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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地沟油 /

2010-04-19 13:55:36   来自: 4444 (八卦是抵达真实的最佳途径)
  作者:福瑞之乡
  注:作者正在广州某媒体做实习记者
  
  一
  
  在一个泥泞,饥饿,飘着冰冷的细雨的晚上,我坐着最后一班公交车从报社回到了住处。我的住处在广州的一个城中村——杨箕村里,熟悉广州的朋友肯定知道。特别是报社里的老记者,说起杨箕村,五羊村,他们的脸上都会带着异样而又有些羞涩的微笑说,是啊,刚到广州的那会儿,我们都住在那。
  
  而他们现在都生活的挺滋润的,特别是已经工作了差不多十来年的主任们,手里大多都有两三套房子。就算是刚参加工作只两三年的年轻记者,也会把报社食堂师傅送到办公室里的晚餐盒饭扒几口就扔掉,还满口嚷嚷说这东西太难吃了,怎么吃得下去?可是我从来都觉得,吃完了盒饭接着赶稿是一天中最充满愉悦感的时刻——食堂里的饭在我看来很不错,通常会有一个纯粹的荤菜,一小杯酸奶,有时还有一个苹果,并且加饭无限量——而且帐又记在部门的账单上,这对生活的十分拮据的我来说简直是无上的奖赏。我通常都会一边听着主任们对于广州市时政的“评点”,一边把盒饭扒的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然后满心欢喜的继续写稿,不管这稿是关于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争吵,哪条路上的车祸,还是哪个领导又开了会;也不管这稿能不能发的出去。
  
  
  
  
  二
  
  在那个飘着细雨的晚上,我感到难以抑制的饥饿,一个盒饭对于尚年轻的我来说实在是不够。坐在回来的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我睡着了,醒来之后,这种饥饿的更感觉愈发的强烈起来。从公交车站到杨箕村还有一段路,人行道上有很多卖小吃的小推车,刚开始他们都还分散经营,如今这些小推车都躲进了亚运整饰工程所造就的密密麻麻的、阴暗潮湿的手脚架下面,几家都聚在一起,颇有点聚集效应的意思。我清楚的记得那些小推车都在卖些什么:两家在卖油炸肉串、鸡柳之类的,一家在烤相似的东西,两家在卖炒粉,还有一个维族少年在卖碳烤肉串,但是他总是乏人光顾,整晚的在那里神情烦躁的把他的小车推来推去。
  
  为了节约成本,在这里摆摊小贩很明显的都在使用地沟油一类的食材来烹调食物。小贩们通常会十分吝惜的从那些沾满了粘糊糊的黑色污渍的饮料瓶子里倒出一点点颜色浑浊的油来浸满他们长方形的油炸锅的锅底,然后不断地用铲子一类的东西去压他们正在烹调的食物,以便在油尽可能少的情况下,尽快的把食物炸熟。那些食物的颜色看起来就不甚新鲜——鸡翅煞白,鸡柳鲜红,粉丝看起来也放了很久了,一副肮脏的样子。并且食物的调料,就是孜然,辣椒酱一类的东西,总是在盘子里粘成一坨一坨的形状;假如昨天你在调料盘里见到了一片树叶,那么今天你保证还能见到;那些用来串食物的签子也从来都是黑黢黢的塞在小车的最下面,一副发霉了的样子。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去买这些食物,这些食物对我来说无异于一种奢侈。就拿我通常会在下班后,回家前买的炸鸡柳来说,它要花掉我一块五毛钱,在加上一些炸臭干子之类的东西,一顿夜宵差不多要花掉三四块钱。如果你不想吃油炸食品而想要吃烤的,那么成本就会更高,比方说,一根鸡柳变三块钱。并且,相对来说,这些东西非常的美味,特别是鸡柳,尽管看起来一点也不新鲜,但是每次吃这些东西的时候我都觉得它无比鲜嫩,吃完之后满口辣味,额头冒汗,饥饿感顿时到了九霄云外。
  
  
  
  
  三
  
  和我一道在这里买夜宵的还有很多人,有时候甚至要排长队。从他们的外表来看,大多是附近商店的打工仔,或者是下了工的建筑工人们。我想,在他们心中,这些食物也是无上的美味佳肴吧!他们通常一次都会买的比较多,大概是要带回去给同事们吃的。
  
  他们大都来自外地,南腔北调,用一点都不流利的普通话热情的和小贩们开着玩笑。有个我印象非常深刻中年汉子,湖北口音,个子不高,他似乎已经和那个河南口音的小贩很熟悉了。那小贩甚至知道他今天发工资,又来改善生活了;而那湖北汉子也笑着回答道,你怎么不弄几个小桌子在这里?还能就着喝两盅;那小贩便以特别长的强调回答道,不敢啊,在这棚子低下,城管还是要来抓哇!
  
  那个湖北汉子还穿着白天时的工作服,是那种在城市工地里最常见的陆军迷彩,他的手套别在腰上,头上还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双手背在背后,满脸带笑的聊天。我记得他那天晚上买了两个四块钱的鸡翅,然后买了一根一块钱的肠送给和他一道来的清洁女工——当然,那个人已中年的女工和他推来推去,推了好一会儿,才把那根肠收下,显得有些笨拙的放进口中,脸上还带着笑容。湖北汉子不断地催河南的小贩赶紧把鸡翅炸熟,小贩依旧以那种特别唱的强调回答道,我也想让他早点熟啊!油不热嘛!
  
  
  四
  
  能钻到这片阴暗潮湿的手脚架下面买夜宵的人在我看来大多都是生活的挺不错的。他们有工作,有收入,能有机会在这里嬉笑,能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付了钱的食物的烹饪过程。尽管他们的工作辛苦,缺乏保障,工钱也常常被拖欠,但是在夜晚能有这样的消遣,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这些小吃摊附近总有个流浪汉形象的身影。说他是流浪汉,其实我一点也不能肯定,因为他走路速度很快,并且他的眼神清澈,透着几分灵气。他三十上下,似乎有些残疾,身材非常矮小,背也有些驼。他总穿着一身十分破旧的宽大的灰色西服,从这些小吃摊边上快速的闪过,但是从未见到他买过任何东西。有一次我留意到了他快速走过小吃摊时,看着那些堆着的食物的眼神——那竟是一种见到老友似的眼神!那眼神流露着喜悦,怜爱,甚至有些不舍。他带着微笑走过,似乎是在用眼睛对那些食物说,嗨,宝贝儿,好久不见!改天哥哥再来瞧你,今天就先这样啦!
  
  他大步的走过去,双手用力的前后甩着,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的矮小。
  
  
  五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根鸡柳,一根肠以及两块钱的炒粉回到了住处,一路上我都在忍,心想在家里坐着吃,才更有心情品尝美味。刚好住处合租房子的一个女同学的男朋友来了——一个收入还挺不错的年轻白领,他们正坐在他们的房间里聊天,闻到我正在吃的这些东西飘散出来的香味,他们都跑出来说,这东西真香,搞得他们也饿了。
  
  我赶忙说,咳,你们去吃点别的,别跟我这瞎掺和。那个年轻白领于是皱着眉头凑过来看了下那根颜色黑中透红的鸡柳,转过去撇着嘴对他女朋友说,这东西准是地沟油炸的,忍忍吧,别吃这东西,待会儿咱们去喝点粥什么的。于是他们就回屋去了,我还为自己辩解,说,嘿,地沟油怎么了,地沟油才好吃呢!
  
  过了一会儿,他们叫的外卖送来了,两碗皮蛋瘦肉粥,还有一些其他的吃的,一共大概三十块钱。我看着那两碗热腾腾的粥,顿时又觉得自己饿的两眼发绿。
  
  
  
  
  六
  
  我现在算是一个做社会新闻的记者,谁家的水管爆裂了,哪家的玻璃被砸碎了,哪个打工仔被老板热粥泼在头上了,哪个地方城中村改造又群体事件了,都是我要去跑的“硬邦邦”的新闻。
  
  我非常清楚我要接触的是一个怎样的群体。他们无助到要向报社打电话来曝光自己的困难从而获得问题的解决。那些下水道泡了整间屋子也没人来管的九旬阿婆,那些在城中村改造的时候哭天抢地的中年妇女,那些被医疗事故夺去生命的黑白相框中的无辜的童稚眼神,那些莫名其妙的死在看守所、少管所里的打工者,那些在天桥底下烧火做饭的同时还不忘记仰望星空的流浪汉,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这个巨大的变革的过程中的弱者。他们总是承受着大多数的苦难,改革过程中的痛楚和过错,都要加在他们的头上。血铅,毒疫苗,以及无数的广场流民,他们的遭遇就是改革阵痛的最好例证。
  
  而大多数收入高,工作稳定,有机会买房子的白领们,公务员们,老板们,大多数时候只是这些苦难的旁观者罢了。尽管他们也在各种论坛里肆意的辱骂,发泄心中的不满,也制作各种各样的图片揶揄、嘲笑执政者,同时也对于层出不穷的案件显得义愤填膺,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需要来直接承受这些苦难。就像他们总是在骂地沟油,但是他们有足够的选择余地不去吃地沟油。他们可以喝粥,可以去吃味千拉面,可以去喝星巴克,但他们绝不会去吃那些躲在手脚架下面的小摊。
  
  反倒是这些改革过程中的弱者们,在这些别人眼中的灾难里找到了乐子,就好像那个湖北口音的农民工,甚至沉醉其中;甚至,他们没有机会去享受这样的灾难,就像那个矮小的流浪汉——地沟油,也是油啊!油炸一串豆腐都要一块钱,这够我吃白饭就咸菜吃一天了!没有地沟油,还去哪吃这些荤的呀!老家里有小孩要上学,老板还老是拖欠工资,没有这些可爱的地沟油,我还哪有机会吃得上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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