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之夏·宋庄·和我们（长文慎入）

　　　　曾经说过会写点什么，真正下笔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很难。在这段生活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回头去看，它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我脑海中变得朦胧起来。尤其是当我的亲人朋友们用或不解或羡慕的语气向我发问时，我也忍不住问自己，它是真实发生过的吗？它怎么可能就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生活里了呢？
　　　不敢去确信一段真实生活的真实性，或许只是因为，这种生活，离理想太近。
　　　出于这种对真实感的怀疑，把一些人和事简单的记录下来，你们看到，就会懂的。
　　
　　【老佟：“它这个事儿吧，我跟你说啊……”】
　　
　　　每每老佟这句台词一出，配合他颇有标志性的手势和眼神，就说明他开始聊high了，就像在王我老师的夜话上一样，拦也拦不住。那个晚上咖啡馆在安装空调，于是我们转移到院子里，摆一张桌，支一把凉伞，点一盏灯，在众多长翅膀的兄弟的陪伴下，听王我老师介绍最基本的DV使用方法。
　　　然后话题就不知不觉的飘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比如人性，比如政治，比如历史。其实除了老佟，其他人也都聊得很high，时近午夜仍不愿离去。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愿意跟身边的人讨论这些形而上的话题，因为声音似乎不在一个频率。于是聊房子，聊旅游，聊化妆品。然而在栗宪庭，这些形而上好像本来就是题中之义，一说出口就有人懂，一说出口就有回应。
　　　于是不觉得孤独，于是很满足。
　　
　　【清清：“我请你们去米娜吃吧”】
　　
　　　清清是神人——老师同学们对她一致的判断。应亮老师说清清是自己给自己毕业了。清清的提前离开，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损失，也是经济上的损失。
　　　从来到学校的那天起，我们大把的时光都丢在了现象咖啡馆：学在现象，玩在现象，吃在现象，甚至睡在现象。在这间不大的咖啡馆里，宏伟老师曾挑灯夜话，七八个人曾玩“三国杀”到废寝忘食，茶道师曾伴着缓缓的日本音乐教我们品茶，我们也曾在桌边通宵剪辑直到天光大亮。
　　　现象的饭菜偶有吃腻的时候，唯一的调剂是附近的米娜，而去米娜又多是清清在请客。现象、米娜、宋鑫、三轮、外加老佟的西瓜，构成了我们在宋庄除学习之外的生活。这生活不那么方便，不那么多义，却格外的宁静，格外的单纯。偶尔进城，有感于熟悉的喧嚣忙碌的大都市生活，便更加想念宋庄的闭塞和质朴。
　　
　　【老田：“菜单上有的你就点，没有的你就别（bie 4）点”】
　　
　　　那个拍摄大冢老师作业的下午，可以算是我们当中很多人对于剧情短片的第一次尝试。老田编剧、冰夏执导的短剧《大桓点菜》，虽然内容是有点恶搞的，拍的过程却是非常用心，两分钟的戏，他们整整拍了一个下午。老田凭借一口东北话和本色的表演，在演艺界崭露头角。
　　　那天我拍的是“网友见面”，片子里老佟吹狗尾巴草和清清被吓一跳的镜头，把大冢老师逗得哈哈大笑；老佟拍“看美女”，里面老沈的眼神让大家高呼“本色”和“经典”。
　　　记得那天我们都很兴奋，也许是第一次将莫须有的东西搬上荧幕的那种兴奋，也许还有更多。有人问过我们为什么要来栗宪庭学电影。如果仅仅因为在这里，电影更好玩，不可以吗？
　　
　　【小解：“不行！我一定要去！”】
　　
　　　因为这一句台词，小解同学的表演风格被牢牢地钉上了“无厘头”的标签。
　　　那天是宏伟老师的表演课，所有同学参演一个故事。小解同学饰演一起交通事故的目击者。他一拍大腿，蹭的站起来，义正言辞的说了以上的话，所有人当场笑翻。当天我们坐在教室里，观看自己第一次在镜头前的表演，乐不可支，发现自己距离演员还有太大的差距。
　　　我说过喜欢这段日子的真实和不加掩饰。
　　　我觉得我们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表演中度过的。演的时间久了，大概就分不清角色和本体。谦卑的、强悍的、温柔的、慷慨的……在那些戏里我们早就已经是最好的演员。而在宋庄，我们不太想再演，也似乎不需要再演。
　　　大桓说在这里他把自己放的更开；老沈说他最猥琐的东西都在这里展示出来了；我说我在这里过于放松以致常常口无遮拦。我至今无法判断这种状态的好坏，但是却必须向我因非理性与轻狂而冒犯过的所有人致歉。
　　
　　【我：“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里面是妈妈”】
　　
　　　自从第一次讲故事课之后，“箱子里是妈妈”就成了经常被提及的笑料。从那时起，应亮老师开始持续的关注我皱眉的问题。
　　　第一次讲故事的主题是童年和死亡有关的经历。我们都爆了一定量的隐私，尤其是应亮老师，因为隐私太多太戏剧性，还引起了我们对故事真实性的质疑。
　　　我很喜欢这次的讲故事，即使题材是沉重的，却给了我们一次勇敢的面对自己、面对过去的机会。一些错误，一些遗憾，在说出的刹那反而得到了释然。
　　　老师还特别强调让我们去认真的倾听和复述别人的故事。这个时代有太多人长于辩论，过分的依赖自己的嘴，而不依赖自己的耳朵。但当我们真的闭上嘴巴，静下心来投入的去倾听别人的经历，再以别人的视角讲述故事的时候，仿佛那些故事也顷刻间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体验。
　　
　　【晓云：“香蕉门”】
　　
　　　晓云的“香蕉门”与第二次讲故事课的主题有关。这次讲的是比第一次课上更加劲爆的故事，而我们也自爆了更多的个人隐私。尽管老佟嫌自己的第一个故事不够劲爆，又上去补讲了一个，晓云的故事依然被我们私下认为是最劲爆的。
　　　那正是学期中的时候，我们之间对彼此的了解已经渐渐深入。在这个时候抛出第二次讲故事课，可谓恰逢其时。那时我们每天回到旅馆，即使很晚了，也要集中到某人的房间里坐坐，海阔天空的神侃一阵，没有话题的禁忌，没有性别的区格，那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是相当清澈的。
　　　在国外独自呆了很久，那时就一直梦想的半群居的生活状态，竟然就这样突如其来，超乎想象。
　　
　　【老沈：“小猩猩是星期四生的”】
　　
　　　现在回忆起老沈将手机摆在面前，饱含感情的一遍遍说“小猩猩”的情景，依然忍不住要笑。那是吴昊老师的声音课。
　　　毕业短片里，老沈演起了他的老本行——播音员。为此，他专门去理了发，化了妆，饿了肚子。老沈说，这是他专业精神的体现。
　　　现在想想，什么是专业精神呢？就是把一件大家都觉得可笑的事情当成一件特别严肃的事情来做，不但要自己严肃的做，而且要严肃到让别人也不再觉得可笑，跟自己一起严肃的做。和独立电影人，如出一辙。
　　
　　【冰夏：“她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这段小插曲我自己以为很好笑，一直记着。冰夏在导演毕业短片的时候，遇到抠像的问题，打电话给大王晶老师，陈述一通之后，对方说，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于是冰夏很郁闷的跟我们说，老师肯定是不想管这件事情了。后来应亮老师听说了，核对电话号码之后，才知道冰夏是拨错了电话，对方根本不是王晶老师，当然真的“不是她要找的人”。
　　　冰夏执导的毕业短片很不错，只是导演在最后一天变成“倒演”，熬夜两天之后给累病了。然而我是羡慕她的。她很年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向目标接近；她很年轻，有资本去无视成功与失败；她很年轻，还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
　　
　　【大桓：“我想抠一抠这拐上的小洞，特别好玩”】
　　
　　　所有人都觉得大桓好玩。他自己也常常把“玩”挂在嘴边。我们说，大桓的年龄不超过十岁。在宋庄，他是过的最安逸的一个。
　　　制作毕业短片的时候他在我的组里——其实这个组里除了我和他几乎也就没别人了。大多数时间，都是我自己在做事，虽然辛苦些，但是仍然庆幸组里有大桓——拍片的过程平添了很多趣味。而且我也一直认为，大桓对我的拍摄和剪辑毫无原则的一率认同，也是我能比较快速的完成作业的重要因素。
　　　所以电影是一个人的吗？是，也不是。电影是团队的吗？是，也不是。
　　
　　【应亮老师：“这个就挺棒的”】
　　
　　　不好意思把应亮老师跟我们这些学生写在了一起，因为在这些日子，他的确是几乎天天和我们在一起。
　　　面条兄就曾经指出，应亮老师有点点强迫症。那么据我所知，强迫症的表现是对完美的过度追求，以及对不完美的不懈挑剔。但是在我们这里，强迫症似乎并不明显。相反，在我们完成毕业短片的后期，我记得他对我们说的最多的话是“挺棒的”。道具做的“挺棒的”，画面效果“挺棒的”，剪辑节奏“挺棒的”，配音也“挺棒的”。
　　　在拍摄前期，他的确有过很多对细节的要求，我们也都曾接受过批评。但那是因为我们想的太少，而他则替我们想到了数倍的东西，后来反思，很多要求其实都还仅仅是最基本的。
　　　应亮老师说，陪我们通宵剪片子是对我们的压力，我说不像压力而更像支持。又或者，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只是在一起为了电影忙忙碌碌的那种感觉。
　　　老佟拍完片子后感慨的说，当导演不是人干的活儿。我深有同感。于是对依然坚持不懈干着这个“不是人干的活儿”的人，更加的肃然起敬。
　　
　　【后记】
　　
　　　凌晨，烧烤摊。刚刚经历了KTV重低音洗礼的耳朵，再次认真的聆听宋庄夜晚种种细碎的声音。
　　　应亮老师说，今天对于他一样有着不同的意义，他和我们一起毕业。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接他的话。明天，每个人都会回到各自原先的运行轨道，那条轨道上的一切忙碌，无聊，高兴，难过，究竟还会与这里有多大关系？
　　　于是有很多个瞬间想在这里多赖一阵再多赖一阵，却选择了并不拖拉的告别。矛盾的，就像这一个月以来在宋庄很多很多的感受一样。坐在开往家乡的车上，意识到2010年的这个夏天已经过去。
　　
　　　　　　　　　　　　　　　　　　　　　　　　　　2010年8月22日夜于家中