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小恩和电影之一

　　小恩已经非常厌恶坐火车。她已经坐了太多次火车，因为。
　　郑州是让人很有感情的一个城市，无论从南到北还是从东到西，这个名字一定会在半途中大张旗鼓地亮起来。在那里许多人从门和窗涌入，挤满你的头顶和脚下。
　　这些事情当然是和电影无关的，这我不说你也知道。因为真实得一塌糊涂。而电影是把平白无奇的片段剪切去的人生。这是Hitchcock说的。大约是对的。闷热拥挤的车厢总是让人有呕吐的欲望。车窗不是镜子，但比那更好。镜子里的脸总是象历史上的人物一样扁平,而车窗上反映出的脸们不用再担心黑眼圈和粉刺的问题，眼神游移不定。
　　那部，是的，她想起的是那部电影而不是其他，那部，那部，叫那什么什么什么，导演是那谁谁，可是让她再想一想，是韩国人拍的，那就应该是那谁谁谁。真是不记得名字了，又不是什么大片。小恩想说服自己，可是她盯着车窗里自己暧昧的脸就只想到那部一点都不恐怖的鬼片。对了，她拍一下自己的脑门，是暧昧。就是这种感觉。虽然那部片子的情节比起“午夜凶铃”是太缺乏魅力了，要说感情细腻又不如“银杏树床”，就是那扑面而出的暧昧让人无法忘怀。
　　而这暧昧是从何而来的呢？你千万不要以为这部片子很王家卫。不。镜头没有摇晃，没有复杂的音乐，也几乎没有滤光镜。鬼按照常规是个女的，丝毫不出人意料的出现在校园里，原因是爱情。自然是爱情。这是极少数的能使青春前赴后继的东西。（还有一样是革命。）那么暧昧就只能是出现在那个只出现在人们遮遮掩掩的记忆里的女孩的眼睛里了。小恩对着车窗里的自己闭上一只眼，想象着那个情节，被封闭的教学楼里，女孩们恐惧地奔跑，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天窗。很没有说服力的情节，即使在鬼的世界里也是一样。不过那眼睛跟活着的时候一样欲言又止。有的感情，即使死了也不能说。“她忠于自己的爱人，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火车摇得人头很晕，小恩已经想不起这是她在哪里读到的墓志铭。
　　这时候她注意到了三明治，切成三角形的面包片，夹了一层碧绿的生菜，一层红嫩的培根，再一层黄油油的乳酪，营养丰富赏心悦目方便快捷美味可口，正被一双白皙的，指甲修剪的很整齐的手从纸袋里拿出来。这样的三明治出现在这样的车厢里是一件古怪的事情，于是小恩看了看做在对面的男人，他叫Z。我想是这样的。小恩是不求甚解的人。
　　那部片子里也有一件很奇怪的事。那个女主角。眼睛微微有点吊梢，她不是美，是媚。日本的AV小电影通常也会找一些很媚的女人来拌清纯学生妹，可是你一眼就能看出她们不是学生。而这个女生，你知道她是个学生，她是个孩子，可是你就是觉得她很媚。她穿着校服坐在桌子上，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她对面的男人已经无法自持。可是当你看见她爬进风琴背后把安眠药藏进去，开心地想着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吃下，那么快乐的表情。她真的是个孩子。这件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拿不准主意是相信还是不。可是小恩是拿这件事很认真的，虽然她找不到任何证明。不能在任何别的片子里见到这个女生，而这部，不巧她又忘了名字。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死亡的结局是可以理解的。美女最多招来嫉妒，可是一个很媚的女人，女人会抓破她的脸，男人会吃掉她的肉，她终将连骨头都剩不下。
　　对面的男人，他长的很象他的手。白皙的，干净的。这样的男人通常都有些神经质，小恩知道。他说他是个化妆师。小恩笑了，她无法从她的笑容中剔除暧昧的味道。Z回报以同样暧昧的笑表示明白，但没有否认。很自然他们就谈到了，小恩想那些酒吧是很奇怪的，居然不让女人进。难道他们不明白女人比男人深情？不过也许他们是对的，女人不善于展示这样的深情，等你看见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
　　好象已经变得很流行了。“东宫西宫”的时候还只是在挣扎，等到“蓝宇”的时候，就几乎算是媚俗。应该是好事情吧也许？我们越来越能接受新事物了。可是都是男人，王小波的“东宫西宫”是让我失望的，里面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感觉上好象是个被虐狂。“蓝宇”让我觉得很难分清楚爱情和欲望，而我不觉得激情的演出就可以叫做暧昧。多年以来小恩一直坚持把“暧昧”读做“暖味”，她对这个词的理解一目了然，这样。她想这不是什么坏词，天生模糊的，不纯粹的，有一点温暖和色情。
　　小恩想她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她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简单淳朴的东西，可是她的命运就象火车的路线。她慢慢地在膝盖上摊开破烂的中国旅游交通图，也许她注定要象那些细密的红色或蓝色的线条，穿越大半的地图，混乱而憔悴。可是怎么能告诉你命运呢？虽然一些小概率事件不断证明着它的存在，虽然它象子弹一样击中每个人，不管他是先验主义者还是达尔文主义者。可是。
　　还是很难说清楚命运。那么命运就是一种暧昧的东西了。用一些很常见的东西打比方，所以你一定懂。着是一件很阴险的事情，对你来说。当然小恩对此很满意，这比起罗罗嗦嗦地复述情节轻松多了。小恩想那导演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影片中一直出现的日记簿，粉红色的，用漂亮的彩笔写满了两人的名字，两个女孩的照片，“我们永远在一起”。这是很强烈的感情，可是你不知道属于哪一种；女孩欢欢喜喜地拿着两盒牛奶跑上楼梯，另外几个女孩经过她身边，指指戳戳，她视而不见，她只知道她要跟喜欢的人分享甜蜜的牛奶，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这是女人的感情，只要爱的那个人，只一个，便可以构成她的全部世界。非常不理智的感情。她爱上的，只是个笨笨的女孩，没有人理的。她天真的以为这样一个人是她可以一直爱下去的，是可以完全属于她的，因为她们都是被排斥的。可是，爱人背叛了她，被排斥不代表着可以跟她同样被唾弃。
　　没有跟肉体或欲望有关，那感情本身是暧昧的，暧昧的就象肮脏的车厢里干净的手指和漂亮的三明治。她的爱人不出所料的想念着她，不是处于内疚，只是一心盼望着她出现，哪怕是鬼也好。这样的爱情是会另人怀念的，没有表达权的执拙的感情，无法在意整个世界，生或者死，只在另一个人的口唇间。归来的女鬼坐在老师的桌子上。他是老师，也是个男人。我们无法知道更多了，这只是个暧昧的暗示，跟伤害有关。
　　小恩并不是一个暧昧的女人，她向来直接而纯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现在目的达到了，她心满意足地吃着Z的三明治，正在。如果你认识小恩，你会觉得这个结局在意料之中，可是原本纯粹的动机往往造成暧昧的结果，对适龄男女尤其。片子也有个暧昧的结尾，两个女孩的在天台上快乐的跳房子，夕阳让她们变成剪影，晚风吹起她们的头发，她们看起来无忧无虑，可是，小恩舔了舔手指，肉片乳酪蔬菜和白面包的味道混在一起，现在吃完了，没有了，只剩下回味，象那部片子的结局，让人感到非常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