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蜀山 败也蜀山——廿年风雨说徐克

　　成也蜀山　败也蜀山
　　——廿年风雨说徐克
　　苏七七
　　（第一部分）魔猴徐克
　　今年的电影市场乏善可陈，一本本印刷精美的电影杂志就是那几个片子，几张照片互相抄袭，忽然看到《蜀山传》时，眼睛几乎是一亮，一下子怀念起徐克的黄飞鸿、东方不败，还有宁采臣与聂小倩来。
　　徐克是一个传奇，也是一种回忆。他生于1951年，13岁开始学拍电影，28岁拍出电影成名作《蝶变》，32岁以《新蜀山剑侠》自创“未来派武侠片”，自此开山立派，笑傲江湖，蔚为一代宗师。在徐克的武侠片中，武功不再是拳打脚踢，刀来剑往，简直能使山崩地裂，天地变色——走火入魔处，便是《东方不败》中的林青霞，可以接住荷兰战舰发来的炮弹，豪气干云地说：“你有科学，我有神功！”胡金铨、张彻硬碰硬的武侠传统，在徐克手中染上了诡艳的魔幻色彩，或者因此，他被称作“新电影中的阴怪派”。
　　但热爱徐克的人，哪一个不是被他的奇思所吸引？那种上天入地，无所忌惮的想象力？他的想象力，一在故事。徐克最擅长的是新瓶装旧酒，《笑傲江湖》、《倩女幽魂》、《青蛇》、《梁祝》，无不是有所本的旧故事，但他却全凭己意，大裁大改，于是东方不败爱上了令狐冲，小倩被逼嫁给黑山老妖，青蛇盖过白蛇成了主角，在貌似传统中，大肆挪用拼贴，颇有时下流行的后现代精神。二在影像，林青霞在东方不败中的造型何等让人一见惊艳，从此一个琼瑶片中清纯少女就成了徐克片中的女魔头——不是女，是古往今来，超越性别的第一大魔头。徐克许多片子的美术都是张叔平，《青蛇》中的王祖贤与张曼玉，真是设计得蛇态嫣然。
　　奇思尚只是眩人耳目，徐克的片子，还好在情致动人。他故事的背景总是乱世，或者神魔混战，或者正邪相争，而争到最后，孰正孰邪也难辨得很，《刀马旦》的结局，几匹马分道扬镳而去，香港这个地方的好处，就是容得下几种价值观同时存在，拍得出这样的片子，不用“大是大非”的担子压得人动不了脑筋。在乱世之中，总是有儿女之情，徐克偏是最能体会那剪也不数，理也还乱的情丝一缕，黄飞鸿在情与礼中的取舍，许仙在怕与爱之间的进退，还有周淮安对邱莫言与金镶玉——白玫瑰与红玫瑰的情与义，都说到感情与人性的深处去，于是武侠神怪片，才有能拨动人心底一根弦的缠绵恩怨。
　　徐克生得真是不够英俊威武，他自己也说：“我的相貌生来就像是有问题。”于是有号“魔猴”，上个世纪的最后二十年，这只魔猴是香港电影的一块金漆招牌，叱咤江湖，风生水起，但在2000年李安与王家卫得意国际影坛，满城争说《卧虎藏龙》，无人不知《花样年华》时，徐克却是颇为寂莫的，做电影的人，哪个耐得了寂莫？他重拍《蜀山》，再祭科幻武侠的大旗，原是为重振旗鼓，但时势不由人，究竟是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蜀山传》竟要验了一句古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第二部分）《蜀山传》的致命伤
　　看《蜀山传》，看到一半竟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VCD机又从头播起，张柏芝的脸再次像鸡蛋壳一样碎了，愣了愣，心里有难受，觉得对不住徐克，但转念一想，明明是徐克对不起我嘛，枉费多年来我对他的信任，第二天遇到个朋友，她用了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一群人臭着脸飞来飞去。”
　　《蜀山传》真是让人失望，它有个复杂的故事，归根到底却是正邪分立大打出手，明白到弱智，于是整个片子，就像是一局电子游戏。
　　没什么人物可言，那些大牌明星们都是摆设，郑伊健一以贯之地酷，张柏芝毫无内容地美，只有一个演赤尸的林熙蕾，勉强有一点张曼玉当年的媚，就靠这一点，她能得个年度最佳新人，可见港片之不景气。
　　没什么深度可言，徐克原是言情高手，能将感情的无端与无奈表现得动人心弦，但在这个片子里，爱情只是情节的安排，孤月与玄天宗，赤尸与丹辰子，还有三师弟与凡间的女兵，都是很好的构想，但拍起来就是干巴巴的梗概，全无以往情趣盎然的细节。
　　没什么节奏可言，当年的《刀马旦》，拍得如何张驰有度扣人心弦，《蜀山》却是不喘气地从头打到尾，看得人视神经酸，脑神经累。
　　徐克把他的心都用到哪里去了呢？《蜀山》以特技为号召，的确将仙界搞得跟外太空一样有科幻色彩，山顶周围还悬浮着几座小山，跟卫星似的，初看还不错，老看却发腻。看了二十分钟的时候，我想他们怎么还不下山呀，看到四十分钟的时候绝望了，整个片子就在这虚无缥缈间讲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在技术的年代里徐克要紧跟住时代的潮流，反而把自己跟丢了。
　　时代已与二十年前大不相同，当时令人瞠目结舌的手段，在今天不过小菜一碟，而徐克这两年的低潮是因为技术吗？不是，他黄金时代里的那种情趣与思考在黯淡，他的大气象在衰败，他不是在引领潮流，而是在跟风而上了。
　　技术压阵的片子最重影像，片中最美的两个影像，是孤月与李英奇之死，碎了，散了，落在虚空之中，了无痕迹，技术也可以出表达无奈——《蜀山传》在无边绚烂中，竟让人看出无奈来，英雄末路，烈士暮年，真是最让人悲伤的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三部分）峥嵘岁月：徐克代表作
　　　
　　《刀马旦》(1986)：徐克的片子素重女角，刀马旦由林青霞、叶倩文、钟楚红担纲，为了看美女，你也该看这个片子，而看完后，你会很高兴：这个片子不止美女可看。
　　《倩女幽魂》(1987，1990，1991)：张国荣的宁采臣与王祖贤的聂小倩都已成经典，有句绝妙的台词：“我喜欢比我高半个头的女人。”与女鬼在木浴盆里深吻，风光何等绮旎，虽然有性命之忧，相信还是有人甘心冒死一试。徐克担任《倩女幽魂》的制片而非导演，但有他碰过的片子，就有了明显的徐克印记。
　　《笑傲江湖》(1990，1992，1993)：那首著名的“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最早就出现在这个片子中，的确是拍出了武侠片的典范之作，看了让人恨不得也上江湖去跃马闯荡。后来拍的两集《东方不败》也好，林青霞的形象深入人心，只怕以后再难有更美丽、更痴情、也更唯我独尊的东方不败了。
　　《黄飞鸿》（1991，1992，1993）：东方不败说：“你有科学，我有神功”，并在帆上大书“东西方不败”，究竟是一句戏言一场梦，而黄飞鸿处在两种文明的交接时代，处境的尴尬则是真实的写照，他练的是本土的佛山无影脚，爱的是装洋装的十三姨，何取何舍也难坏了这个大英雄大豪杰。《黄飞鸿》一共五集，拍到后来也难免后力不继了。
　　
　　《青蛇》（1993）：看看《青蛇》里腰肢扭来摆的小青，再看看《花样年华》里端庄静淑的苏丽珍，当年那条觉得做人太难，学也学不会的小蛇精，如今真是修炼到家了。《青蛇》的美术是张叔平，做得极细心，王祖贤与张曼玉的发髻，都盘成蛇形，小青吃了雄黄酒变形的那一出，造型更是惊心动魄。
　　《梁祝》（1995）：梁山伯与祝英台上学的学校环境极好，学生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有上很艺术家的老师教弹琴，课余还踢足球，其中一个同学是同性恋，但很可爱，徐克片子中常有个男女莫辨的人物，性别问题是他片子的一个主题。至于这个片子的主题是虚伪的人世吞没了爱，大家都懂，但没办法，不多说了。
　　《新龙门客栈》（1992）：这个片子好看至极，没看简直是一种损失，张曼玉演的老板娘金镶玉风骚入骨，又有一种勃勃的生命力，光彩盖过了演邱莫言的林青霞。张爱玲说：在文明的废墟上，只有唱嘣嘣戏的花旦还有活下去的能力，说的就是这种女性罢：金镶玉，或者张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