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 登录注册

朱传明自述:那些我愿意注视的人

2004-11-04 17:38:12   来自: 萧狼 (北京)
  作者:朱传明
  来源:《艺术世界》
   无论拍什么,无论什么规模的拍摄,都是兴师动众、吆五喝六的阵势。好像惟其如此,才能显示出职业的尊贵、与众不同以及超乎寻常的霸权地位。
   这是我十分反感和厌恶的。面对陌生的镜头和隆重的阵势——更多的人把它看作权力和权威的化身,人们往往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我更渴望一种近乎谈家常式的拍摄,一种几乎是生活本身翻版的影像——那是没有任何外加权力干扰的画面。
   在我有机会学习摄影专业之后,在我有机会得到一台摄像机并随之拥有拍摄权利之后,我毫不犹豫地把镜头对准了这个城市的底层。先是一个外地来京打工的弹棉花匠,后来又拍了几个群众演员,他们在这个城市有类似的境遇,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情感与欲望。我希望我的片子对这些的呈现,都是朴素而真实的——真实的背后是人性的卑微与悲剧性。
   我常常被生活中这样的场面感动:火车站疲惫而卧的人群,集市上拥挤的人流,马路边吆喝生意的摊贩,建筑工地脚手架上的民工……他们的呼吸象暗流一样汹涌、被裹挟而去。
   但我竭力使自己冷静--在路边注视那些在路上的人。这种注视使我感到忧伤而幸福。
   
   ○关于《北京弹匠》
   1998年10月的一个傍晚,我骑着自行车从北京医科大学一个朋友处回校。当时,天快黑了,我看见一个人蹲在路边,正在往一个柴炉里添火。旁边是来来往往的车。在他的背后,两堵墙的夹角,用塑料编织袋搭了一个简易窝棚。旁边立着一个板子,写着粉笔字:加工棉花被套。他的头发、眉毛、衣服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棉絮。
   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淘米、添火。显然,他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在做饭。他坐在一个倒扣着的塑料桶上抽着烟,神情悠然,就像一个耕作的农民,累了,靠在自家的地头歇息一样,旁边是来来往往的车,周围是楼房耸立的小区。我走上前,蹲下去,和他聊了起来,很快我们就熟了起来。他叫唐旦震,湖南零陵人,24岁,来北京弹棉花谋生,那天的晚饭,我们就在一块吃的,我们喝了大半瓶二锅头,在那车灯明灭、空气微冷的街头。
   总有人问我是如何同一个弹棉花的人交上了朋友。其实同他一样,我也来自民间,来自底层,是一种民间的情感与力量使我们血脉相通,是一种民间的血缘使我们无所不谈。
   我萌动了拍摄他的念头,最大的困难总是机器,如果不是机器原因,大二我就开始做纪录片了。说到这里,我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北京电视台的张华龙,是他的超八让我开始了最初的拍摄,一个是我的同班同学杜海滨。其时,他也在拍一个纪录片,我们互相错开,用他的“掌中宝”拍完了剩下的大部分。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他的窝棚离我所在学校骑车就15分钟的路。我时常过去,聊天,吃饭,喝酒,拍摄。他对摄像机的存在毫不在意,熟视无睹。
   现在回想起来,拍摄中留给我深刻印象的并不是机器的低级、照明的不够以及电池的短缺。真正触动我的是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作为一个拍摄者与被摄者之间的关系。这是每一个纪录片制作者都会面临的问题。诚然,我们之间是朋友,正因为如此,他才向我袒露他内心已经结疤的伤痕。但作为一个纪录者,摄像机的存在对他又构成了新的伤害,譬如拍他到厕所打水被赶那个场景。当时,我一声不吭,以免破坏了现场。出来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作为记录者,我坚持了纪录的原则,作为人,我则有一种来自良心和道德上的自责感,这是拍摄过程中会经常碰到的。
   就像一柄双刃剑,刺中别人的同时,也刺中了自己。
   片子在日本获奖后,很多人跟我聊起时说,你的选材好,弹棉花的、外国人喜欢看。其实,对我来说,是拍一个弹棉花的人,还是拍一个捡垃圾的人,职业或者说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底层人,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小人物的内心,他的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的自尊,他的彷徨与失落,等待与绝望,所有的这些我感同身受。在这个人人向前,高喊着”爱拼才会赢”的时代,有谁去注意那些被绊倒者、被踩踏的人?因此,在片子中,我尽力削弱他作为一个弹匠的职业特征,而突出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友情、亲情、情感上的煎熬与失落。另外一个我经常想到的问题是:弹匠现在在哪里?的确,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片子拍完了,人家回家去了。片子跟他毫不相关,片子既不能给他带来什么,也不能改变他什么,相反,从另一方面来说,只能给他带来伤害。
   有时想想,纪录片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关于《群众演员》
   为什么拍这样一群人?
   当我独自在租住的房子里反复看素材的时候,当一张张熟悉的脸在屏幕上跳跃闪现的时侯,我在问自己:我为什么拍这样一群人——群众演员?是因为他们的职业身份与演员多少有些关系,在明星的背后“只拍屁股不拍脸”的尴尬境遇?或因为他们睡草坪、桥洞,居无定所的生活处境?还是他们满嘴脏话,肆无忌惮的残酷青春?
   在拍摄过程当中,我也曾向大家津津乐道我拍摄的对象是多么的传奇,过着多么落魄的生活;他们是如何的无聊和无耻。当我终于坐在电脑前开始剪辑时,当我一个人面对“被纪录下来的时间”,面对那些与我朝夕相处的电影民工,倾听他们在镜头前的卑微希望,我有时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但笑过之后,我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悲哀与凄凉,为他们,也为我自己。
   这样一群人,怀着各种“崇高”或“卑微”的目的,从五湖四海来到北京,聚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前,为一天20元钱外加一顿盒饭而被人吆五喝六,呼来唤去。晚上在远郊可以冻死老鼠的平房里,为公共汽车票,为房租而发愁。为了掩饰这种恐惧,他们互相伤害,喝酒说荤话。或许他们对未来抱有幻想,幻想也是一种麻醉;或许不愿也不敢去想,不想也是一种逃避。
   我与他们混在一起,手持摄影机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其实在我见他们第一面时,我就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群充满希望不断失望最后绝望的人,从一开始,他们就失败了。我想纪录的就是这么一群满怀希望走在失望之旅上的人,他们在一开始就注定绝望的命运,他们的尊严和勇气,他们卑微的希望以及希望本身的悲剧性。  
   
   
   ○拍摄
   拍摄本身留给我的深刻印象就是:遗憾。
   群众演员的流动性大,经常是几天不见就找不到人了。在开始拍摄时,我都是与他们聊天,机器搁在一边或拿在手里,这是一个必须经过的阶段,就像小年轻谈恋爱时的暧昧阶段。你不能一上来就说我拍你,就像不能一见面就说我爱你一样,那肯定十击九不中。每个人都有自我保护心理,特别是群众演员这类人,因为以前有记者报道过北影厂前的这种现象,警察来抓过,所以他们特别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溜之大吉。等到他们对你放松了“戒备”(请允许我使用这个词,我一直对我的这种窥视心理感到不安和羞耻),也就是说默认了你,你就可以拍摄了。选择拍摄对象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和任何一个团体一样,群众演员也是分等级的,有戏头,他们在剧组接戏,然后下发到小戏头身上,最后才是群众演员,经过层层盘剥,最后的身价就是20块钱一天,爱干不干。开始拍的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最后我下决心说不能再瞎拍了,得逮住几个不放才是。我选择了一个戏头叫李文博,两个群众演员,一个叫王刚,一个外号叫“帮主”。我想得来个女的,刚好包荷花出现了,这是拍摄过程当中最有意思的事,没有安排,却如期而至。
   拍摄当中,因为各种原因非常好而又没拍上的片断让我很沮丧,甚至使我几天都很郁闷,这使我非常羡慕可以控制的故事片导演。但突如其来的生活本身又让我忘掉这种沮丧,重新投入工作。
   
   ○机器
   感谢恒一公司提供的SONY-PD100摄像机,它的影像质量很好,机身小巧,非常适合拍纪录片。
      
  

你的回应...

请先登录后回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发言

> 相关话题组:

纪录电影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