已经觉察到这个空间有意思的地方:“里面的设施很古老、很旧,人的表情好像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关系。”作者在感知到时间、空间上的陌生感同时,又呈现一种细致、平实的真实感,于是这部纪录片得以在一个狭小空间里,非常清晰地勾勒出我们这个时代、偏远地区最普遍的生活现状。
马大夫是当地令人尊敬的医生,病看的好,也能帮人(同时他也是当地比较富足的人),他的诊所经常坐满了周围地方前来求医的病人。在看病时和候诊期间,熟人和陌生人很容易聊在一起,于是“马大夫的诊所”实际上成为一个信息交换量很大的公共空间。人们在这里谈论土地、生计、家庭、疾病、过去、以及死亡。诊所由于它自身的功能,在形成公共空间时具有特殊性,那就是人们的谈论各种话题时总绕不开忧虑与苦难。我们可以想见,这些谈话者的身体正承受着来自病痛的折磨,这种折磨让他们联系到生活的艰难、社会的不公以及土地的干旱所带给他们的不幸。按照他们的当地习惯用语来讲“惆怅得很”。丛峰用一种极为内敛的姿态面对这些“惆怅的对话”,他拒绝用三脚架拍摄这些场景,一是因为不愿给病人造成不便,二是出于对被记录者的尊重,他时常将摄像机抱着怀中拍摄,避免以俯视的角度。所以,这些微微颤抖的画面,实际上是带着这位作者身体的温热和心跳的搏动。
由于年轻的壮劳力大都外出打工,诊所里平时来的基本上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前来。自称““草也吃了,车也拉了”的老人们谈论的话题一方面会涉及到苦难的过去,患有矽肺病的老人是在煤矿上干积累下来的病。同时,人们也免不了相互打听邻里的家事。由于贫困的现状,很多家里的媳妇都是买来的,所以他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是谁家的儿媳又跑了,他们称一些女骗子叫“拐贼媳妇”。直到临近过年,诊所里来了从外地打工回来的男人们,他们带来了外面的世界的讯息。但往往这些讯息也令人充满悲观。这部纪录片里有一个令人动容场景是:两个40岁左右的壮汉,在诉说完悲惨的工伤经历之后,感叹再过两年人就要老了,外出务工都没有人要了,然后蹲在太阳下沉默。在大量的对话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这里的人们正遭遇着的数重压迫:令人绝望的自然、坏心肠的资本家、黑暗的底层衙门。《马大夫的诊所》是一幅群像,我们看到在一片悲叹声里依然坚强地或者无奈地活着的人们。
这个算得上漫长的观看过程,也几乎算作在一个语言的宇宙里漫游。就像很多独立纪录片一样,被记录的那些普通人拙朴的对话,是一个生动的语言文本。人们在马大夫的诊所里交换的信息包括:身体的信息,家庭的信息,当地社会的信息,以及外面世界的信息。当这些信息以鲜活的口语叙述出来的时候,真实的情感、生动的事实都隐含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力量,同时也具有民间的质朴和豁达。在当地人的口中,他们生活的土地是令人绝望的。这块土地干旱严重,一位老人在能准确讲出“64年的时候有过好雨水”。记忆如此之牢固,可见这里缺雨少水到何等地步。在这种生活环境下,其它的话题常常被引申到“命运”这个主题上去。我在片中常常听到的一个词叫做“孽障”,大概是过得比较悲惨的意思。有几个老妇人聊起来说电视里“那些皮肤黑的人(大概是指非洲人)比咱们过得还孽障”。人们谈起过得如何“孽障”之后,以各种说辞对命运表示顺服,感叹都是“跌倒了爬起来的命”。来自生活的磨难和生命的坚韧,常常出现在充满皱褶的老人们的面庞特写中。
当然在诊所里,死亡的话题极为重要。片中出现的病得最重的老人,感叹“黄泉路上无老少”,数着他知道的一些早亡的人,带着黑色幽默的语气:比如有一位年轻的死者在正月初四开始留胡子,有人说四是死属于不祥,果然很快死了;还有一位在49岁的最后一天过了12点死掉的,总算也活到50了。而谈论到自己的死亡,人们总是有种无奈的豁达,他们提到最多的词语是“解脱”。最后这部纪录片“不可避免地”拍摄到(以及剪辑进去)死亡。在大风雪中,棺木被抬着穿过的不毛的荒野,马大夫也在送葬的男人当中。由于下葬的好钟点没到,人们站在“像《白毛女》里的雪”中等待。在等待下葬的时间里,这部纪录片最欢乐的时刻出现了,这群男人掏出烧酒,热闹地行着酒令,大口地喝着酒。他们暂时遗忘了土地的干涸、迟迟不来的雨水。死亡,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似乎真的意味着解脱?——当然,丛峰的《马大夫的诊所》这部纪录片具有强烈的现世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