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光影
　　苏七七
　　　　那天傍晚，我们出门去吃晚饭。我，小猴子，和小菜。我想到一家莆田卤面店去，两年前去过吧，因为路太远了，后来就再没去。我嚷嚷着要去，他们就答应了。
　　　　从楼上走下来到地理系，楼后的兰花楹差不多谢尽了，只有一两簇紫花还映着蓝天绿叶，楼前的玉兰却开得那么好，小白星星在浓繁的叶子里眨着，月牙儿细细落下。太阳光还是亮
　　的热的，花香就氤氲。
　　　　又绵又碎的甜香里，我们就过了有四根大柱子的外语系，有院子的体育系，过了很脏的公厕与很暗的练武厅，小猴子跟转角处打印店里的打字小姐打招呼，哗，我们斜眼笑看他，他就作出得意洋洋的笑。檐角下的鸟笼里两只绿小鸟。我觉得它们是绿的。我们又过了户籍办公室的旧房子——旧砖头房子总是特别安心的样子，就走到了学生街上。
　　　　学生街永远都是那么吵闹，现在的女生们比以前开放，有人穿细吊带的裙子和露脐装。服装店的音乐混杂在一起，兴旺小吃店当街的灶头腾出一股股油烟。我们往上走，在有两棵大榕树的地方，弯向左边一条，人少了，一边是堵红砖墙，画着粉笔痕，一边是师大哪幢楼的后墙。
　　　　静了，就也好象凉了。我抬头看天。福州有种种不好，天空总是那样好。正午的时候，蓝得那样明亮，有时候，几乎锋利。而现在呢，蓝有点疲倦，搀进了灰，一把一把的灰调进来，越来越温柔。天边是浅灰，天心是一汪天真无辜的蓝。我知道它是经过了一个白天的，但表情还是那样子纯洁，而且不任性。
　　　　风把一棵小树的叶子吹掉下来，细小的叶子。象指甲盖一样大。一片就落在小猴子的衣服上，他拿起来，很慷慨地说：“送给你吧小不点。”叶子有三种颜色，绿色、黄色和褐色，分得很仔细。细弱的叶脉也很清晰。我说：“多好看啊。”“那当然，我都是把好东西送给别人嘛。”小猴子大言不惭地说，扬扬眉毛。
　　　　我们走过了一个池塘，绿得太浓稠，就有些脏的样子，可能也因为菜地的粪肥味。芋头长得不得了的高，几乎怀疑它把力气都费在长这这大叶子上了，土里头的芋头长不大。篱笆上攀满了一种五角叶子的植物，不知道叫什么，满得掉下篱笆来。亚热带夏天的植物，总是长得有点悍气。不管不顾的，不问地方的。
　　　　终于走到卤面店了。是住家的房子，厅与右厢都做了店堂，我们走到院子里头去。老朱已经点好菜在等我们了。一个酸菜炒小肠，一个炒花蛤，一个炝白菜，还有一个什么忘了，汤是排骨汤。我赶着要了一碗卤面。看到墙边上晾着的小孩衣裳，记得上一回来时，一个老妇人把个几个月的小孩拴在背上给我们上菜。
　　　　我们说着毕业了。老朱要去福建日报，小菜要去厦门教育学院，老朱说：“听说教育学院工资就七百多。”小菜说：“不会吧，听徐小红说有两千多嘛。”小猴子还在待岗，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想要去北京了，觉得这里什么都好起来。往自己的小碗装了一趟又一趟卤面。
　　　　小菜和小猴子例行地在吃饭时拌嘴，老朱说明天要把书都卖掉，我就笑嘻嘻地听。吃过了，走出门，没有阳光了。但天还是发着光，团团灰的白的发光的云，光又明净又宁静地从很浅很浅的蓝里透出来。
　　　　老朱从另一条路骑车走了。我们原路回去。小猴子说着建专附近的美女没有学生街多，学生街的没有校园里的多，说着说着也累了，他明天就要答辩了。
　　　　我们又经过那些地方。你们现在知道的，生锈的铁门，砖房子，打字小姐这回不在，体育系和外语系，然后是玉兰树，我数了数，十六棵。
　　　　当光淡了的时候，影也淡了。人的情绪变得温存，息事宁人的平静。
　　　　而下午，在刚刚醒来的时候。午后太阳光最烈的时候。我的阳台外是一角蓝天绿树——原色的蓝绿，一点不妥协。阳光下，栏杆上的不锈钢碗沿发出那样亮的光——刺痛的亮，就象是爱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