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爱、性与自由的小小说

　　一个关于爱、性与自由的小小说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离婚两年。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他爱自由甚过爱我。”
　　后来我们就住在一起，只有一间房间，一个卫生间——一个阳台可以用来做饭，这样我们就有吃的。
　　她的工作是写字，天天都在房间里，我黄昏叫她去散散步，她不肯动，我说：“总得要运动运动吧。”她说：“要运动就做爱好了。”
　　所以我们只好每天做爱，保持身体的正常机能。除了做爱还做什么呢？头脑也是要运动的，那么就讲道理。
　　她是个讲道理的能手。因为天天写字，培养出高度的思辩能力，她善于归纳与演绎，任何话题在她的道理中都可以推导到无穷远，然后，一片清澈。
　　而她最爱探讨的话题是爱、性与自由。
　　我爱她。就是爱。一个长长的吻后，我的头脑在缺氧而晕眩中，她用设问法开始了讲一个道理：“你为什么爱我呢？”这个问题当然象是一只跳蚤在我的脑叶上咬了一口，我只好搔了搔头，装作思考。她播种的第二只跳蚤很快又跳出来了：“其实爱究竟是什么呢？”
　　于是我走到阳台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促进血液在脑部的循环，加快脑细胞的运转速度。在这个过程中，她已经把爱作了三段的肢解：身体的、生活的与思想的。一个完美的爱在三个层面上统一起来，幻化为一种感情形式。
　　为了阻止她进一步把问题个案化，把这个爱的概念以我们为例作例题解说，我深深吸一口气，回到房间去长久地吻她——嘴巴的接吻与说话功能是历时的，不是共时的，在吻中身体的温度上升了，并且受热膨胀，她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只有手在忙碌。我们做起爱来，做爱是件纯粹的事，就是说，在做爱中她不能想道理及讲道理。
　　做爱一般持续多久呢，这种时间总是变得很模糊——但不管是长还是短，它总要过去。她躺在我身下，沉默了一会——是长是短也不知道，然后冒出一句话：“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咕哝了一句：“去网上搜索，会有很多答案的。”然后就不知道后事如何，因为我累了，睡了。
　　就这样，白天我去做工，晚上做爱及听道理。我爱她，每天带回来食物，她就每天写字。
　　有一天晚上我有事了，没能回房间。第二天回去，没有吻，她的问题就先来了：“什么是自由？”什么是自由？我不知道，我只是一晚上没回来，我想她饿坏了，因为没有了食物。可她为什么不问：“什么是饥饿呢？”
　　昨天晚上我和一个朋友说到她，朋友说：“她有把形而下的事件抽象为形而上概念的能力。”于是我就笑起来，等着这个设问结束，自问自答。她说：“自由是身体与精神相结合的，一个强大的人可以有精神的绝对自由而无须身体形式，但身体的自由对一个不太强大的人是非常重要的……”我掏出一个面包，她停了一下，先开始吃面包。
　　这个道理没说完她总是要把她说下去的，我忽然有点忧虑：关于爱、性，我可以把道理强行地拉到实践中去，但她在讨论自由，如果我又开始做爱，是不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
　　在忧虑中她吃完了面包，一板一眼、条分缕析地说起来，关于自由，太多道理可说了，我呆若木鸡，在音节的变化中听到了天明。
　　天明了。我要去做工了。我就站了起来，她的小脸发白，又饿，又没有睡好，目光幽幽发绿。我说：“我要去做工了。”
　　就打开门，走到楼底下去。走啊走，走了一会儿，我忽然回了一下头：那个房间就要看不到了。我不爱她了，就是不爱。我不能和她做爱了。
　　后来，我就没去过那个房间。我想：她会不会死了呢，因为她没有吃的，她写出来的字不能吃。天气又热，我就不敢多想。
　　但我也没有送吃的给她。我想起她说她的前夫：“他爱自由甚过爱我。”原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