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自由主义的性爱观

　　/ 江南孤雁
　　
　　
　　南京换偶案在中国引起广泛的关注，著名性学专家李银河发表了自己对于该案的意见，激起很大的反对声浪，有不少充满着道德激情的国人对李银河破口大骂，恶语相向，甚至有个别教师建议新浪网应该关闭李银河的博客，以免其邪恶、淫荡的思想教坏中国的年轻一代。雅典学园也有几篇博文对李银河女士冷嘲热讽，支持者甚众。因为人们对马尧海涉嫌聚众淫乱罪一案中的看法大不相同，并且该案还因为牵涉到人类心灵世界中最为隐秘的角落，与人类的家庭伦理密切相关，雅典学园的一些网友之间也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作为自由主义者的李银河在雅典好像并不受到欢迎。
　　
　　
　　
　　
　　一剪梅老师似乎这样说过，他没有见到中国有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我不同意一剪梅老师这种绝对化的观点。但我确实认为：在中国，真正的自由主义者非常少见。雅典学园的一些网友就李银河的观点发表的博文和评论，进一步印证了我的这种想法。
　　
　　
　　
　　
　　李银河依据性爱三原则：私密，自愿和成人，认为马晓海等人的换偶行为应该无罪。李银河的结论不过是一种彻底的自由主义哲学立场在性爱领域的延伸，也许在中国有点惊世骇俗，但在逻辑上并不存在问题。李银河通过发表对马晓海一案的看法，目的在于呼吁中国大众对性爱领域的另类行为要持开放和宽容的心态，而不能简单地以卫道的心态进行谴责，或呼吁政府进行严厉的法律制裁。
　　
　　
　　
　　
　　李银河的观点和奴性无关，也和兽性无关。用“兽性”这样的字眼来谴责李银河的自由主义性爱观未尝不可，不过这样的人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自由主义者，这样的表达不能被视为理性主义的声音。激情的生活当然包含了激情的性交，缺乏激情性交的生活通常是乏味的生活，这应该是我们生活的一条经验。但李银河从来没有说过：激情的性交是生活全部，或者是生活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李银河们真的让你的性生活有了更多的激情，我认为你应该真诚地感谢人家，而不是讽刺和挖苦。恩将仇报应该是一种道德上的瑕疵。
　　
　　
　　
　　
　　1840年鸦片战争打响的时候，中国人的价值观并未受到多大的触动，而要等到1915年新文化运动开始的时候，中国人的心灵世界才开始缓慢地发生深刻的变化。但这也只和少数先进的中国人有关，大部分中国人依然生活在过时的儒家文明里，不能自拔。二十世纪初在中国宣扬自由恋爱，被视为一种惊世骇俗的思想，被传统文人和社会大众视为一种淫荡无耻、无父无母的不道德行为。自由恋爱的男女往往被认为禽兽不如，将个人的性爱快乐置于家庭责任和社会秩序之上。美国一位叫海伦的女记者在回忆录中曾经记叙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她在中国的一个小镇上看见一个女大学生被一群军人所枪毙。请求杀死这位女大学生的人是她的家人，理由是这位女大学生竟然在外面自由恋爱，并且未经父母同意把自己的男朋友带回家中。如此伤风败俗的行为使得她的家人在当地成为众矢之的，她的父母感到痛心疾首，最后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这个故事，我是在十多年前读到的，但直到今天我也不能忘怀。它时时地警醒着我：人间发生的很多悲剧都是因为我们太缺乏宽容和远见。
　　
　　
　　
　　
　　经过近百年的社会变迁，恋爱自由终于也成为中国人生活中的常识，获得了伦理上的正当性，并且爱情还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一个神圣的词汇，不容亵渎，不容侵犯。但问题在于，爱情到底是什么？人们的答案并不一致。人类应该如何认识和规制自身的性生活，大家永远不可能找出一个能够为所有人接受的答案。自由主义也许不能给出一个最好的答案，但能提供一种不是最坏的选择：那就是，只要不对他人的利益造成损害，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喜好的方式享受性生活，当然你也可以禁欲。自由主义者面对性生活，如同其它领域一样，从来不尝试为人类提供一种标准答案或永恒不变的教条，而是把选择权交给每个公民，尊重每个人的偏好和思考。
　　
　　
　　
　　
　　我对中国的刑法没有多少好感。我国刑法的指导思想是过时的哲学信条，试图维护威权主义政治体制，滥用死刑，重刑主义色彩浓厚。但这部法律的性犯罪条款却很有意思，甚至比大多数发达国家都更宽容和自由。1997年修改的中国刑法不禁止同性恋，不禁止兽交，甚至没有乱伦罪，却有一个惩罚私密性爱的聚众淫乱罪。中国刑法这样的逻辑很难被人所理解！
　　
　　
　　
　　
　　马教授换偶案之所以引起了中国社会的广泛关注，是因为该案彻底颠覆了中国男人的传统性爱观。而中国男人的传统性爱观绝不是什么高尚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男人妻妾成群，可以嫖妓，可以包二奶，可以养小蜜，可以合法地强暴妻子，可以容忍性压迫、性暴力、性剥削，但绝不能让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和男人有同样平等的性自由。对妻子性自由的敏感和反对才是大多数中国男人诅咒和谩骂马尧海的真正原因，于是这些人举起战无不胜的道德大旗，捍卫贤妻良母的形象，捍卫传统的家庭伦理，捍卫男权主义社会的“公序良俗”。
　　
　　
　　
　　
　　我并不否认也有许多中国人痛恨马尧海和李银河是基于自己的伦理观受到了强烈的挑战或羞辱。但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和法律人却不能让道德的激情淹没了自己的理性思考。自由就是一个人有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不直接伤害他人即可。这里的伤害只能做狭义的解释，不可以做任意的扩张理解，否则人类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没有宽容就没有自由。自由的本质含义既不是指一个人有权利去做正确的事，也不是指一个人有权利做大众普遍认可的事情。自由的精髓在于少数人的思想和行为即使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们也有权利得到承认和保障。自由意味着我们对别人的感觉、爱好 、偏见甚至怪异都必须最大限度的容忍，自由不意味着口诛笔伐，不意味着把自己的偏见、爱好或感觉当成唯一的选择强加给别人。
　　
　　
　　我不喜欢换偶的游戏，而喜欢安安静静的生活。和我的孩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和我的妻子一起品尝婚姻的甜蜜，和我的藏书一起孤独地思考这个世界，这几乎就是我全部的生活乐趣。但当我看到网络上那么多谩骂和侮辱李银河的文字时，我只能为李银河声辩。
　　
　　
　　
　　
　　李银河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她是一位了不起的中国女人！你可以和她辩论，但别侮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