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宝，一个独立电影的失踪者

　　（现象网转载）很久没有雷小宝导演的消息了。我上网查询资料，发现关于他的信息几近于无。他的获奖作品《安子》的评价，我只寻到影评人李玉广的一篇文章，名为《穷人的性、富人的床以及“飞毛腿”——<安子>的底层关怀》。这很难让人再去分辨这位远居西宁的导演雷小宝的面貌。
　　
　　《安子》当初在南京独立电影展映活动上获奖，是得到了一些专业人士的认同的。有一次小宝在北京，随身携带着《安子》的碟片。当时他拿着片子，在我的住所，我们一起看了一遍。安子在这个世界浮沉，完全是一个被动的存在物，自主性彻底丧失。又是一个小人物被大时代湮没和忽略的电影。我觉得看他的电影像坐直升梯一样，直接升了起来，当然你如果不喜欢他的现实表述，你可能也会觉得像坐黑煤矿的升降机，直接降到了最底部。当时我想写一篇文章表达我的感受，但是观看的环境不好，身边有朋友在聊天，包括一边看一边与小宝聊天，所以最后也没有完成那个文章。
　　
　　而小宝是重视他的版权的，他不像其他导演那样偶尔分发他的碟片。的确，《安子》是他花尽自己的积蓄拍摄而成的，万一被盗版了怎么办？当然也有朋友认为小宝有些过虑，况且这样的电影在国内除了盗版是很难有其他传播途径的。也有朋友认为他迂，通过盗版传播的话，这个片子也已经更为深入地进入了当代人视野和公共话题中，可能已经成为社会的文化记忆了，其经济价值没有体现，但是其文化使命却完成了。我相信《安子》是有着相当的观众基础的。现在过于自珍，却使本片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观者廖廖，资金回收则成天方夜谭。这是一个相当中国特色的问题。
　　
　　小宝属于不会应酬的那种。交谈的时候，不太会像俗人那样自如地运用自己的表情。但正是这样，令我觉得亲切。我同时也能隐约猜到一些时代问题在人心中留下的纠结。　　
　　
　　后来我去青海，打算在小宝闲置的房子住几天，那时候小宝还在北京茫然地呆着。我们从车站打车去寻找那所在市中心不远的居民楼。那个房子已经久无人住，而又恰值楼下修路，泥泞得很，我进入那个黑漆漆的老楼，觉得恐怖。房间里的陈设也好似几十年前的风格，让人恍兮惚兮，我在里面呆了半天，厕所都不敢去，之前还没有什么房间让我这么觉得害怕。于是马上决定搬到宾馆去住。不过我们从旅行目的地回来时，还是在这个房间里住了两宿，那时候小宝也已经回西宁了。
　　
　　我觉得小宝是把自己在青海的住所当成客舍，看来他并不打算经营一个安乐的空间来安顿自己。这里并非归宿，他的心我觉得一直很没有着落。他在寻找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电影是他进行寻找的一个重要方式。因为他以前也是科班出身，北京广播学院毕业的，他上次来北京似乎也是为了寻找电影投资的可能，因为西部经济环境很难实现电影梦。他的籍贯则是陕西，我听说他的家庭也很不幸，他的父亲是汉中地区的一个县委书记，文革中被迫害，而且因此去世了。我想这些影响，对于他来说是深入骨髓的。他的电影形态和表达倾向也会于此相关。他能把那个社会的苦难深深记在心里，或者说替我们这个时代记在心里，普通人可能很快就会忘记了，或者不愿意去面对，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较真不得。
　　
　　在我从青海回来后大概半年，他电话我说，他一个儿童题材的电影得到了批准，投资也有眉目了。我当然为他高兴。然后很久又没有了消息。再后来，大概接近一年时间，他电话来，我说你哪里去了？他说他被关了几个月，刚出来。至于具体原因，他没有多说。
　　
　　后来有朋友告诉我，说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剧本弄好了，和单位谈，单位也是同意的。但是，某个领导却要把这个项目拿到手里，他要来主持着做，自己找导演。这样的做法自然让人气愤。小宝愤怒地揍了那人一拳，其实并不严重，如果打的是别人，当然事情会很小，受点小惩罚，或者干脆不受惩罚，因为对方的确做事太混帐。但是对方是个大官，他利用关系，做法医鉴定，夸大事实，于是小宝就惨遭不公平处理。
　　
　　我不知道转述的是否恰当，但事情大概如此。人已到中年，到了创作状态较饱满的时期，那件事显然会令创作者的生存恶化。独立电影本来就如此艰难，多年经营的心血，就这样被糟蹋了。还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呢？我当时觉得特别痛心，为小宝难过。唯有安慰他把这些经历作为加深认识此一时代的契机。但是，说实话，大家的认识其实早已经很深了，这样的经历只能加深无名的仇恨而已。
　　
　　再后来与小宝有过一次通话，再后来就失去联系了。
　　
　　作为导演，没有作品出现，人们就会逐渐遗忘他。雷小宝说之前他有一系列计划，我说，如果不停的出作品，就会逐渐建立一个自足的美学小宇宙，对于自己的生命来说，也是很令人振奋的。但是现在则似乎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目标了。活得越久，越知道时间的力量和时间的仓促，一件事毁掉一个人的梦想是很容易的。如雷小宝这样的失踪者，我们这里有很多很多，失踪的原因则各异。但是像这样的被体制以各种方式干掉的，应该有很多。
　　
　　好在失踪者有时候会自己回来。尤其现在电影工具电影形态多了，样式各异，纪录片剧情片，DV,HDV,有便宜的也有昂贵的，便宜的机器也许能表达昂贵的思想，而昂贵的华丽形式也可能衍生一种下贱的品格。如果不固执于一端，我们总是可以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电影方式。
　　
　　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再次相会，每个人身上都带有独特的发现，大家分享彼此的经验，或歌或哭。
　　
　　原文标题：独立电影的失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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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王小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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